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洗过澡后,柳昱自动自发地跑到客厅的沙发上坐定,而司马昂则上半身打赤膊,只套了一件低腰牛仔裤,就走进厨房从冰箱中拿出两罐啤酒。
    将手中的一罐啤酒递给柳昱,司马昂点了根菸坐下来,他轻轻瞇起眼,似乎在想着该怎么开口,他已经记不得最后一次不是因为工作和人聊天是什么时候了,更不要说提起自己的事情。
    他曾经以为这件事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没想到经柳昱问起才发现一天也没有遗忘过,只是压进了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
    「你真的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反正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司马昂压低音量,试图隐藏住话中的情绪,「从哪讲起呢?严格来说其实不过就是一个人在我面前死了而已。」
    「是你的情人吗?」司马昂的声音很平静,但柳昱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的悲伤。他想,死去的那个人,一定在他心里有很重的地位。
    「是远比那更重要的人,」司马昂笑着,但神情比哭还难看,「那人是我的堂哥,也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朋友。」
    司马昂深吸口气,开始说起他的往事——
    司马家是来自香港,歷史悠久的道术世家,而我司马昂是司马家的异数。自从出生那天就受到严重的排挤,因为我是个不祥之人,我母亲在生下我之前就已经死了,我是尸体所生下的孩子,也就是所谓的鬼胎。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莫名遭受兄弟姊妹的欺负,就连长辈也禁止我修习一些高深的术法,我不像是司马家的一分子,像被就近看管的犯人。
    只有我的堂哥司马耀愿意和我亲近,对我来说司马耀是除了父母之外,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亲人,这个人却因为我的缘故,丧失了宝贵的生命。
    事情发生在我大二的那年,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参加登山社的旅行,我一直都知道深山自古以来存在着许多山野精灵,只是从来没想过那些古老的存在有一天会夺走人的性命。
    一切都只是因为好玩!
    我们在爬山的过程中,看见一个外貌有些像猴子脸,却和人类小孩差不多的怪物。我的同学觉得有趣,就拿棍子和石头去打牠,结果一不小心把那怪物给打死了。
    我看见尸体时就隐隐感到不妙,因为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古籍中记载的山魅的小孩,于是我立刻提出警告并希望大家能够赶紧下山回家,可在都市长大的年轻人根本不相信这种山野传闻般的存在,我甚至被当成譁眾取宠的人而遭到奚落。
    我虽然冷漠,并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拋下一群普通人不管,是怎么样无法做到的。于是我放弃离开,决定留下来试着保护其他人的安全。
    就在那天晚上,大家睡得正香的时候,帐篷外突然传来了几声怪异的叫声,所有人都被惊醒了过来。几个胆子大的同学自告奋勇去察看,可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正当我们讨论着要不要再派人出去,几个人影从外头奔了回来,但是没有人觉得高兴,因为那几个回来的同学,头都不见了!
    大学生们哪里遇过这种事,纷纷吓得哭了起来,我曾试着想要带同学下山,但山魅似乎不打算放过我们,牠们在山里用迷雾设下了屏障,不管我们怎么走,都会绕回扎营的地方,而且只要一不注意,便有人受到攻击。一开始,上山的总共是十二个人,到了第二天傍晚仅剩下七个人。
    「怎么瓣?我不想死在这里。」
    不知是谁先哭了起来,气氛慢慢有失控的趋势,我知道自己的术法不行,努力想向山下求救,不料我的父亲那几日恰巧出国了,司马家其他的人完全不理会我的死活,只有司马耀不顾家人反
    对进入了山中。
    如果我能够预知会发生什么事,哪怕是死我也不会让司马耀上山的,但可惜人往往没有办法知道命运会如何发展。
    身为司马家年轻一代的精英,司马耀轻而易举的击败了因失去爱子陷入疯狂的山魅,并且破解了山上遮蔽出路的迷雾,成功救出受困的大学生们,然而我们并不知道,山魅其实是群居的种族。
    在我们以为得救,满心欢喜地坐着司马耀的车下山时,忽然数十隻山魅从山林里一跃而出,疯狂追击着我们的车子,尖长的爪子在车窗和车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抓痕。
    司马耀并不想与牠们纠缠,因此将油门急催到底,想加速摆脱山魅。车子开得虽快,牠们的速度也不慢,还不断攀折树枝砸到车上,对车子的前进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出口就在眼前,一片混乱之中,有个女同学被山魅扯住了头发,想从车窗的开口将她拖出去,司马耀见状赶紧施展术法逼退山魅,可那女同学虽然得救了,我们的车子却因为失去控制而直直撞上山壁,滚落到山脚下。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所有人都从车里拖出来,然而司马耀的肺部竟被突出的铁桿给刺穿,伤势相当严重,我们勉强替他减少了伤口的出血,但救护车不知为什么迟迟没有赶到,等我们背着司马耀走进山下的医院,他已经因大量出血而失去了意识。
    儘管医生极力的抢救了一整个上午,也曾经一度好转转入普通病房,但到了晚上,司马耀的伤势忽然急速恶化,医生完全还来不及抢救,就一命呜呼了。
    那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我为此和司马家彻底决裂,并且不顾任何人的拦阻开始研习高深的术法,因为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任何人死在我面前。
    司马昂讲完故事后,转头望向窗外,他并不是个让人会和软弱联想在一起的人,可此时柳昱看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何有种心疼的感觉。
    ***
    「所以你才会紧张地照顾了我一个晚上,因为那个时候在你脑中我和那人的形象重叠了。」柳昱低声开口,带了几分恍然大悟。
    看着重要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心里一定很痛苦,柳昱忽然有些庆幸,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体质让他不幸,但和司马昂相较之下,老天爷对他还是厚爱的,至少没有人因他特异体质招来的鬼魂而惨死。
    「也许吧!」关于这一点,司马昂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当时医院里有很多护士在场,可他就是无法安心,彷彿只要自己一离开,躺在病床上的人就会从世界上消失。
    柳昱盯着他看了半晌,眼中有无数情绪流窜,那好像在观察什么的眼神,让司马昂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还没等他开口问对方在想什么,柳昱忽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坦白说,我本来一开始觉得你满讨厌的,但你现在看起来比较像个人!」总是用欠揍的说话方式应付每一个人,其实是他自我防卫的面具吧!
