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完毕,大家坐在客厅休息,看电视、聊聊天。
    黄玉敏坐了一会,想要起身去处理那些残羹冷炙,安乐的动作却比她快了好几步。安乐双手放在黄玉敏肩上,说:「妈,这些小事我来就好。」
    她走进厨房,俐落地拿起塑胶袋和橡皮筋,打包桌上的剩菜剩饭。安芯随后也跟了进来,帮忙把碗筷拿去洗碗槽,开始刷洗。
    安芯的动作不时停下,犹豫片刻,她鼓起勇气说:「姊,刚才那样……你不要难过。」在安芯眼里,家人对安乐不友善的画面,早已不是第一次见过。
    安乐把冰箱整理出一个空位,放进一包一包的菜餚。
    她浅笑,「哟,小姑娘长大啦,现在立场颠倒,变成你来安慰我了。」
    「姊,你不要开玩笑,我是真的很生气,爸妈他们太不公平了。」安芯拿着菜瓜布的手,对盘子狠狠一刷。
    「安芯,你太衝动了,下次记得冷静一点,我不希望因为你帮我,而让爸妈、安德也开始向你说些难听的话。」
    安芯觉得安乐太过忍让,「可是……」
    安乐插话道:「没有什么可是,大家终究是一家人,有你在背后默默支持我,那就够了。」
    夜晚,安乐回到自己出嫁前的房间,她喜欢的那盏小夜灯还在,只是因为怕放着长灰尘而收到柜子里。
    她躺在床上,关掉天花板的日光灯,整个房间一夜无明。
    她的心仍旧无法达到古井无波的境界,昨天安德、安芯、爸妈,你一言我一句的场面歷歷在目,她的头脑被这些杂绪干扰,于是,早早就起床了。
    安乐嘴里乾渴,想下楼喝杯水。她拿起玻璃杯,倒了七分满,还加了颗冰块。
    她坐在餐桌旁,怔怔看着其他座位,竟然莫名兴起了想逃离这里的念头。
    怎么会这样呢?
    安乐惊讶,这可是她的老家呀,前几年,她依稀记得,她都没有过这种感受。
    她想了想,终于发现癥结。
    前几年她和叶佳诚结婚,他们都是大年初二回来,当天来回,没有在这过夜,而且,看在叶佳诚的面子上,家人们就算对她有微词也不敢直接说,总是显得特别客气。
    安乐感到无奈,现实的衝击就是这么无情,轻而易举就把她内心搅得一团乱。
    楼梯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她见到来人,心中疙瘩与不安顿生。她微笑,朝他打了招呼,「早安,安德。」
    安德点点头表示回应,从冰箱拿出牛奶倒了杯喝。
    安乐好想离开他身边,可是,此刻一走,摆明就是要撕破脸了。
    安德表情很臭,不满地说:「我说,大姊,你能不能安分一点,不要惹事。」
    安乐瞪大眼睛。她何其无辜,哪里不安分?
    「你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他冷哼一声,「还装傻啊,我拿证据给你看。」
    安德从口袋抽出手机,滑开萤幕,递给安乐。
    安乐看了一遍网页,面容立刻惨淡失色,她声音发抖地问:「这几张图是从哪来的?」
    「当然是网路。你七夕还去情人桥啊。」安德伸出手指着萤幕,「这张图拍得很清楚,那个吻你的女人是许懿莲吧?」
    安德当她的面道出这件事,安乐感觉彷彿赤身裸体被看透,她羞愤交加,差点就控制不了自己,想要上前抓住他的衣领,朝他怒吼。不过,她一瞬间就重拾平静,不冷不热说道:「那是我的私事,跟你无关。」
    安德摊开双手,耸肩,「无关?我是你的家人耶。」
    安乐沉默冷视着他。
    家人?现在对她施压才会自称是家人,这个词传进她耳朵里,她只觉得无比刺耳。
    「有图有真相,你和许懿莲交往这件事清清楚楚,你现在是恨不得让大家知道你在谈恋爱吗?」安德嗤笑,眼里流露轻蔑,「我真的想不通耶,为什么又是许家姊妹?你到现在还在和她纠缠不清吗?该不会我和爸妈想得其实没错,你会和姊夫无缘无故离婚,就是为了许懿莲。」
    面对安德一连串的质疑,安乐不想老实回答,可她也不能说谎话。
    「随你去想吧,你要去告诉爸妈也是你的事。」
    没想到,安德却说:「我怎么可能拿给爸妈看,他们知道肯定会气死。我告诉你,要是媒体把你这张照片做成新闻,接着又发现你离婚,然后大肆报导,被爸妈看到,你就完了。哼,你好自为之。」说完,把杯子放到洗碗槽就上楼了。
    安乐愣住。安德居然没继续纠缠,简简单单就放过她,还说不会告诉父母,这个结果已经是出乎意料地好了。
    她拿出手机查询,发现几个社群网站,真的有流传她和许懿莲的照片。七夕那天,应该是有人认出她是作家乐安生,所以当下就拍了照,奇怪的是上传时间,她发现,最早的日期也不过是昨天。
    七夕明明是八月份的事,如果有人手中有档案,怎么会到现在才放出,是故意不想让她过个好年吗?
