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盔,依然是黑色的。
    两个人工梦境的头盔,可以脱离重山医院里的其他设备使用,还是最原始的机型。
    也就是说,内容还是以前的内容。
    拿到家,还没拆,邱叙第一时间拍照给她分享。
    游鸿钰和模特公司的对接人员最终敲定好时间。看到邱叙发来的消息,有点感兴趣。毕竟,这是让他们一上来,就那么熟悉的原因。
    她不是会第一时间追随新科技的人。去年chat-gpt出来,照微又在朋友圈传教,其中一句口号尤其受计算机系高校在读生追捧,“人工智能技术的变革接下来会引领一场轰轰烈烈的文本处理智能革命”。游鸿钰那时候才开始看基金股票,也对这支美股毫不在意。
    现在看着头盔,有些跃跃欲试了。游鸿钰感到自己第一次离新科技那么近。一问,邱叙大学校友有那么一个寻觅创业商机的大佬。邱叙来帮助她,又体验了这项技术,扭头就给对方推荐。对方飞来,买下专利。
    游鸿钰也不问邱叙在这一个过程里,仔细划分起来是掮客角色还是参与投资。她只是问了下,算我们这种欠发达地区,未来招商投资计划的一部分吗?
    邱叙说,已经完全拿走了,知道的领导很少。
    拿走,不仅仅拿了,后续的研发、关键零件生产、整体组装的产业链,移到了“更好”的发达地区。
    这件事对重山的影响肯定是蛮大的。在重山的历史里,仅有的几类优质特产,是以周边其他城市甚至省会的招牌售卖。而在这之前,游仕谭和他在省会的同僚,作为临近“南方谈话”城市的地方政府官员,非常清楚九十年代中期,在那个不够稳定的制度环境里,政治气氛的紧张。九十年代末,游仕谭主导了重山市的招商引资,重山出现一整条轻工业,提振了经济。
    邱叙听完了游鸿钰的想法,连歉意和精致的客套都不装,说:“这应该只能怪重山现在的领导只懂保守,不懂科技,还对自己的管理没信心。”
    邱叙等了会儿,游鸿钰没再说话,他就简要介绍了下头盔:“之前有很多生成图像错误,现再改进了一点。”
    “人造梦境设备研发的重点,都在感官体验上了。”
    “那可以在里面内个吗?”
    色狗。
    “理论上行得通。用户隐私就是个问题了。取消用户信息搜集信息许可恐怕还不够,要关闭互联网络,改用局域网建服务器,这时候再启动人工梦境,内容就不会上传到公司的终端。”邱叙顿了顿,“我再找安全技术人员确认一下。”
    邱叙话锋一转,开始和她耐心讲道理:“你觉得,现实里实际做过,再去梦里,非昏迷状态,那点增强感官体验的感觉,还能唤起你的兴奋感吗?”
    “很有道理。”游鸿钰忍不住点点头。
    但人造梦境里的感官增强本来就很微妙,她或多或少地想探寻,这项技术到底能增强到什么程度。
    游鸿钰说:“游戏里做爱,是挺淫乱的。淫乱,也不失为一种快乐。”
    狗皇帝!天天只有酒池肉林!
    邱叙在心里痛骂游鸿钰。
    邱叙微微叹出口气,面容一如既往秀润,格外温柔的语气,对她讲:“我宁愿在现实里,完全不能碰你,只能看你把衣服脱掉,用身体折磨我两三个小时——干脆让我完全奉献自己,被你随便使用、凌辱。”
    邱叙说话是这样的,语气通情达理又温雅,陈述事实一样的自然。
    “凌辱”两个字,游鸿钰耳朵先麻了,慢慢感到牙根有点发酸。
    “嗯。”游鸿钰似乎严肃起来,当即给予他答复:“还是这个更棒,棒到我完全没法拒绝。”
    邱叙眼睛看向脚尖,食指屈起垫唇峰上,按住,按下去,大拇指捏下巴。面庞静默无言,眉目深微。
    *
    游鸿钰还没来,他在睡前先戴上头盔试了试。
    还是没操作按钮。
    梦里一进来,就是两座结构紧凑,精致美观的大厦。
    在傍晚的霞光下,整座城市辉煌而毫无人气,座座大厦玻璃锡纸一般,反射着暗金光辉。
    道路宁静,像是下晚班结束。
    他走出商业区,地铁吱呜呜声传来,从身后高处,路面桥段穿行而过。他稳了稳西服领结,让温莎结在回家之前保持原样,即使现在他已经感到有点紧束。
    雨后潮湿的空气缓解了一点缺氧带来的烦躁。皮鞋迈过小雨后的沥青下坡路,橘蓝灯光照在大大小小的水滩里。
    他感到自己要去停车场,地铁在此吱呜呜叫着经过,慢慢变为高铁的稳重呼啸声,出现高铁站的播报音,混含着哨声。
    工作人员戴白手套的手放下哨子。向邱叙走来,告知唯一的乘客,高铁晚点了。
    接下来只有邱叙一个人,站在灯光出奇黑暗的站台。令人发抖的寒冷冬夜。
    邱叙想,他应该是要离开这座巨型城市。
    这个游戏精心布置了一切,结果一切都没有意义。如果是其他游戏,那一定具有线性安排。
    如果这个游戏具有某种哲学或是美学上的意义,又谦虚地不指出,那他显然就像处于游戏平台试玩快2小时的关键节点,超过2小时就无法退款。
    他抬头看了眼手表。过度拟真的场景常让人眩晕呕吐,他继续下去,多像抱着探索的勇气。而不是从未察觉的,期待呕吐。
    邱叙回到了重山。至少高铁到站时,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的童年时代,大概是植物奶油的水果蛋糕、扑克牌、带条纹的运动夹克、滑石粉色的网球。
    又来到一条哪都有的建设路。只是这条,他没见过。
    路口有家门口做得精致的餐馆,游鸿钰疑惑又可爱地确认手机和门牌的时间。
    应该是约会,他看了眼日头,还没到营业时间。
    她走下餐馆阶梯,要往道路前走,他叫住了她:“你要去哪?”
