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洛阳城有喜事。
    镇国将军伤癒领五千将士凯旋返京,一早,欲一睹将军风采的百姓将街道堵得水洩不通,
    马蹄噠噠,眾人屏气等待。
    约莫一刻鐘,数百名身着灰鍇甲的士兵俩俩成对,吃力扛着从沽厥龙城搜出的宝物,斗大的汗珠滑落,浸溼汗衫,但眾士仍坚守本分,神情肃穆,连声闷哼都没发出。
    灰鍇兵最尾处,将军一身龙虎银明光鎧,头戴雉羽银盔,身下一日行千里的红棕汗马,领着三千轻骑缓步而行,身经百战的俞家铁骑,神情略为冷淡,身配宝剑鞍马,手执大隋军旗。
    阳光明媚,有些刺眼,映得银盔下的面容越发模糊,人潮蜂拥向前,纷纷想一探将军真面目。
    忽然间,稚嫩的惊叫声如雷贯耳,眾人循声看去,忍不住惊呼连连,一名衣着襤褸的乞儿似是被人推挤,不慎落入军队行经之路,速度之快,叫马上之人不及反应,厉声喝道:「危险,快闪开!」
    马儿受了惊吓,长鸣一响,前蹄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踏穿那瘦小的身躯。
    银影如风掠过,地上已空无一人。
    俞煊将年约三、四岁的乞儿捧在怀中,纵身一跃,回到汗马背上,他细细打量胸前的稚子,一双水润的大眼流露惊恐,鼻樑挺而小巧,朱唇微噘,隐隐透着几分某妖孽的神韵,说不上来的顺眼。
    「你可有名字?」他拿下银盔,低问。
    乞儿苦恼地想了想,摇头。
    乌溜溜的水眸流露不符年纪的淡淡哀戚,令人心疼。
    俞煊思索了片刻,镇重说道,「你可愿到将军府?虽不能穿金戴银,但总归有口饭吃。」
    乞儿四方流浪多时,渴望有一处人家能为自己挡风遮雨多时,见眼前之人神情认真,不见玩笑,他收拢双手,激动地頷首。
    交代邻近的亲兵将小孩带回镇国公府安置,他转头看向萧牧,道:「副将呢?」
    萧牧尷尬地咳了两声,老脸涨红,回应:「是属下无能,未能看好副将,一早便没了副将的踪影。」
    「由他去吧!」俞煊轻叹,纵马回到队伍前头。
    自那夜韦彧对他展露亲暱的姿态,深藏已久的情愫如出栅的野兽,难以抑制,他恼自己的无力,可溃堤的理智再无能为力抵挡浓烈的渴望,彷若天地间,只有他能抚慰他喉间的乾渴。
    头盔一揭,将军与年轻时的镇国公叶邵有几分相似,身姿挺拔,彷若天崩都不能撼动一分,轮廓深邃,剑眉如锋,黑色眸子深幽无澜,眉宇间带着几分凌厉,鼻梁高挺,象徵杀伐决断的薄唇紧抿,与大隋民风提倡的儒雅清俊大相逕庭,举手投足皆充满武将的英姿。
    庐山真面目揭晓,将军果然气宇轩昂,眾人心醉。
    突然,他毫无预警地抬首望向月赫楼高处,星眸剎那流光四溢,变化莫测,接着像是抓到什么有趣的人事物般,溺宠一笑。
    不似寻常男子,一笑更显风流俊逸,惹得待嫁闺女含羞待放,将军一展顏,七分邪魅,三分蛊惑,眾人心口如万马奔腾般鼓譟,双脚发软,甘心溺死其中。
    偏偏有人不甘心。
    月赫楼顶层,一双清冷的琥珀眸子久久凝望马上将军,怀中捧着装满南瓜子的碗公,眉头紧锁,红唇彷彿啃着某人血肉般,忿忿地咬着嘴中瓜子,「果真妖孽!」
    这一个主帅、一个副将,镇日互相妖孽来、妖孽去的,还真是越看越有戏,尤其方才将军那仰天溺死人的一笑分明就是对着他家副将。
    一旁的女子红色华袍着身,衣领大敞,半露酥胸,她亲暱地趴在韦彧肩头,笑得抚媚至极,一隻手不规矩地在其胸前绕着圈子,朱唇不时发出娇吟,极尽挑逗之能事,韦彧斜睨美人,頎长身躯不动如山,眸中清明,找不到一丝掩藏的欲念。
    她轻柔地往韦彧耳畔吐气,只见他噁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把将女子推开,口中不悦:「月月,别闹。」语落,他舒适地披着七彩蝉丝被,一边啃瓜子一边看军队行进,好不愜意。
    知晓即便自己脱光,也燃不起此人的熊熊慾火,连月系上衣带,熟练地鑽入七彩蝉丝被,准确地窝进韦彧怀中,满足一笑。
    「听说你为了将军中了一箭,身子可好些?」她嫻熟地拨了颗葡萄,丢进自己口中,含糊问。
    韦彧思索半日,故作轻松道:「尚可,如今已不太疼。」
    连月打滚红尘多年,一双美眸危险的瞇起,正欲张口,突然忆起韦彧向来重情过头,有人对他好,他便倾尽全力守着,飞蛾扑火,在所不惜,千言万语化做一声叹息。
    韦彧悠然一笑,伸手弹了下连月白皙的额头,柔声安抚:「真没事,你看我的气色哪像伤重之人。」
    「那,让我看看。」连月强硬地拉开韦彧的衣领。
    深知连月性子刚烈执拗,韦彧解开腰带,露出大片小麦色的肌肤,解开从右肩一路缠到上腹的绷带,除了她曾见过的,腹部两道一深一浅的刀痕,又添了右肩足足一巴掌大的丑陋肉疤,似是刚收口不久,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别,你知道我禁不起你哭。」韦彧收拢衣袍,笑着将连月拥进怀中。
    用力过猛,连月鼻樑硬生生撞上韦彧的锁骨,痛得她瞪眼,咬牙怒骂:「死傢伙,有你这般粗鲁安慰美人的吗?」
    韦彧大笑,丢开连月,将胸前不该有的起伏全数以绷带封起,若无其事地坐回窗边。
    沉默半晌,连月摸了摸鼻头,耍赖般坐回韦彧怀中,见街道上只剩下三三俩俩的人群,可韦彧仍静静凝睇军队行进的方向,神情沉静,又好似缅怀往事,她忍不住问:「他可知你做的一切?」
    韦彧面露疑惑,佯装不明白连月所言何事,无所谓地耸肩。
    「小姐,你吩咐的汤药已煎好。」门外,年轻小廝的嗓音明亮精神。
    连月柳眉一拧,起身打开房门,难闻气味扑鼻,她忍不住退了两步,示意小廝将黑湖的汤药端到韦彧跟前,韦彧却是瞧也不瞧,极为习惯地拿起碗,二话不说大口饮下,一滴不剩。
    曾经,他也极厌恶这般苦到舌根发麻的汤汤水水,每喝便觉得胃中食物蜂拥向上,直乾呕。
    那日,染有毒液的箭头狠狠嵌入体内,加上医治的时间延误,即便箭伤已近痊癒,剧毒难解,发作时全身有如万蚁噬骨般疼痛,老李万般无奈下在他的汤药中放了极重的安神方子,好几次,他都险些醒不过来,后来,他怕俞煊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便让老李只在睡前的最后一帖药放助眠的药材,其馀时间,靠着顽强的意志扬起笑脸,一如往常的胡闹。
    只是这些,不管连月还是俞煊,他都不愿向其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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