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阅醒过来时,已经是一天后的事了。
    秋阅起床后摸了摸缠在自己额头上的绷带,就见到自己师父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到自己师父的右手腕上也缠着绷带后,瞬间让他楞了一下。
    秋阅想起他昏倒前发生的一切,就算现在回忆起师父挡在自己身前的画面,也让他与当时一样、相当地感动。
    蓝注意到了秋阅的表情以及视线,将右手挥了挥,说:「手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大夫交代最近不可以拿重物,上了一点润养神经的药而已」
    他知道眼前的人平常好像很放得开,但在一些事情上头异常地固执。
    「在你睡着的期间,我们已经跟方梅谈好了,等你准备好之后就可以去见雨了。」
    突如其来的进展,让秋阅紧张地说道:「见、见……牠?」
    「这不是你所期望的事吗?」蓝疑惑。
    「是、是啊……」
    但现在再跟秋阅提起雨,他直觉只会想到与对方死战的场面,突然可以化干戈为玉锦,除了有点飘飘然的感觉,也感到不太现实。
    秋阅又问:「……师父有预计想什么时候去见牠吗?」
    「我现在去通知……桃吧,等等一起用过早饭后就可以出发了。」蓝平常没什么在叫夭夭的假名,光是要回想就顿了一下。
    「好。」
    将事情交代好,蓝转身想离开房间。
    「师父……等等。」秋阅连忙喊道。
    「怎?」
    「真、真的非常感谢师父您的帮忙!」秋阅大声喊道。
    「看你这么有精神,人没事就好。」
    听到道谢,蓝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离开了客房。
    连续躺了一天,秋阅起得算早,当秋阅准备好,一行三人在客栈用过早饭后,时间才刚过辰时。一踏出客栈,见到路旁的积水,才让秋阅意识到昨天下了一场大雨。
    随着自己师父走到森林旁,秋阅问道:「方梅呢?」秋阅以为带路的会是她。
    只见蓝拿出了一根哨子,简单地解释道:「方梅昨天已经跟雨叙旧完了,她说今天村子有庆典需要帮忙,便不跟过去了。
    这根哨子是方梅替雨转交的,说只要到了森林入口吹哨,就会有人来接我们。」
    秋阅想想也是,对方住在山里不方连络便,总不可能叫其中一方在原地乾等。
    对于方才的对话,秋阅好奇地问道:「庆典?村民们已经知道雨的事情被解决了?」
    这次回答秋阅的是夭夭:「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庆祝的庆典,据说是一年一度的建村纪念日,日子本来就定好的。」
    她接着补上了一句:「而且好像除了方梅,没有其他村民和雨认识。」所以说……秋阅当初还真的中了大奖。
    待蓝吹哨后,主动出现在他们身前的是几隻普通的梅花鹿。
    蓝说道:「应该是要载我们过去。」
    对此,秋阅很震惊地说道:「……妖与动物的关係很好吗?」他忽然有一种人类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
    在尝试靠近鹿旁、确认对方没有抗拒的意识后,一行人便给鹿载了一程。秋阅自己单骑一隻,蓝则是不放心夭夭,所以两人共骑一匹。
    虽然秋阅有马术经验,但是像现在这样不用自己架鹿看路,只需要简单的稳住身形、不让自己摔下去,就可以享受自动导航带来的随意看风景福利,让他感到非常新鲜。
    一行人一路从山下慢慢地移动到山上,身边的景色不停地变换着,穿过花海、小溪,经过山道、竹林,最后在一个远看可以隐匿于岩壁间的巨大洞窟前停下。
    一行人下了鹿后进入了山洞,初步走进时感觉光线越来越昏暗,没想到再一段距离后,周遭居然插起了火把照明。
    在他们一路直行,经过一些上起下伏的坡道之后,来到了一个周围依然被岩石包围的、宽敞的巨大广场,四周环绕的岩壁上还有许多个小洞,不少异色的动物都趴在上头。
    而今日要与他们见面的洞穴主人熊妖——雨,则是正坐在广场中央,一下子就佔掉了广场上不少的空间。
    当然,秋阅知道上头的异色动物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动物,他惊骇地喃道:「妖啊……这里全部都是妖。」
    面对这些密密麻麻的妖兽,秋阅对于那些立志要把妖都杀光的人,此刻并不会有轻视的想法,反而替他们感到一阵的空虚。
    ……倒底将这些数量庞大的妖除掉,又能换来什么呢?
