春和景明,天朗气清。
    乌鸦便是在这样的一个好日子里出院了,只是出院前,拆了脑袋上的绷带,一照镜子,某大哥的脸瞬间就黑下来。
    为了缝合头上的伤口,乌鸦哥那引以为傲的一头金毛,现在已经残缺了一个大洞。换而言之,他秃了。
    顶着这个发型,他怎么出得了这个门?
    乌鸦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的黎式,很有些咬牙切齿。
    “喂,好了喔你,笑够没啊?”
    “唔系哈哈哈”,黎式尝试深呼吸,尽量平复心情,但又实在忍不住,“哈哈哈,你个样,好像我园子里生出来的草,但不小心被狗啃了一口。”
    “收声啊你!”
    虽然乌鸦哥很气愤,黎式还是笑得很开心。这种糗样不常见,要不是手边没相机,不然她肯定是要影像留念。
    既然能出院了,那就不能一直赖在病房里。可顶着这一头毛,他也实在走不出去,拉扯来拉扯去,黎式无奈问,“那不如就当换个发型?”
    乌鸦有些狐疑,“乜嘢啊?”
    黎式左左右右,大概比划了一下,道,“反正都这样了,不如飞发(剪发)。寸头咯,洗洗都方便。”
    “寸头???”
    乌鸦哥一不愿意顶着这个秃了块的发型出门,二不接受除了她之外的第叁个人看见自己这个衰样,叁,想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一头金发就这样死去,怎么说都有点不肯,这可是引流潮流的标志!
    黎式挑眉,“那你就自己在这里待着,我要走咗。”
    这是一个无解的发型问题,男人只能妥协。
    但他抵死挣扎,提了最后一个要求:他不去理发屋剪,他就在这里剪,让黎式动剃刀。要看更多好书请到:y el u7.c om
    她有些意外,“不过我都未畀人飞过头发呀。”
    乌鸦嫌她啰嗦,“叫你做你就做啰,边个生落来就会?铲个寸头能有多难,最多,铲烂了,我都唔怪你。”
    反正,再怎么样,都糟不过现在,他早有了心理准备。
    当事人都不介意,那她也干脆大着胆子动手了。从护士处借了工具,又借了一条大白布,往男人颈边围成一个圈,再用自己的皮筋扎紧,也像模像样。
    “我要开始啰。”黎式作最后提醒。
    乌鸦没吭声,似乎心情还是有些低落。黎式没管他是否回应,自顾自开始动手。拿起剃发器,调整好力度,先从两侧开始,小心翼翼地沿着头皮滑动。“嗡嗡”的低鸣声,在这间病房里,显得格外明显。
    金发缓缓从他的脑袋上飘落到地上,乌鸦闭上眼睛,心中似乎有着前所未有的变化,五味杂陈。
    剃刀缓缓推过去,原本的金色长发逐渐变成了利落的寸头,露出了男人更加清晰、刚毅的五官。最后一丝碎发落地,黎式放下剃发器,去拿起镜子,放在他面前。
    “干干净净,我睇,都几好啊。”
    乌鸦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
    短促的黑色发根竖立着,重新出露额角陈年的旧刀伤,面目比之前更清晰,便也比之前更加凌厉,镜中的自己,陌生而又熟悉。
    他的目光在满地头发残骸和镜子间来回转换,最后盯住地面某处,低头垂眸,不动了。
    黎式帮他解下了兜着碎发的白色长布,转身间却被他抱住。男人的头贴着她胸前,体温在逐渐相融。
    她耳热,并尝试推开他,“你又点嘛?”
    “咪(别)动,畀我抱下。”男人呼吸平缓,手脚老实,没有一点想吃她豆腐的意思,似乎这仅仅是个单纯的拥抱而已。
    黎式以为他在为那些头发难过,不太理解,“我真唔知你在想乜嘢,换个发型啫,就咁难过?”
    “唔系啊。”他埋在她怀里,声音有些模糊。
    “仲话唔系?睇你那个衰样。”她不信他说的。
    乌鸦微微松开点她,仰望着他的白月季花,神色认真了起来,“你知唔知,头发落地嘅时候,我在想乜嘢?”
    黎式摇摇头,她怎么会知道他脑袋里唱什么戏。
    “我在想,我的过去,好似这些头发一样,唱盛唱衰,亦都是过去了。”
    她没想到他换个发型,还有这诸多感慨。而实质是,因为她没有过去的记忆,当他是个普通人,所以不知他话里所指的腥风血雨,有多少罪恶和难堪,自然也不知他在感慨些什么。
    当乌鸦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仿佛看到了自己与过去的某种告别。镜中人形切换,长发,寸头,那些往年的岁月,曾经的辉煌与挫败,都随着这一头长发的离去,如他所说的,亦都是过去了。
    世情变换,一个新的开始,正悄然在他面前铺陈开来。
    男人收紧双臂。他知道,臂弯中的女人,这朵珍妮莫罗,已经是他的新篇章了。
    黎式的种花计划被一个插曲打断,虽然这个插曲颇有些惊心动魄,但好在有惊无险。乌鸦还是陪着她去了热闹的花鸟市场,买了她最喜欢的花枝,全部带回洋房,黎式跃跃欲试,很期待自己“花匠”这个新身份。
    她买的是切花白月季,素雅高洁,在一个晴日,都被静静地栽植在土培里。乌鸦站在不远处,看着面前栽花裁叶的黎式,觉得她也像一株白月季。
    从前,他以为,人生是厮杀,他在别人不断地臣服中获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在金钱的堆货中找到自己生存的切实感。
    现在觉得,如果就这样安静地在某处,只陪她除草种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他被眼前的幸福冲散神志,忘记了自己的本质,也忘记了她的本质。
    他生来桀骜,便注定征伐。
    而她,生性向往自由,一心想在更大的世界中寻找到自己的价值,且完全拥有这种能力,怎么又甘心曲缩在某人的身边,做一辈子被呵护的花。
    其实,就算生来不同世界,走去不同道路,抛开道德的评判,他们勉强也算是一类人。
    黎式立在不远处向他挥臂,“你在做咩呀?仲唔过来帮手?”
