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曦曈含泪打开双手,温肆远用力的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一直到刚刚,他都好害怕,怕她和当年的朱一暘一样、他和当年的温肆远一样,她准备离开,而他赌上一切也留不住她。
    如果他救得了路边只见过一面的阿嬤,却救不了他的挚友和喜欢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被形容成一个天使。
    「温肆远。」
    「嗯?」
    「我刚刚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什么了?」他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梦见我们一起上医院的顶楼看星星。」朱曦曈说,「就在蓝海医院的顶楼。」
    他们不约而同的往窗外望去。
    雨势依然滂沱,像谁不小心打翻了一壶酒,天空喝着喝着,忍不住说了一晚上它的难过。
    「外面雨下得这么殷勤,果然看星星真的是一场梦。」朱曦曈轻笑,「我忘记梦里我们都在顶楼说了些什么,可能是你这几个月在白城发生过的大小事,可能是我前阵子在航太展上碰上的破事,总之,那天我们说了很久的话,好像是最久的一次了。」
    「我话也很多吗?」温肆远自己都不敢相信。
    「嗯。」朱曦曈挑眉,「梦里的我竟然还没有质疑过这点。」
    「然后呢?」温肆远似乎对这个梦兴致很高。
    「我们还玩了空拍机。」
    「空拍机?」
    「嗯,空拍机。」
    「哪来的空拍机?」
    「我从我口袋里翻出来的。」她很认真。但现在下意识再往口袋一摸,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空拍机。
    她有想过,也许这个梦本身并不长,是她太喜欢了,所以很执着的每次都在快醒来之前睡回去,想将梦尽可能的拉长。
    因为病房空间不大,三姐弟和芦漫葭守在病房外辗转了一个晚上,在听到房里的动静后,马上从外头衝了进来。
    「我去找人!」有天率先跑远。
    「曈曈!」大伙几个人顺势围了上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翻了翻她的手。
    朱曦曈好笑道:「我真没事,睡了那么久,你们现在一个个的状态可能都没我好。」
    「我就是在撑着等医生来看你说你没事你知道吗?」奕頡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sunny倒了杯水过来:「渴吗?饿吗?」
    「我想喝汤。」朱曦曈笑得无畜无害。
    「想喝什么汤?」不料,芦漫葭拿出一个提袋,把里面的保温杯一个一个拎了出来,「这里有鸡汤、玉米浓汤、鱼汤、薑汤……」
    朱曦曈眨了眨眼,愣了两下。
    「有天都给你做好了。」温肆远解释。
    「谢谢你们。」朱曦曈扫了一遍大家,由衷的说。
    医生和护士都到场了,替朱曦曈做了一个全面检查。
    「目前没什么大碍,但因为手术不小,最快也要在这里观察两个礼拜才能出院。」主治医生蔡医生进行初步的研判,「出院前我们会再帮她做一个详细的检查,确定都没问题后就可以放家属去办理出院手续了。」
    「知道了,谢谢医生。」温肆远代表大家和蔡医生握了个手。
    蔡医生还有事先行离去,护士多留了一会,一边调整点滴一边交代了几条注意事项。
    「噢,然后我是曈曈的护士汤晽,有什么问题,打这支电话都可以在第一时间找到我。」
    汤晽抽了一张自己的名片,食指和中指夹着名片快速扫过大家,最后把名片放在站得离点滴最近的有天手中。
    朱曦曈偷偷覷了眼站在床尾的芦漫葭,后者则是轻轻垂下了脖子。
    「是不是因为我脑子不好使又手笨,有天看我就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他会不会是喜欢那种,头发黑长直,连上便利商店买个午餐都要踩十公分高跟鞋的那种干练女人?」
    回头审视那天晚上和她聊过的话题,朱曦曈才发现,黑长直、十公分高跟鞋、有一个忙到午餐只能吃便利商店的工作,芦漫葭预言过的一切在汤晽身上都有。
    她又瞄了两眼有天,有天正在把名片塞到自己的口袋里面,似是没有发现哪里不妥。
