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的两年多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曾被称作一双璧人的伴侣,现在一个垂着头丧着气,一个神情姿态都呈现疏离的防备。
    季然煦穿得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整齐,可是眼下的憔悴难以掩饰。
    “我们可以谈谈吗?”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正氤氲着一层脆弱似的光亮,祈求似的看着奚婕。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小婕,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之前的那些访谈也惹到你不开心,可是我实在没办法,我的孩子他有先天疾病,我真的需要很多钱……”
    “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给过你赡养费。”奚婕打断他,“你和后来的妻子生下的孩子,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季然煦被她的话噎住,但还是不放弃。
    “念在过去夫妻一场,小婕,你给我一条生路走,你如果不解气,我可以现在跟你下跪!我可以不再出镜,只要让我还能在娱乐圈混口饭吃……”
    奚婕第二次打断他,这次的话说得直接,因为不想再配合他演苦情戏。
    她在很好的家庭里长大生活,但也见过跌落谷底一蹶不振的人,就算烂船也有三千钉,那些人强撑面子假装自己过得多好,一些细节还有他们毫无光彩的眼神也是骗不了人的。
    而这段日子里,她跟着严凤森游走在商业街,在那里她看过很多以前不会接触到的人,也见识到了真真正正没有一点生机、落魄、无路可走的人,到底是怎样的。
    没有一个是像季然煦这种,胡渣刮得干净,指甲整齐,皮鞋光亮,奚婕甚至还能闻到一丝古龙水的味道,所谓的憔悴,不过是他的又一场戏而已。
    可怜湿润的眼神、没睡好的黑眼圈、发红的眼角,就连胸前看似邋遢扭开的纽扣,都有种刻意的营造感。
    “如果我没有念在夫妻一场,在你复出的第一周,你就已经被封杀了。”
    “你在娱乐圈复出,明明可以沉下心来,好好对待每一个工作,用心对待你的粉丝们,又或者转去幕后再重新开始,那么多正路可以走,可你偏偏选了最下三滥的招数,靠着毁谤前妻来炒作流量。”
    “一次又一次,我一直不出声,你打算踩着我再炒热度多少次?你莫不是真的以为,说得隐晦点我就听不出,或者你雇水军抹黑奚家的那些事,我会笨到不知道是谁买的?”
    “比起我,你更应该对支持你多年的粉丝们说声对不起。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或你的眼泪,我只要你彻底不在我眼前出现。”
    奚婕每说一句,季然煦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原本耸拉着示弱的眼睛反而提起来,显露一丝阴沉的冷意。
    这才是他。奚婕在心里念道。
    季然煦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他可以演出任何人在任何场合想要看到的任何状态。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在这场舆论战里,作为赢家的奚婕,会恨不得看到他丧家之犬的一面,好有种报仇雪恨的痛快。
    啊,说不定附近还早有埋伏的摄影师,就为了能拍到堂堂影帝被前妻折辱的画面,好让他再做最后一搏。
    但季然煦错了。
    在他出事后,奚婕心里没有快意,也没有大石落下,她只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
    是夏天的夜晚,烦人的臭虫子被打死,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至于季然煦?虫子打死就打死,你会想再多看它的尸体一眼吗?
    季然煦不是傻子,从前妻的眼神里,他也读出了她的真心。
    是觉得他碍眼,把他踩扁后又一脚踢开的蛮不在乎。
    这种轻飘飘的情绪比仇视、怨恨、嘲笑,还让他怒火中烧。
    季然煦胸口一个剧烈起伏,脚步猛然往前一踏,伪装彻底卸下,眼神凶狠像极一只被逼入穷巷反扑回去的恶犬。
    “我为什么回来国内,不就是你们奚家逼我的吗!骗光我财产的,不就是你们两姐妹吗!”
    奚婕对他早有防备,马上往后退了几步,想开口喊台阶上的门卫。
    却先有一人挡在她面前。
    “季先生,冷静。”
    就算是在制止某种恶行,官斯乐的语气还是不急不徐,平铺直叙说着某种事实。
    “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犯罪。”
    季然煦冷笑一声,越过他的肩头,朝奚婕嘲讽道:
    “这是你的小男友吗?现在你也学会吃嫩草了?”