    乌鸦这才回神,浅浅应了一声便走过去,接过她给的手套和铁耙,顺从听她吩咐。
    他们自八九年在阿姆斯特丹的暗巷里初遇,在九二年的伦敦冬季重逢,走到香港,走过台湾,如今停在了澳门,这一行,无论是肮脏还是罪恶,都已经是一段很长的路了。
    或许,他们今后想起这段在澳门的年月时,各有态度。她会悔恨,毕竟她在失忆时,爱上了一个仇人。而他大概会怀念,毕竟这是人生中难得的,最安定的一段时光。
    不过眼下,他们都是幸于享受的。
    只道当时是寻常。
    “陈生,贺爷搵你!”
    不远处有人喊,乌鸦抬头看去,是贺新身边的韩氏兄弟之一的韩企。
    黎式也循声看去,看到来人,一下子也明白了,“看来是契爷有事搵你。”她拿走乌鸦手里的工具,递过去一条手巾,“阿企哥来搵,应该是契爷有话要说,你擦了手,赶紧去吧。”
    乌鸦睨了她一眼,有些不满意。
    黎式疑惑,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说错了。
    男人黑着脸开口,“咩阿企哥,你边度来咁多阿哥?你阿哥在荷兰”他紧急住了口,硬生生的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吃醋使他差点忘记现在的自己,没参与过她的过去。
    黎式确实也没听清他后面讲了什么,眨着眼问,“你究竟在话些乜嘢?”
    乌鸦哥圆不回去,便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我走咗。”
    她一向不同他纠结这些,自顾自弄自个的花木,点点头道,“好啊,那我中午畀你留饭。”
    “好。”
    韩企把乌鸦领到贺新的书房门口,就不再向前了,“大佬在里面,陈生你自己去见他吧。”
    推开书房沉重的木门,看到贺新坐在沙发上抽雪茄。乌鸦入屋,站在这位掌握澳门大条经济命脉的老人面前,恭敬喊人。
    “贺爷。”
    贺新掀起眼皮,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坐吧。”
    乌鸦不和他客套这些,也在沙发上坐下来。
    贺新开口关怀,“身体好翻(痊愈)未?”
    “多谢贺爷关心,我好翻晒。”
    “你过到澳门咁多日,你大佬冇讲乜嘢啊?”
    面对突然转变的话题,又涉及到了骆驼,乌鸦思考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大佬知我来做乜嘢,亦不反对。如果有机会,他都想见见贺爷你。”
    “见我?”贺新笑了笑,另含深意,“我有咩好见嘅,我同你大佬,做的,可不是同一种生意。”
    乌鸦无惧威严,正面接话而上,“都未说,见面一定系要倾生意。”
    贺新喜愠不形于色,“亦都好,若是有计划的话。”
    “贺爷今日叫我来,系要讲D咩呀?”乌鸦知道今天叫他来,不是来叙这些闲话的。
    贺新也不绕弯子,呼出了一口烟雾,道,“后生仔,你那天枪前护我,让我很意外。我贺新是个好分明的人,讲到尾,你都不是我的人,能做到这个份上,我亦不想欠你。说吧,你要乜嘢,只要你讲得出,我贺新就畀得足。”
    “我要嘅,好简单。”乌鸦神色是难得的认真,“我要黎式。”
    “你要阿式?”贺新似乎没多少意外,“可阿式系一个人,点得畀来畀去?你谂(想)清楚再答返我,这种机会,可不是轻易有的。”
    乌鸦点头,“我谂(想)好清楚,我来澳门,求的,只有她一个。她亦无需贺爷你来畀,只要你不阻我追她,就算是圆我心愿。”
    “你要追她是你的自由,她愿不愿意接受你的追求,是她的自由,同我何关?你求错了人了吧。”
    乌鸦似乎领悟到了重点,即刻反问,“即系话,你唔阻我接近她了?”
    贺新掸了掸烟灰,笑了笑道,“我真要阻你,你以为,你近的了她身边?”
    说的也是。比起第一次见贺新被那样当头当面的讽刺,如今的乌鸦已经习惯了很多,再说,贺新说的是事实,他也无从反驳。
    “咁好,就谢过贺爷了。”乌鸦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结束了,起身打算离开。
    贺新没有拦他,点点头允许他的离去,在即将走出书房时,又缓缓呼出一口烟雾,开口道,“后生仔,这入门第一步,你算合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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