    的确,暗恋这件事最挣扎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会知道他眼里的云淡风轻在谁的世界里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万念入骨几时休。
    确定病房一切安好后,汤晽告辞:「有问题不要上网乱查,网上没那么多医生,到柜台找我就行。」她说话时有种专业度,不说真看不出来是才刚上轨道的二十七岁非资深护士。「再不济打电话给我也行。」她看了眼有天。她记得她的名片最后给了谁。
    「谢谢护士……」
    「汤晽。」汤晽蹙了下眉,回身纠正大伙。
    待病房已经完全听不见十公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时,大伙判断汤晽应该已经走远了。
    「汤晽好帅啊。」奕頡还不嫌事多,差点就要模仿了起来。
    直到朱曦曈、温肆远和sunny先后给了他三记眼刀,他这才会过意来并收敛许多。
    「你别打扰人家工作了,知道吗?」可有天是真没多想,嘴上还在提这个人。
    「哥!」奕頡连忙转移话题,「你和盼盼、小肆先去睡一觉,我和姐在这边先顾上几个小时,我们再交接。」
    不料,边上的芦漫葭终于发话:「奕頡,你不是累吗?你先睡,这一轮我来。」
    大概只剩十趴电量的奕頡瞬间被她的这番话感动了:「你帅死了。」
    虽然大伙心里都明白,芦漫葭只是暂时不想和有天排一个班而已。
    关上房门,sunny看了眼两个心底各自有人的女孩。
    「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噢不,甚至我那个时候比你们都小,我也曾经喜欢过一个人。」sunny感慨,「可是后来我们没有在一起。」
    大伙一直以为sunny母胎单身至今是因为标准和情商双高,爱情这种俗事她用看的就看透了,根本没必要栽进去玩。
    没想到她还有过这样一个故事。
    sunny瞇了瞇眼,「我暗恋了他整整两年,更多的时候我们就像普通朋友,外人基本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一直到毕业以后,某一次聊天,他在电话里和我说他喜欢我。」
    「你猜到了吧?」
    「对,其实我猜到了,所以我把早就准备好的告白都和他说了。」sunny淡淡的勾了勾嘴,「但我后来才知道,他颠覆了我的推理跑去报考了另一所学校,所以我们虽然还在同一座城里唸高中,可对当时的我们来说,那已经是两个高中生不能负担的远距离了。」
    「所以你们才没有选择在一起?」
    「嗯,我其实不遗憾,因为我现在是真的把他当作我想看他快乐、有机会再当他助攻的老朋友。」sunny一直都是一个看破一切的人。「而三十二岁的我回过头看那段十四、十五岁的青春,突然发现真的有一种快乐叫『我的作业本叠在他的作业本下面』,叫『全班拍大合照的时候他就站在我后面』,叫『今天早上上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看到了他的脚踏车』,叫『上课的时候他和我借了一节课的笔』。」
    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叫人快乐的事情。
    「如果喜欢一个人遇上了一个坎,你要回头去看那条长长的路,因为那份喜欢之伟大让你从零那头的起点一路走到了今天脚下的这个地方,所以喜欢他的时候,你是有力量的。」
    sunny摇晃了下马克杯,轻轻啜了几口水。
    芦漫葭咬了咬唇。
    大家都知道这是芦漫葭第一次明目张胆的和有天赌气,她过去两年做事从来就是所有委屈往肚里吞,就算大家都发现了也要瞒过有天、不让他有压力的那种周到。
    所以每个人都怕这是她准备放弃的预告。
    可那天晚上,芦漫葭说了一句话,朱曦曈一直到入睡前都还重播着她说这句话时的速度、语调和气温。
    当时,她是这么詮释他对有天的喜欢的。
    「他一个原本应该生活于北极的人突然错降在赤道上,我都会为他鼓掌。」
    朱曦曈在手术后第二天的傍晚发烧了。
    当时轮到有天和芦漫葭值班照顾她,两个人想找她玩猜歌游戏,可都还没和她说上几句话,朱曦曈貌似就睡着了。
    三次叫她她不应后,芦漫葭半信半疑的摸上她的额头,随即脸色骤变。
    「发烧了?」
    「嗯。」
