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说了。」崔小曼开口阻止我:「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
    「崔小曼小姐……」
    「请不要试图说服我,我过得很好,我丈夫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说话了,崔小曼的眼神很坚定,坚定到连我都开始怀疑自己。可是,不管怎么想,胡小刀都是把崔小曼拋弃了,他现在还活着,没有不回来的理由。我还想努力说点什么,就看见谢泊生终于回来了,他是跑着回来的,全身沾满尘土,气都还没喘上一口,就大喊:「刘白,快逃出去!嵞嵞醒了!」
    我跟崔小曼都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一阵天摇地动。
    「你、你做了什么……?」崔小曼脸色煞白,谢泊生衝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没时间了,快走!嵞嵞已经醒了!」
    谢泊生拉着我,我去拉崔小曼,地震越来愈厉害。我们跑到中庭的时候,房间正好垮了,横樑与砖瓦散了一地,土壤裂开无数深沟。这是自九二一之后,第二次让我害怕得腿软的地震,儿时的恐惧一下子全被唤醒,这个如此安静的村子,十多年来首次有了这么大的声音。
    崔小曼跑过中庭的时候忽然发疯似地大吼:「等一下!宝宝,我的宝宝!」
    「等一下,你想干嘛!」
    「你放开我!我的宝宝还在里面!我不能走,宝宝不能离开这个村子!」
    「崔小姐,你别胡闹,把自己的命保住要紧!」
    崔小曼不听,甩开谢泊生,发疯似地往回跑。我还想过去拉她,谢泊生乾咳几下,说:「刘白,先走吧!」
    「欸?怎么可以?」
    「现在不走,就是三具尸体了!」
    「可是……」
    「你还想不想救你朋友了?快走!」
    谢泊生大吼,我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说话,怔住了。我也知道孰轻孰重,可是崔小曼什么都没有做,她被胡小刀给骗了,所以疯了,要这样把她丢下不管,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可谢泊生不让我犹豫了,抓着我就跑,我回头看着崔小曼的身影越来越远,整个胸口都紧紧揪在一起。
    我们两个很顺利地逃脱,一到村子外面,感受到的震动便小了许多。站在村口回望,原本就已经很萧条的村子多数建筑物都倒了,看上去更是狼藉。最让人讶异的是,这个村子当真在移动,村口的两颗石敢当,伴随着地震正一寸一寸地远离,扯出了一道看不出有多深的鸿沟。
    我问谢泊生,你怎么把那大乌龟弄醒的?他衝我笑了笑没说话,我叹了口气,他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又问,乌龟会爬到哪儿去?谢泊生低头看了下手錶,说不会太远的,顶多几十公尺。
    我说,那崔小曼怎么办?
    谢泊生说,总得等牠停下来吧。
    我们于是站在雪中等,就只是等,什么也不做,明明很冷,我却感觉身体好热。一转眼,村口就隐没在雪里看不清了,鸿沟也宽得可怕,谢泊生看了一会,拿出手机打电话,他报告了地点跟情况就把电话掛了,说,救援很快就来了。
    不久后,宛如灾难片般的场景,直升机、救护车接连来到现场,不畏风雪,挺进几乎全毁的村子里。谢泊生在后面说,里面有个女人,三十多岁上下,还有许多蚕,能救多少是多少……
    看着搜救队员爬下鸿沟,我才知道这沟是个很陡的斜坡,人还是下得去的,不过这不是重点。我问谢泊生,你们不是道士家族吗?为什么可以……谢泊生微笑,说都什么时代了?做道士没得饭吃,我爸爸是ceo。我操,原来也是个富二代。我没问他到底是哪个公司的ceo可以牛逼成这样,救援队直升机随叫随到,可光看这阵仗,谢家就算换了当家,说起话来还是很有份量的。
    有个队员问我要不要上救护车,我说我身上没伤,他说上去避风也行。我跟谢泊生在车子里等着,风雪越来越大。
    一部分队员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大袋子的蚕,说有不少都压死了,这些是还活着的。谢泊生看也没看,摆摆手要他们把蚕拿走,眼睛直盯着鸿沟的对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断有蚕和蚕茧被送出来,却依然没有崔小曼的消息。
    我本以为无望,就看见搜救队员带了个人回来了,可居然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太。抱着她的队员脸色铁青,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找到她的时候,还是个大姑娘,怎么一带出来,她忽然就越变越老……」
    「真的是这样吗?」谢泊生脸色一变。
    「对、对不起,我……」那个队员已经快哭出来了,谢泊生看他的样子,摇摇头:「唉,算了吧,把她送去医院。」
    队员把崔小曼抬上救护车,谢泊生像想到什么似地,回头问:「你们发现的时候,现场只有她一个人吗?没有别的伤者?」
    队员说:「是,确定没有别人了。」
    谢泊生摆摆手:「你走吧。」
    我们搭着搜救队的车离开落沙二村,谢泊生要队员把那些蚕拿给被安置的村民吃,吃了蚕他们便会醒,之后窸窸窣窣讲了很多话,我听不清,大约知道应该是要他们保密,关于这次出动的事情一个字也别多说,记录也得抹消。
    交代完所有事情,谢泊生放下电话,整个人瘫在后座,用两手捂着脸:「……错囉。」
    「怎么了?」
    「把崔小曼带出来,反而是一种伤害,是我害了她的……我果然,不适合作当家……」
    「为什么这样说?难道不该救她吗?」
    听见我这么问,谢泊生低下头,慢慢地开始跟我解释来龙去脉。他说一个晚上他跑遍了整个村子,每个坑都检查过,没一个有挖深的,全都不是入口。后来他才突然想到,村子里有口井,井不也是个洞吗?