    安乐开始思考这件事的严重性。
    那天,许懿莲没有亲她的唇,这一点很重要,至少,没有嘴对嘴接吻,她们的关係就不能被人一口咬死,解释的空间就增加许多。但是,就像安德说的,要是媒体顺藤摸瓜,顺势报导她离婚,说是原因复杂、夫妻失和,又或者不先澄清她已离婚,使大眾对她產生误会……
    更糟的不是被父母、亲戚得知,而是,如果真的报导出来,叶佳诚那边肯定会受到影响,她离婚,对叶佳诚难免心中有愧,怎么能因为她和许懿莲的照片,而去影响到他呢。
    安乐徬徨无助,她奔回房间,关上房门,她心中只想到一个人能帮她。
    她开啟通讯软体,打给远在美国的许懿莲,祈祷她会马上接。
    许懿莲看见是安乐打来的,十分惊喜,她笑道:「乐乐,新年过得还好吗?」
    听到许懿莲的声音,安乐压抑的情绪爆发,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哽咽道:「莲、莲,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乐的哭腔,让许懿莲神经立刻绷紧,她焦急地问安乐发生什么事。
    「七夕的时候,我们,你亲我,结果被人拍下来,上传到网路了。」安乐有些语无伦次,「我好害怕。」
    安乐说完又是一阵哭泣,惹得许懿莲无比心疼,她连忙安抚安乐,要她先冷静听她说。
    「乐乐,七夕隔天,我其实就有想到,或许有人偷偷拍照,所以,我早就做了预防措施。那些照片在网路上流传,是网友的自由,你的粉丝团可能会有不少人涌入留言,我也没办法阻止,但是,我们交往是我们的事,乐乐,你相信我,这件事不会上新闻,很快就会随时间过去得,我保证。」
    既然许懿莲这么说,安乐便无条件相信她。
    许懿莲坚定的语气如同一枚定心丹,让安乐平静下来。安乐擦乾眼泪,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这才总算破涕为笑,与许懿莲互诉衷曲。
    用完早餐,安乐对安芯眨了眨眼,说要到她的房间去聊天。
    她们没有关门,避免其他人起疑。
    两人坐在床上,朝向门口,安乐叹了口气,「安芯,我和莲的事情,也许之后会被爸妈知道。」
    安芯慌张道:「怎么可能?他们顶多是怀疑,我没说出去,他们不可能确定你和莲姊在交往。」
    家人当中,安芯是唯一知晓安乐和许懿莲曾经交往过的人,理所当然,安乐与许懿莲復合,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安乐把刚刚她在一楼与安德的对话,以及她和许懿莲的通话,鉅细靡遗重述给安芯听,安芯实际去搜寻一遍,果真在网路上找得到那些照片。
    她担忧道:「莲姊真是的,怎么这么胡来。」可她心里同时又在想,莲姊向姊掛保证那句话,感觉真的好帅。
    「我也很讶异,因为莲和我本来都是倾向将恋情保密,那时候却忽然那么做,我事后想想,觉得她的行动像是带着宣示的意味。」
    「你是指,类似什么霸道总裁说:『你就是我的女人!』那样子吗?」
    「你看太多奇怪的东西了,」安乐摇头失笑,「我觉得莲是想要表达她希望和我公开恋情,所以,才会选择在情人桥吻我。」
    闻言,安芯表示支持,「莲姊想公开,这很正常,思想会越来越进步,同性恋会逐渐被更多人接受,莲姊或许是希望让你们之间的爱,不用躲在黑暗里,能够白日之下行走吧。」
    安乐脸一热,「所以,她有可能之后会来找爸妈,谈我们的事囉?」
    安芯难得看到安乐露出小女人的羞怯,不禁莞尔,「有可能哦,如果爸妈接受,那就再也没什么好烦恼了。」
    安乐惆悵说道:「是啊,要是顺利就好了。」她觉得父母是不会认同她们的。
    两姊妹本来以为,过年这几天,最糟糕的事情不过也就是,安德在网路发现许懿莲吻安乐的照片。她们后来才知道,她们太乐观了。
    安乐一家相安无事,姊妹俩帮忙黄玉敏做午餐、晚餐,互动融洽,看起来完全没有因为昨天安德嘲讽安乐离婚的事,而彼此尷尬,她们照常聊着生活大小事。
    晚餐时间,安乐以为她默默吃饭,总不会又像昨天一样,莫名其妙被捲入砲火中心,孰料,黄玉敏不知动机为何,竟开口说:「安乐,你有没有想过要再结婚?」
    安乐懵了,她在一旁什么事都没做,就又有人要掀起风暴。她意味深长瞄了安德一眼,安德摇摇头表示他可没搞小动作,没有向父母提及照片的事。
    「妈,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黄玉敏听到这话,不太高兴,「你说这是什么话?你现在才三十出头,不努力点,再过几年就没人要娶你了。」
    安乐皱眉,「妈,话不是这样说的。我的人生我自有安排。」
    「安排?就是照你安排,你才会连我跟你爸都没通知就自行离婚。我问你,你是不是以为结过婚就算对我们有交待了?我为什么要一直劝你结婚,是希望有个男人能够挺起胸膛,有个肩膀让你依靠,可以好好照顾你,不然,等你老了你要怎么办?」
    对于黄玉敏的这番话,安乐不想做出任何承诺,因为她已经有许懿莲的陪伴了,她这辈子接下来只认定她一人。可要是她不回答,又会被黄玉敏视为在顶撞她,不礼貌、傲慢。
    安乐莫可奈何,只好说:「我自己会再好好想想。」
    「嘖,不要只是想,你妈的话要好好听进去。」刘郁明叮嘱道。
    安芯给安乐一个鼓励的微笑,要她别在意。
    望向窗外的夜幕与街道,安乐想,今天经歷的事比昨日饭桌上的争执,还要复杂、心烦,然而,当她在手机内听到许懿莲的声音,似乎一切就变得无足轻重。
    莲在太平洋的另一侧,还没回来,可是,安乐已等不及想再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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