    秋阅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部,才想起自己的配剑如今已断成两截。算了……只希望他们运气好一点了,如果中途出了状况、对上如此海量的妖兽,一点胜算也没有。
    雨先行开口,宏亮的声音在洞窟里形成了回音:「人类,听说……是你想见我?」
    先前的两次见面,秋阅都不曾听过雨口吐人言,虽然现在对方和不会回应自己的墙壁已经好上太多,但不免让他过于紧张。
    面对雨这样的陌生人,秋阅怕自己在初次与对方的谈话上,会因人与妖思想差异过大,在沟通上出一些无法预期的意外。
    他一点也不大气、胆战心惊地回道:「对、对……,方梅说你是她的朋友,而且很和善,我想你可能愿意跟我说、说话,我、我……想向你请教有关妖到底是什么种族?」
    秋阅说话的口气,听得夭夭连连摇头。当初这人死缠烂打也要追着他们跑的勇气都到哪去了……?
    雨倒是对于秋阅的说法感到意外:「朋友吗?……人类,看在你帮我恢復原状的份上,只要你能先回答我的疑问,我答应稍后也会尽力帮你解惑。」
    「……你想知道什么?」有求于人的人是他,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事是值得雨来问的。
    「关于我失控的这场灾变,我认为是人类引起的,而我现在要给在场的同胞们一个交代。」
    「嗤,……人类?」一听,秋阅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他连忙郑重地问道:「可以请您将始末说得更详尽一点吗?」他本来想给对方建立好印象、轻松地对谈,怎么突然间气氛就变得这么沉重,好像事情很大条。
    雨开口说道:「我的同胞们前阵子在山下与人类的除妖师起了争执,而在那场争执后,我在那个现场感受到了不祥的气息,唯一引人注目的线索,就是你们人类当时放了一把火。」
    「由于那股气息让我感到太过不妙,便将森林里的妖都叫回山中,等待自己查明真相后再说。」
    「……」听了对方的说法,秋阅心中一阵纠结。他是知道一些可以发火的术法,但使用自然灵气发动的术法会招来邪物,他还真的没听过。
    「我不知道招来邪物是不是与除妖师的火有关,那种邪物其实我们近日也有碰上过。」
    秋阅开始将他先前净化的经验告知给雨。
    雨听完了秋阅的说法,了解到这种不祥的气息不只出现在牠们这里,同时的其他地方也出现过,却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能指出一定与人类无关。
    在片刻的沉思之后,雨向秋阅问道:「你口中的『邪物』,对人类难道都没影响吗?」
    「一直以来应该都有……只是非常的少。」关于人中邪一说,秋阅是有听过,但是实际亲眼见人遇上的,还真的没有。
    此时一直在一旁听着对话的蓝在中途插了进来:「关于这点,我有一个见解。」说着,便往广场上好似捡来当柴火的木堆走去,他选了一根长度适中的木棍就开始在地上画了起来。
    人妖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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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
    蓝开始解释:「像邪物这种东西,通常性质就跟鬼魂这种不属于现世的死物一样偏『阴』。」说着,便在鬼下方的死字旁附註上一个「阴」字。
    「而人类则是活的,本身属性偏『阳』,阴跟阳本身没什么互剋的关係,但人类体质属阳,所以本身就不容易被属阴的死物沾上。」说着,在生旁边补上一字「阳」。
    「那妖呢?」说着,蓝反问,并用木棍在妖字的下方点了点,什么也没写。
    而听到这里,秋阅还是不明瞭,雨倒是猜到了一些,夭夭则是想起以前蓝教过她的知识。
    「妖,即是一些活了超过原本寿命的生物。」蓝说着当初对夭夭教的、原句讲出。
    他接着说:「所以即使妖还活着,体质上其实偏阴,与死物的相性比人类契合许多。」
    这种说法,秋阅还是第一次听过。而夭夭见到除了蓝以外的人脸上掛着的震惊表情时,才发现蓝当初跟她讲的,根本就不是世俗都知晓的「常识」。
    语毕,蓝望向秋阅解释道:「其实这点认知我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我认为知道它对于你的决定并不会有进一步的帮助,反而会造成多馀的困扰。」
    听到师父的解说,让秋阅心中一阵感慨、但同时也觉得窝心。
    其实师父一直都有在留心关于他的事情,而且也打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自己其实「不想除妖」的这个心思。如果知道妖的体质就是一群比人类更容易发狂的个体,只会让人类的言论更倾向于将妖剷除,也会让自己因此判定情势比想像中的糟糕,或许就起了退缩之意、对决心作罢的念头。
    「剩下的,我们去后方谈吧。」雨已经解决了他心中最大的疑惑,如果是因为种族上的弱势,就将问题的原因全推到相对于优势的人类身上,实在是太牵强了。
    说着,雨便站起、向后转身。此时才让蓝他们注意到,有一扇门扉方才一直被雨挡在身后。
    正当秋阅好奇对方如何以如此庞大的身躯穿过那道窄门时,只见雨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身着穿民族风服饰、拥有着草绿色短发的文弱青年,顿时让看得秋阅目瞪口呆。