    谢泊生马上跑去检查那口枯井,发觉地鸣就是从那里传上来的,更加确定这就是真正的入口。他暗骂自己迟钝,肯定是胡小刀出来以后把井给填上了,他居然连这点都没有察觉。
    身子骨弱小的谢泊生硬撑着把井底的土都挖开,果真出现了一条通道,从这里便可与嵞嵞直接接触。他很快便在洞口发现下了咒的法器跟符咒,在嵞嵞的肉体上,有一根粗大的骨头突兀地冒出来,谢泊生知道那是人为插进去的,应是阴毒的厌胜法。
    厌胜意为压制,压制妖魔鬼怪经常使用的法器物品叫做厌胜物,然而此为反其到而行,制本不该制之物,是违反道德的。胡小刀就是用那根大骨,点中了嵞嵞的穴,才让牠一直沉睡不醒。
    谢泊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大骨拔出来,嵞嵞便醒了,然后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至于崔小曼会忽然变老,那的确是他的失算。谢泊生说,她之所以不能离开这个村子,是因为那些瘴气把整个村子都封闭起来,与外界完全隔绝,她崔小曼的容貌才能完好地被保存在十多年前,刚刚进村的时候。就如同原本上了色的兵马俑一接触到空气就会褪色一样,长年被封闭在瘴气中的崔小曼一脱离那个环境,与外界的磁场接触,平衡马上就被破坏,才会在一瞬间老了。
    「从以前就这样,做事情总没考虑周全,是我的错,如果不救她就好了……」谢泊生叹道。
    我听得是云里雾里,好像懂了又好像还不太明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之后,谢泊生就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了,也许他还在自责,也许是在想有没有什么挽救的办法,也许,他是在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办法支撑起整个谢家。
    回到市区之后,谢泊生才终于收起颓丧的表情,说:「你先休息几天,等我把事情办完。」
    崔小曼被送进重症监护病房,我则被谢泊生安置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他只交代我一件事,要我仔细回想有没有别的线索可以连结到胡子越去的地方,之后就不见踪影。我一个人间着无聊,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如果说要有什么线索,那就是小鬼们画的图,可全都已经被胡子越带走了。
    我的记性一直都不太好,隐约记得小鬼们画了好几张的佛像,还有一条街来着,可是已经看不见画了,细节根本想不起来。我很后悔干嘛不在看的时候拍张照片,好歹不会搞成这个样子。
    整整三天,谢泊生没给我一点消息,我也不敢自己乱跑,而且外面风雪还大,就算想跑也不行,就只能乾乾地等。所以第三天我终于接到谢泊生的电话,听见他告诉我崔小曼已经稳定下来了的时候,我真的差点哭出来。这三天过起来像三年一般长,没日没夜埋没在对未来的恐惧中,恐怕会成为我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起来的记忆。
    我跟着谢泊生去到崔小曼的病房,现在的她看起来已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了,认真算算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老很多。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眼睛虽然是睁着的,但并没有聚焦,像是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谢泊生唤了崔小曼的名字,她才微微别过头,茫然地看着我们。
    良久,崔小曼张嘴,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宝宝……」
    我愣了下,因为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的确是看着我的,这么说,她是把我当成她的儿子啦?
    「宝宝……过来。」
    崔小曼枯瘦的手从被单底下伸出来,像是溺水者想抓住一棵浮木,她奋力地朝我伸手。谢泊生退开,比了个「请」的手势,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在崔小曼的床前坐下,迟疑了会,轻轻握住她的手掌。
    「宝宝好乖……」崔小曼很虚弱,说几个字就得喘一口气:「你……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脱口就是一句:「妈,我很好。」
    听见我这么说,崔小曼欣慰地笑了。
    「靠过来一点儿,妈妈有话跟你说……」
    我把身子凑了过去。
    「对不起。」崔小曼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似乎稍不注意就会被风吹散:「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很痛苦……是我不想让你走,非让你爸爸去蒐集尸体,一针一线地把你缝起来……可是,我没有想到,这样你会很痛苦……」
    「我不会痛苦,我过得很好。」我说。
    「宝宝,你爸爸做的事情,也许在别人眼里看来很可恶……可是,他对我们很好……」
    崔小曼深吸了一口气,泪水从眼角滑下来:「宝宝,你答应妈妈,不要恨你爸爸,好吗?都是我的错,宝宝,对不起,对不起……」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她原本紧握着的手,忽然就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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