    “我要去海滩那边的餐厅吃东西,又不是下海游泳。你喜欢的外国菜馆,要不要一起去?”
    他没回答自己真那么偏好,吃外国菜。
    等走到海滩边的菜馆,显示还没到上午的营业时间。
    游鸿钰转过头来,朝他笑:“来早了,去看会儿海吧。”
    阳光曝白,照浅了她的发色。他看了会儿游鸿钰的侧脸,才随她的目光看去,解放路牌已经到了尽头,是公共海滩。
    海滩。游鸿钰似乎很高兴,所以他也跟上去。虽然他想到市区海滩,就觉得海水肮脏。
    一些孩子玩砾石里的玻璃,一些大人穿着泳衣浸泡自己。
    真正和游鸿钰走到沙滩边,邱叙心里又欣喜又冷静。
    海风吹起尤利西斯之船的帆,吹起游鸿钰的头发,吹起她的肩带。现在又吹起了她的裙子,天啊,她为了这次约会,还穿了裙子。只要她穿裙子,他就是能准确估计到,她脚踝离自己的距离。沙滩凹凸不平,她绊了一下,他马上扶住了她。她抬起脚后跟,越过肩膀朝后淡淡一瞥,看了看鞋底,然后又绊了一下,这时候他压住颤抖的心,捞起她整个侧腰的瞬间就亲吻她。是漫长的拥抱,他们差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他掌控住了这样局面不变得糟糕,游鸿钰按着他的胸膛挣开怀抱,大笑着说,你吻得太用力了,要再练习。
    她和他对视,肩膀以下,快速呼吸着。那是细腻的肌肤,即将看到法式方领裸露的大片肌肤,即将越过领子往下——他移过了眼睛。
    他重新和她并肩散步,唯独这次,手慢慢搂住她的肩膀。
    他们沿着沙滩走了很久,快到尽头。
    沙滩正中,按规律间隙,栽了一米高的明绿棕榈。荒谬的设计。一米高,在这一颗棕榈后,立着高中的小邱叙。
    按照别人的评判标准,这时候的小邱叙,是神清骨秀的。但邱叙知道再多伪装,她还是一眼看穿他的讨厌。
    小邱叙即将朝游鸿钰走过去。
    游鸿钰看到一栋沙子城堡,高且精致。看了左右两边,空落落的,她低声说着:“我们曾捡拾木棍……”
    当她这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邱叙对梦的享受开始抽离了。
    可是游鸿钰微微屈膝,手指顺城堡的围栏起伏,眼睛上下起伏。
    邱叙转回头,在想怎么赶小邱叙走。因为这是他和游鸿钰的约会。这很重要。懒得质问小邱叙,为什么要用那么幼稚的方式,成功让自己和这些荒谬设计的制造人一样愚蠢。
    如果是“边途”,李青燃,其他的什么人,他可以视游鸿钰的态度……
    总之,邱叙说:“游鸿钰会是你的。”
    小邱叙毫无情绪地和他保持对视,说:“那我还挺厉害的。”
    “不,是她给了我机会。”
    “我现在几把很大,有一箱子调教道具,她喜欢这些。我还有一份目前还算稳定的工作,养得起她。”他继续说话。
    “而你,只是一个脸长得好看,肌肉都没有的级部第一。”
    “你还摸过沙子?手太脏了,不要去和她握手。”
    他离开小邱叙,再走回去找游鸿钰。
    发现她不见了。
    他走回了一开始的建设路口,都没看到她。旁边白色店铺外的木桌上,只有一沓扑克牌。
    他拆开,数了下。所有红桃牌,有情色意味的牌都不见了。
    他开着车,飘荡在城市里。
    这辆车,游荡在城市里。像一艘海上船,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港口。了无牵挂,毫无依据,全无联系地在城市中巡视,一个孤苦伶仃的四轮机械。
    一张海报飘到他的车窗上,写着:你到底想要自己去哪里?
    他喜欢她身上的轻盈有力。
    就是不知道她的轻盈有力,是否会不放弃自己。
    或许是他的问题,要对她抱有那么强烈的期待,以至于变成某种对未来的需求。
    暗恋痴想她的时候没想过,摇摇欲坠是什么意思,毕竟不可能拥有。
    现在他时常都感觉自己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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