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夜深人静,俞煊佇立于韦彧房外,脑中想起萧牧方才离去前所言。
    萧牧素来心细,揪着自个的八字鬍,担忧道:「自副将痊癒,身子似乎大不如前,时常脸色白得吓人,副将他一向要强,问了也只道没事,不少与副将熟识的旧部都已察觉古怪,大伙儿嘴上不说,可心底总是多留意了几分。」
    近日,韦彧越发憔悴,就连一向少根筋的马强也意识到不对,强勒着老李的脖子要问个究竟。
    老李不得已,只好向自己吐实,韦彧中的毒名为心魘,意为中毒之人,将会陷入最深层的恶魘中,心智被难以遏制的剧痛摧毁怠尽,最后不是疯狂地自取灭亡,便是成一空洞的躯壳。
    他曾从父亲俞劭那听说此毒,为沽厥百年前的废后巫氏亲手之作,当年巫氏恨极集皇帝三千宠爱一身的皇贵妃林氏,故以自己的鲜血与数种相剋之物相混,诅咒林氏一世生不如死,当时他只觉得此毒听来玄虚,难以相信。
    可沽厥一战爆发时,的确有数十名俞家军染上此毒,父亲将其全关进四面铺上厚厚棉絮的暗房中,以防他们自尽,可日日夜夜自那房中传出的哀号太过凄厉,昔日英姿颯爽的猛将瘦成一副副骨骸,痛苦地一心求死。
    最后,他们是笑着去的。
    他轻轻推开门,只见韦彧静静坐于贵妃椅上,逕自望着窗外出神,身上只剩一袭素色中衣,青丝如瀑,长度及腰,随意地垂落,雅致的五官平静地舒展开,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孱弱得吓人。
    见到他,他轻轻一笑,却没有开口。
    如满室绽放的百合,在凋零前用尽全力大放异彩,美得令人窒息。
    「很疼?」他问。
    韦彧低回:「我还能忍。」
    「还能忍多久?」他再问。
    韦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此等破事,我如何得知?」
    语落,他拍拍身畔的位置,蛊惑地朝俞煊勾了勾食指。
    才刚坐定,韦彧纤长的四肢灵巧地缠上俞煊的腰身,下巴慵懒地靠在他的肩窝,满足地叹息。
    嘴上不忘讚道:「咱家将军果然一等妖孽。」
    俞煊伸手将眼前消瘦的人影抱得老紧,调侃:「这回不逃跑了?」
    彷若被踩到尾巴的野猫,韦彧用力往他脖子一勒,呲牙咧嘴怒道:「干!若非老子如今体弱打不过你,又怕你化身禽兽扒光老子,我至于拖着赤雷那匹老马连夜逃跑吗?」
    妖孽果然直白敢言,即便中负奇毒,仍不减当年的不要脸。
    俞煊好笑地看着忙张牙舞爪的自家副将,存心不让韦彧好过,薄唇轻吐:「副将若不服气,换作你化身禽兽扒光本将军,也是无妨。」
    韦彧右手拖着下頷,思考了片刻,一脸古怪,尷尬问:「你不在乎?」
    「是你就成。」俞煊頷首,无所谓地耸肩,将脸埋进眼前带着清香的颈肩,曖昧地在韦彧耳畔吐气,诱惑道:「想不想试试?」
    闻言,韦彧被口水呛得往后一倒,差点摔下贵妃椅,好在俞煊眼明手快地将他捞起,戏謔道:
    「怎么?又想逃跑?」
    他一手紧抱自家将军,一手安抚乱调的心脏,紧张地问:「你真想试?」
    俞煊被此疑问弄得一愣,理所当然地回:「成年男子对心上人有欲望本是正常。」
    韦彧再度一窘,对两人深夜谈及的话题很无语,忍不住伸手收拢衣袍,以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神情瞥了眼一脸良善的某人。
    他嘴上不悦:「干!别老是想诱惑老子。」
    将妖孽紧紧禁錮怀中,俞煊勾唇,「好。」
    银月洒落,他和她沉默地相视对坐,如同每回她领军突袭沽厥兵营前,俞煊总会这般盯着她瞧上半日,不言不语,次次深刻地像要将她嵌进脑中。
    他是将,她是卒,比起她,他的生命在朝野中更具意义。
    她明白,他自然更明白,可他仍多次为她坏了规矩。
    三年前,沽厥名将苏尔丹曾于大隋兵驻扎的北襄城外叫阵,眾臣拍板决议,理应由她率先迎战。
    当时她已在数日前的埋伏战中受了脚伤,却不发一语地上了赤雷,正欲出城,俞煊骑着座骑挡在她的身前,冷硬命令:「回去。」
    她蹙眉:「将军知道规矩。」
    黑眸扫过她右足大了一码的黑羽长靴,再次命令:「我说,回去。」
    见状,她没再坚持,慵懒一笑:「将军,可别一不小心死了,若有个万一,属下会命马强替您报仇的。」
    他伸手揉乱她的青丝,忍不住骂粗话:「干!就你乌鸦嘴,整天咒老子死。」
    语落,他策马前进,与她错身之时,她轻语:「真别死。」
    「好。」他頷首。
    敌国主帅亲迎,苏尔丹大喜,两方势均力敌,拚的是体力,斗的是命运。
    交战近一个时辰,两人额上早已见汗,准备奋力一击,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双方兵马屏气凝神,最后,独自立于场上的身影一袭赤袍,「俞」字旗帜随风飘扬。
    似是猜中她会佇立于城墙边观战,他抬头,黑眸执拗地对上她的,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呼吸一滞,她没有笑,却悄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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