    他明显没把官斯乐放在眼里,还觉得这个富家公子似乎天真得令人发笑,甚至挑衅似的迈得更近了。
    而奚婕望着官斯乐有些纤细的背影,心里却莫名一阵恍惚。
    夜色温润的街灯晕染成海边的夕阳,会所传来的音乐变调成孩子的嬉闹,眼前的身躯也霎那变得高大雄壮。
    几个月前,也有一个人挡在她面前,拦住两个轻浮男,他挺直腰杆,就像山脊上不容撼动的巨石。
    如果现在挡在面前的是严凤森,季然煦肯定不敢多说一句。
    他会保护她,会站在她身前,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任何人也靠近不了。
    真的太失礼了,明明官斯乐在帮她,她却在想着如果是严凤森就好了。
    或许这是无法避免的,严凤森在她的心里实在占据太多太多了。
    他的温度、他的宽背、他的安全感。
    他的猛虎身躯下,他的一颗细嗅蔷薇的心。
    多到她已经对这个男人无法自拔的偏爱。
    “他是我的谁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再靠近我一步,我绝对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奚婕按住官斯乐的肩膀,想要他让开,同时也高扬起手,向远处的门卫示意。
    却没想到那个男人看似瘦弱,可还是具有一定的力量感,他坚持护在奚婕的前方不走。
    官斯乐看了奚婕一眼,又转过头劝诫季然煦,只是这次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强硬了些。
    “季先生,你再不走的话,我们就会报警,如果你骚扰前妻的事情又上了新闻,会对你现在的风评更加不利。”
    “而且奚小姐起诉你后,不管是赔偿金还是和解金,你现在的经济状况应该不容许太多的额外支出了。”
    虽然官斯乐是专攻环境保护的律师,看似人畜无害,但还是有其锋利的一面。
    季然煦现在名声尽毁,又需要赔付不少的违约金,官斯乐的两句话的确止住了他的动作。
    而且,两个门卫正迈下台阶,车童也开着奚婕的车停靠在旁边,正开门起身好奇朝他们张望。
    季然煦马上后退几步,还举起手示弱,冲动的脑袋冷静了几分。
    但,恶意却没停止,只是潜进海面下,汹涌滔天,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见前夫识趣走人,奚婕向官斯乐致谢,就是这一偏头,让她错过了季然煦回望着她的眼神,阴鸷戾气满溢而出,宛如恶鬼。
    如果她那时看到了,或许就会有所警觉。
    或许之后就不会被乘虚而入了。
    官斯乐说她一个人开车回去太危险,可能会被尾随,还是让他跟在后边吧。
    要是换作平日,奚婕会拒绝他。
    官斯乐一直送花给她,她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可她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出心力去解决这种儿女情长的小事,而且官斯乐也没再进一步,就只是送花而已。
    奚婕只好吩咐赵秘,官斯乐再送花来就自行处理掉,不用告知她。
    但今日情况不同,如果林叔也在,奚婕倒不怕什么,偏偏林叔女儿的病情突然加重,他今天临时早退,奚婕才需要自己开车。
    虽然她也能通知其他人来接她,可是……她不想让严凤森等太久。
    考虑再三,奚婕还是答应了官斯乐。
    回到公寓楼下时,和严凤森约好的时间已经迟上太久了,但奚婕还是先在楼外下车,和跟在后边的官斯乐礼貌道别。
    也是表明自己没有要请他上去坐坐的意思,两人就此别过吧。
    官斯乐也下了车,晚风有些吹乱了他的发丝,却衬出他澄静如精灵的面容愈发柔美。
    他望着奚婕,很专注地听她说话。
    “斯乐,今天很感谢你,之后我再请你和你的母亲来我们家吃饭吧。”
    “好。”非常明显的客套话,官斯乐却回应得很真挚,他心思敏感,却也是个打直球的人。
    “小婕姐姐,我送你的那些花,你喜欢吗?”
    奚婕愣住,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微笑却疏离的回应已是本能反应。
    “那些花很好看,放在秘书室,我的秘书们看了都很喜欢,但是不用再破费了,我们两家的交情也不需要这些虚礼,还是一起吃个晚餐比较实在。”
    官斯乐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在装傻,避重就轻的回应:
    “如果你的秘书喜欢,我可以每天都送一束过去。晚餐的话,等奚阿姨回国后就来我们家吧,母亲最近才招来一个厨师,手艺特别好。”
    奚婕嘴角含笑,继续跟他应酬几句,看似和他聊得很愉快。
    只有跟了几年的赵雪桦明白,当奚婕礼节性的微笑愈发灿烂时,就代表她在克制着自己的不耐烦。
    但可惜,这一刻看到这个笑容,不是赵雪桦。
    树影重重,月光和路灯都照不到的角落,严凤森捧住小猫咪,望着光亮处的那两人,高大的身躯连同面容都隐入了晦涩的夜里,被隔开在世界之外。
    ----
    奚婕:表面假笑,内心好烦哦小子快滚
    官斯乐:表面内心都是萨摩耶,小婕姐姐在对我笑耶
    严凤森:表面冷酷杜宾犬,内心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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