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这天夜里,拜年短信在每一台设备之间纷飞,连点开APP,跳出来的弹窗广告都是笑容满面的明星在举着福字拜年。
    夏棠给亲戚朋友们都发了一圈新年祝福。
    因为明天要早起,午夜的钟声敲响之前,她已经躺在床上,收拾整齐的行李箱摆在床边。电视机里主持人数着最后十秒,整个城市的烟花声沸腾般密集地响到最盛,光芒不住透过薄薄的窗帘。
    夏棠举着手机,在最后的最后,还是给远在彼方的某个人发去了祝福短信。
    祝你新年快乐。
    她又看了一遍对话框里那条简短的话语,然后一鼓作气将手机关机,订好的闹钟摆在床头,阖上眼睛入睡。
    信息汇在成千上万的祝语中,漂洋过海几经辗转,最终被发送入目标的号码。
    可是却并没有传递到号码的主人眼里。
    消息发来时,陆霄正在私人飞机上,坐在舷窗边,飞向正在欢度新年的国度。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机翼亮起的红光,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是白噪音。
    在首都时间新年到来前的最后五分钟,他刚刚接过来自所谓母亲的电话。通话结束,他也面无表情将整支手机泡进了面前的冰甜酒里。
    进水的屏幕透过杯里的冰块闪了闪,最后自动关机熄灭。
    秘书在另一排座椅上埋头轻声敲打着键盘,识趣地保持沉默。
    陆霄靠上椅背,看向舷窗外,机翼掠过云层上空,一闪一闪的红光照着双眼。
    只有冷漠的倦怠无声无息从周身透出。
    新年前后,也是A城的社交场合最为热闹的时候,各色人等齐聚国内。卫川如也赏脸回来,一起吃了顿过时的年夜饭。
    她做了新的指甲,涂着淡色口红,为了维持体重,晚餐只象征性吃了两片生菜叶。就在上个月,这位小祖宗刚刚拒绝了家里送她去名校商学院镀金的计划,接了欧洲某所知名设计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明确表示家业爱谁继承谁继承,她反正是懒得掺和。
    等到独处的时候,卫川如无聊弹着指甲,朝卫川生抬抬下巴,问起:“那对罗密欧与朱丽叶怎么样了?”
    “怎么,你在那边没看见陆霄?”
    “我还没蠢到主动去触一尊瘟神的霉头。”卫川如靠在沙发椅里,柔软浅灰色高领毛衣衬着耳坠的颜色,“之前我还想过,说不定他们真能成为例外。”
    可惜,世上从没有那么多童话故事,也没有那么当例外。
    门当户对的情侣注定没有办法走到最后,所以大家才一遍遍翻拍着梁祝,像失了恋的苦情人发着一样的牢骚。
    刚发完这样的感慨,卫川生就见到那位失了恋的苦情人正坐在自家起居室,眼梢恹恹冷淡,坐在藤椅上眺望庭院。
    家里佣人养的那只杂色橘猫正在他脚边,没心没肺绕着他的裤腿转圈。
    卫川生老爹常年有一堆情人的公寓等他去留宿,这栋房子几乎只有他自己住。
    所以有的人才能放心地不请自来,不用担心行踪被泄露。
    卫川生没太惊讶,走过去,也拉来一把椅子,在这位罗密欧身边坐下,余光瞥向他,开口:“我还以为你回不了国了。”
    “我想去哪里,又不需要谁的同意。”陆霄只平平望着前方说。
    庭院的方形蓄水池上结了一层薄冰。
    卫川生也惆怅叹气,一口气还没叹完,又听见汽车引擎声驶进前厅,直直停在门前。
    一惊,起身转头看,正见到林清让走进起居室,手上拎着车钥匙,抬手把外套递给佣人。
    卫川生冲他干瞪眼,不知道林清让现在来凑什么热闹。
    没瞧见这里还坐了尊煞神么。
    林清让像是既没有看见他的眼色,也忘记了自己几个月前就已经和坐在这里的人彻底决裂。踩着木质地板径直走来,站定,垂眼看向陆霄,淡淡开口:“听说你们是彻底到此为止了?”
    陆霄侧眼,眸光有所变化,没被这样直白的挑衅激怒,只是冷冷看着他,微抬下巴,目光锋利如刀。
    不懂看气氛的橘猫还趴在他的鞋边,转累了就地躺下,懒洋洋打盹。
    气氛紧绷如肥皂水表面的薄膜,一戳就要破裂。
    卫川生正要跳出来打圆场,就听林清让又扬扬嘴角,声音平静道:“你不在的时间,我会留在国内。”
    在留学和升学之间,他最后选择了后者。
    放弃和林清行继续无休止地比下去。
    比起人脉、规划、头衔、继承权,他决定留在自己想留的地方,要依靠实力就能要到的结果。
    他接着说:“既然你已经放弃了,那么等到回来,她不一定仍然是你的。”
    这岂止是挑衅。
    这简直就是挑衅。
    连卫川生都不由觉得,林清让今天指定是来找茬的。
    他往边上靠了靠,只求两个人打起来时别波及到自己,也别波及到自己的一屋子限量版收藏。
    陆霄从椅子上起身。
    身高位置转换,林清让跟着抬眼,目光没有闪避。
    这样的对峙静谧无声,陆霄压下眉眼,漆黑的眼底结着冰。
    神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不甘。
    哪怕是拥有一切的神明和国王,也存在求而不得的难过。
    就像阿波罗对着月桂树弹琴,莫卧儿皇帝耗费半生修筑起泰姬陵。有些事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只能承认。
    林清让却忽然闭了闭眼,认输般低头。
    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便利贴,放在桌上。
    那是张被保留得相当工整的字条,字迹却不算整洁,像是匆匆写成,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简单直率的祝语:
    希望家人们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希望朋友们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希望我自己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也希望某个人,能够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天天开心,不要生气
    最后八个字,连同姓名,被涂掉又写。
    最后留在纸上,只剩下“某个人”三个字。
    “圣诞节之后,在学校许愿墙上找到的。”林清让说,“其实被涂掉的部分也能看到。从背面看就好了。”
    在某一个晚自习的间隙,写下纸条的人独自来到一楼大厅,把自己的愿望贴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那些涂涂改改的部分,是到最后也未能宣之于口的话。
    只能藏在愿望里。
    祝他天天开心。
    祝他万事如意。
    祝他不用再生上那么多的气。
    陆霄顿住,细微的变化从眉梢到嘴角。
    指腹间捏着薄而粗糙的字条,却没有翻过来。
    “我倒是想,只是看来已经没机会了。”林清让笑笑说,眉眼间浅淡的笑意苦涩如稀释过的清茶,淡淡抬眼,目光笔直:“你不是要去找她么?还是想就这样算了。”
    卫川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张了张嘴,惊讶得不知如何反应。连打盹的猫都醒过来,站在台阶上,左顾右盼。
    林清让按下车钥匙,门外银灰色的跑车应声亮起车灯,他把车钥匙抛过去:“我的车他们跟踪不到,要去就趁现在。”
    “不然,我就当你允许我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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