    两个人交换了个眼色,有天把早输好了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可傍晚正值医院最忙的几个尖峰时段,刚在楼下支援急诊室、才把一位急诊病人推进手术室的汤晽在系统发出「转接语音信箱」的提醒时才赶到病房前。
    「什么情况?」她推门而入。
    「曈曈烧到三十八点五了。」芦漫葭将体温计交给汤晽,「量了两三次都是这个数字。」
    汤晽低眸一看,体温确实略高于标准,但点滴状况良好、各项指标正常。
    「应该是术后正常反应。」
    「术后正常反应?」芦漫葭蹙眉,「都快三十九度了,你说这是正常现象,你们医院还看不看病了?」
    汤晽从板子上方瞥了她一眼,正在做记录的右手依旧振笔疾书。「术后发烧的一大起因是手术反应热,做手术的时候会破坏并重组人一部份的生理结构,进而诱发术后各方面后续的拉扯和适应,包含内分泌系统、代谢机制……而这些拉扯和适应的过程或多或少都会发热,使人的体温飆升约一度左右,换算下来就是三十八度五上下。」
    见芦漫葭暂时没有更多的疑虑,汤晽将板子重新掛回床尾。
    「汤晽。」有天知道汤晽的习惯,板子离手后最多在病房里停留两分鐘,所以这次他掐好时间压线发问:「这个手术反应热一般来说会烧几天啊?」
    「二到四天都是正常的。」汤晽替朱曦曈拉好被子,「中途有两个情况需要马上找我过来,一是曈曈的体温进入三十九度,二是第五天还不见曈曈退烧。」
    一直到她踩着她那双十公分的高跟鞋离开病房,芦漫葭脑海里都是她那有条不紊的进退应对和处事逻辑。
    她承认,汤晽很好,好到她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想过要变成谁,可刚刚是第一次,她忽然想牺牲掉一点自己去变成汤晽,就算只是复製她的一片影子。
    「退烧了。」
    第三天凌晨,温肆远替她量了这个晚上第二十二次体温,终于退到三十七度四了。
    「好了,睡觉!」朱曦曈抽走他手上的体温计,「几个小时后还要上班呢。」
    温肆远本来是打算从第三天开始通勤白城去上班,下了班后再回医院这边,每天两点一线试试看。
    「不上班了。」温肆远替她调整了下被子,「过几天再说。」
    朱曦曈蹙了下眉,「昨天早上你好像不是这个说法的啊……」
    「这是昨天傍晚的版本。」温肆远弯了下唇角。知道她会术后发烧,他走不开。
    可朱曦曈也是一个聪明人。「我退烧了。」她顿了下,「我保证会照顾好自己。」
    她知道哪有公司会准实习生这么多天假,最后扣的不是薪水就是他的评鑑分数,而她就怕自己影响了他的前途。
    「所以你好好去上班,这里还有sunny、有天、奕頡和盼盼,蔡医生和汤晽也都在呢,都是一通电话的事而已。」
    温肆远迟疑了半晌,抬头望向她的眼睛里有大雨洗刷月色的乾净:「打勾勾。」
    朱曦曈点点头,「打勾勾。」
    她比了个「六」,扣上他早已准备好的手。
    今天窗外依然下着大雨,可他的眼睛里有星星。
    中午,汤晽定期视察病房,巡到朱曦曈这间时,敲了几下门都没人上前应门。
    原来是朱曦曈和sunny还在因为奕頡讲的上一个笑话笑得不识来人,整间房间就只有有天一个人是可以对话的。
    「我差点要打电话给你了。」汤晽看了眼出来与之接洽的有天,浅浅的勾了两下嘴。
    「不好意思,刚刚房里有点嗨。」有天说,却没解释更多。
    汤晽不甚介意的笑了下。「小肆呢?」平常都是温肆远在听报告的。
    「小肆有个实习在白城,现在人不在这。」
    汤晽点了个头,不以为然的继续在病歷本上涂涂写写,「那他有心了,特别回来这几天。」
    「其实不只这几天。」有天纠正。
    「他今天晚上还回来吗?」汤晽诧异,「白城和星城那路程少说也得有一个半小时。」
    「可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其次。」有天抿了下唇,「你要说什么?直接跟我说吧。」
    「也行。」汤晽回头多望了眼病房,「那这边跟家属报告一下患者今天早上刚追踪过的最新检查报告,目前整体上并未发现什么异状……」
    有时候,你真的要碰上那个人,然后你才会明白,你真的可以穷尽山川和海洋来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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