    门后是一间有桌椅的小型书房,雨看着一直没恢復吃惊表情的秋阅说道:「刚才只是在不知道各位人品的情况下,为了确保让人能老实地交代、让己方获得有效情报,想着兽形比较有震摄力所做的基础打算。」
    秋阅呆愣地回道:「不……你这样子比较有威力,真的……」
    雨倒是不以为意:「是吗?你们人类很常以貌取人呀!」拥有如此反差的两种面貌,人类对于他的反应自己是再清楚不过。
    但秋阅接着激动地说:「但你是人形妖呀!人类可能十几年都遇不到一隻,出现一定会记载除妖师史记里的人形啊!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听到秋阅的说法,雨对于让对方如此惊讶,表示他很无辜呀。
    对此,雨还狐疑地向蓝与夭夭看了一眼,夭夭在知道自己被看穿后,立刻读出对方的表情,像是在诉说着:「那边不是还有两个吗?」让她只能在不引起秋阅注意的情况下乾笑两声。
    不过雨也不太介意,立刻将话题拉回到他想谈的正题上:「想请问诸位,知晓能将那不祥之物去除的方法吗?」
    秋阅说道:「如果将中邪的妖兽带到我面前的话……」
    却见雨摇了摇头:「如不过不那些妖兽,而是沾染在地上、或者是草木上的邪物呢?」如果能除掉,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同胞会不小心碰到了,比遇上在去除直接许多。
    秋阅伸手想抓一抓脑后的头发,结果抓到一团绷带让他默默作罢,将手放下。
    带着一点困扰的表情说:「其实我只是以跡象来判定到底是不是中邪,就算会净化术,也是在有人受到诅咒、察觉行为变得古怪时才会用上。如果要直接看出哪里有邪物,大概必须要找到本身就是专修这方面的高人才行。」像是开了天眼,能直接见到阴阳两界之物的人。
    绕了一圈,夭夭这时也才发现,原来秋阅一直都「看不到」呀。但不管是她还是蓝,或者是雨,对于秋阅口中的「邪物」都会有所察觉,大概也是像蓝说的,体质上的影响吧。
    这次,换夭夭主动开口了:「刚才所说的邪物,我都将它称为『邪气』。」
    夭夭开始将以前蓝教的那套说给在场不知道的两人听,当然原先知道却忘掉的人除外。
    夭夭简单地作了个结论:「所以会出现邪气,先前一定是因为大量的怨气聚集。如果雨能回想起被控制时的记忆的话,或许可以知道这邪气到底是由什么执念构成的,进而推敲出它的来源。」
    夭夭自认自己不是一个热心的人,但这次之所以会主动地跳出来解说,是因为她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所做的反省……
    虽然先前在蓝失意的时候鼓舞了对方,但不代表她自己就真的做对了什么……
    因为,实际上她真的什么事都没做呀!
    当在知晓秋阅又与雨对上时,眼见蓝直接地就衝进剑铺要了一把刀,又在废墟见到秋阅遇难、立即地衝向前帮忙,她其实都想阻止蓝涉险。但在看到蓝担心的反应后,她退缩了;见到蓝认真的神情后,她不忍心下手……
    就是这时,才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只重视着只想重视的人,却忽略了想重视的人所重视的对象,这样她只会打坏对方彼此间的关係、终有一天伤到了自己所重视的那个他。
    就像刚才蓝会主动在雨面前解释邪物的影响,也是因为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一直都在认真地想帮秋阅解决问题、将问题放在心里。反观自己,她其实根本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烦恼会不会被解决,并没有真心地在帮秋阅着想。这样得到的融洽,也就只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
    听到了夭夭的推论,雨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碰上的邪气应该没像你说得这么单纯,但又没像你说得这么复杂。」
    「怎么说?」夭夭问道。
    秋阅也好奇:「不同于这两者?」
    「如果是依照刚才的说明,我被控制的时候应该具体上会想要做某一件事、或者是执行某样行为,以达成怨念的缺憾对吧?像是寻找财物、杀了某个特定人士之类的。」
    见夭夭点头,雨接着说道:「但是我被操控的时候,除了脑袋有时清明、有时混乱外,还同时接受了各种不同的杂念。那些都不是明确地叫我去实行某样动作,而是像是害怕、恐惧、憎恨、哀怨、悲伤、暴躁、忌妒、不甘……等各种的负面情绪。
    在这些忽然窜出的情感近乎在快把自己逼疯的状况下,逼得我只好自行将的思绪封闭,只剩下躯体会依状况下意识地反应,才让精神逃离受损的命运。」
    这就是雨说得复杂的地方,然而大家都没有出声,静待他继续交代简单的部分。
    「但我可以很明确地指出,在这些情绪的背后都同时拥有一种感情,那就是『愤怒』。」
    秋阅了然说道:「的确相对简单。人通常想做事,都是先有了情绪,才驱使人开始实行。从要驱使人做出一件事,变成了只是单单的一种情绪。这倒底是……?」
    没有直接回应秋阅的疑问,蓝在思考了雨的说法后,说道:「愤怒,是比起『憎恨』更曖昧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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