    司马昂脸色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喝醉了吗?尽是胡言乱语,我本来就是个人。」
    「no、no,」柳昱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比较像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
    「那我应该感谢你的夸奖囉!」司马昂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他担心柳昱是个天大的错误,这
    人的恢復力比他想的还要好太多了。
    「不用太感谢我喔!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柳昱得意地咧嘴,司马昂看他这德性,心中升起一种错觉:若是柳昱有尾巴的话现在恐怕就要翘起来了。
    「你这人呀!给你三分顏色就开起染房来了。」司马昂望着那要冒出的两个酒窝,忍不住伸手用力捏了捏柳昱的脸,后者大声呼痛,整张脸万分委屈地皱成一团。
    柳昱泪眼汪汪,口齿不轻地控诉道:「尼欺负偶。」
    「有吗?反正我是个讨厌的傢伙,欺负你很正常。」司马昂看着他的表情,半点愧疚感也没有,面对柳昱的时候他的劣根性好像特别容易作祟。
    「真是小心眼又爱记恨。」柳昱揉揉自己的脸颊低声抱怨着,随后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对了,你刚说你后来研习高深的术法,以你的个性想必不可能放过害死你堂哥的那些山魅吧?」
    「这个当然,我自认并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司马昂说话的同时,舌尖轻舔了下唇,看起来有几分嗜血的味道。
    柳昱瞧着他的动作感到背脊发凉,不觉大口吞嚥着口水,「那你……对牠们做了什么?」
    「我杀了牠们。」司马昂语气平淡地彷彿在谈论天气一般,「我用了三天时间杀光那座山上所有的魑魅魍魎,一隻也不剩下,包括一些没有杀过任何人的精怪。」
    司马昂只用了简单的几句话,可柳昱却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他好像见到眼前这人浑身是血,站立在山林中的画面,而地面上还散落了许多尖牙、利爪、全身是毛、似人非人的怪物尸体,鲜红的血从树叶上缓缓滴落,就像刚下过一场血雨。
    「好像有一点……残忍。」柳昱试着在脑中寻找适当的词汇,他并不想指责司马昂,因为转换了时空、地点,也许他也会做出一样的事。
    「怕了吗?」司马昂注意到他发抖的身躯,带着些许嘲讽的口吻,「那么等事情结束后就快点离开,毕竟我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别忘了你就是因为我才会被摄青鬼追杀,想活命就离我越远越好。」
    趁我还没有对你起更深心思之前,毕竟我本就是个不祥的存在。
    「其实,」柳昱抓了抓头道,「也没有那么糟,我只是一下子有些适应不良而已。」
    司马昂捻熄了菸,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没听懂吗?我告诉你这件事的目的就是要你知道,和我扯上关係是没好处的,很可能会和我堂哥一样被我害死。」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不会让任何人在死在你面前,所以我应该很安全吧!」柳昱眨了眨眼睛,他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可是很有自信的。
    「你不懂,所谓的鬼胎就是不祥之人,光和我在一起你就有可能会没命的。」柳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司马昂不禁有几分恼怒,难道他不怕死吗?
    「可最近救我的都是你呀!照我说你不是不祥之人,而是我的贵人。」柳昱嘻嘻一笑,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些人喜欢把简单的事复杂化,想那么多头不会痛吗?
    司马昂没有答话,但盯着他的一双眼几乎要掉了出来,怎么会有人可以乐观、天真到这种程度,实在令人好奇他大脑结构是由什么组成的。
    「我想你一定是小时候被排挤,所以下意识把自己当成了悲剧角色,你会有这么负面的想法,都是因为没有朋友的关係。」柳昱陷入自己的想像情境中,自顾自地分析着,然后非常阿沙力地拍着他肩膀道,「为了治疗你心里的创伤,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柳昱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让司马昂顿时傻眼,下一秒失控地大笑了起来。朋友啊,虽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但就目前而言,似乎也不错。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就不反对了。」司马昂露出一口白牙,「不过房租还有驱鬼的费用可得照算喔!」
    「别这样啦!我俩什么交情了?」柳昱尷尬地笑了几声,他不早就说过没钱了吗?
    「没钱,就用肉偿吧!」司马昂不怀好意地将他细细从头到脚瞄上一回,那眼神看起来像路边的怪叔叔。
    「司马大哥,我不好这口的。」柳昱双手环住身子,扭着腰往旁边挪了一大段。
    「你想得美呢!」司马昂从鼻子哼气道,「我不缺床伴,缺鐘点佣人,你就好好用肉体劳动来付钱。明天早上我要吃火腿蛋,火腿煎双面,蛋要半熟,七点准时上桌!」
    「司马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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