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物体用力砸在我的脚上,痛感经由感觉神经传递,我差点就叫出声了。
    方灝踩我,真是坏了我的好事。
    是欠瞪吗?我头一转就要丢个怨念眼刀给方灝,但在那之前我先收到了来自我妈的笑容。
    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眼神充满杀气的笑容。
    「纪唯唯你做什么呀?」
    「……爸的杯子里有苍蝇。」
    方阿姨救我。
    「噢……有苍蝇啊……」天,有够可怕。
    「方、方灝。」我赶紧拍拍他的肩,示意要他起身,「走我们去买饮料。」
    在我急中生智的临场反应逃离了犯罪现场,不,应该是说再不逃就真的要变犯罪现场了。
    既然都出来了,我们决定到手摇杯店买喝的。我还特地选了家大排长龙的店,因为不想那么早回去。
    「欸,能问你一件事吗?」我双手握着半糖鲜奶茶暖暖手。
    他吸了一口抹茶拿铁,思考半晌,或者他根本没在思考,只是在喝饮料而已。「我知道你要问何以蓉的事。」
    噢,太棒了,有个懂你的青梅竹马根本不用把话说完,他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那一到一百猜我心里想什么数字。
    这好像不是重点。「嗯,你说对了。」
    红绿灯标志亮着红灯,我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视线却没对焦。
    「我一定会告诉你,真的,」听到这里,我敛下眼叹了一口气。「但——」
    「但不是现在。」我直接接过他下一句想说的话,「你之前也是这么说。」
    连我自己都能听得出此时的我声音有多哀怨。
    语毕,我和他似乎被这空间隔离出来,在这吵杂喧闹的环境当中,我却能清楚他的呼吸声。
    在红绿灯倒数三十秒时,方灝不带犹疑地将手盖在我的后脑,既没有抚动也没有放开,就只是让温度传递给我而已,还有一些杂乱的情感。
    「寒假过后吧。」
    闻言,我倐地抬起眸。
    「寒假过后……我一定告诉你。」
    「一言为定。」我笑了。
    毕竟是冬天,白昼短暂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夜幕降临,感觉夜晚的黑快要掩盖城市的灯红酒绿,寒风刺骨,在外头走着简直就是让冷风肆无忌惮的窜着身子。
    我没带外套。
    冷死了。
    「欸你只穿这样会不会冷啊?」回程的路上越来越冷,方灝准备要脱下他的外套,却被我打断。
    「不用,不会,你外套最好是给我老老实实穿着,不然又要感冒了。」
    「噢。」
    风吹过身旁,我将两隻手插进口袋,身体又缩了些。
    驀然地,背后的寒风在某一秒被阻挡住,肩上多了几份重量。
    我偏头看他,上一眼的黑色风衣外套变成另一件蓝色帽t,而我身上多了一件……黑色风衣外套。
    「穿好,你不是很怕冷吗?」他用下巴指了指我身上的外套,我依然轻轻皱着眉瞅着他看,步调似忽慢了许多。「快点啊,不然还要我帮你噢?」
    实在不甘心,虽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不甘心什么,只好照做把外套穿上。
    我逕自加快了脚步,他也跟上,「怯,十七岁耍什么帅啊。」
    「是是是。」
    『寒假过后……我一定告诉你。』
    『一言为定。』
    不能说我喜欢沉默,但也说不上是不喜欢,不过方灝他受不了沉默。
    我和他端坐在长椅上,看着几个推着娃娃车或手牵手带幼儿来公园的家长,在公园前的圣诞树玩耍。
    方灝不停绞弄着手指,这个动作维持了几分鐘,之后有个小孩在我们面前仆街,他在第一时间上前去将小孩扶起,并蹲下身拍拍小孩的衣服,等到家长从另一方匆匆忙忙跑来,向方灝道谢后才带着小孩离开。
    可是方灝没有起身,而是默默注视着远方,注视着刚才跌倒的那小男孩和牵着他的女人。
    「在想什么?」待他走回,我问。
    「刚刚那是他姐姐耶。」
    「姐姐?」
    他笑道:「对啊,我听到那个弟弟叫她姐姐了。」
    闻言,我赶紧将目光移开他,找寻方才的身影,可惜的是他们已经走远。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瞬间染成暗灰色。
    方灝察觉到我的神情变化,伸出手臂搭住我的肩,好让我有安全感。
    「你是不是想到他了?」他很轻很轻地问。
    「不是。」
    「我还没说是谁。」
    好,我认了。
    「我好想念我哥。」感觉得到他手的力道加重了些,「怎么不下雨。」
    「冷死了下什么雨。」语毕,方灝放开手,改换靠在我的肩上。
    没想到我骗了自己这么多年,连最后也是自己拆穿自己的。纪子唯不喜欢雨,但她骗了哥哥还有方灝,还有她自己。
    「你还记得子勋哥丧礼结束那天吗?」他的声音很近,传进我耳畔时令我的心揪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
    思及此,哥的丧礼是在五月,梅雨季节。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记不起来,当时我是怎么看着丧礼从开始到结束,只依晞记得妈站在门边向前来哀悼的亲戚和哥的朋友同学行礼,且有好几次都哭到差点昏倒,需要爸在一旁扶持着她才能站立。
    追思会结束后,我独自站在外头淋雨,看着撑起黑雨伞的人离开,而方灝不知何时也拿着一把黑雨伞走到我身旁,替我遮雨,那雨伞大得他拿起来有些吃力。
    我转头看着那时身高与我差不多的方灝,白皙的脸颊上还掛着两条泪痕,圆溜溜的大眼也是红肿得不像话,他没说话,而是静静地凝视我。
    那几天,家中空虚得像是没有人居住,一直到很晚、很晚,才能听见妈妈的啜泣声和爸爸沙哑哽咽的说话声。
    然而,我一滴泪都没掉过。
    那一秒,望进方灝的眼底,我再也压抑不住了。
    我衝出伞外,仰起头对着一片灰濛的天,像个小孩似的放声大哭,虽然我当时就是个小孩。十岁的我,要求自己不准哭,除非下雨,否则不准哭,那时的纪子唯真是傻得可以。
    不管自己脸上的泪水,任由它滑落,再由雨滴把悲伤带走,原来我以前是这么想的。
    「方灝,我真的很想他。」我一阵鼻酸,声音哽咽,「很想念、很想念他。」
    「我知道。」他依然靠在我的肩膀上,属于他身上的果香味淡雅清新。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不喜欢你的生日,也不喜欢圣诞节,因为很冷。冷也就算了,但你的生日居然还没有你,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还有啊,我不是只有在今天才想起你,每天、每小时、每分每秒都有你的影子,比较让我难过的是看不到你,也看不到雨。
    你妹妹纪子唯不跟你计较了,如果真的要计较,那么每年都要抱怨,麻烦死了。
    哥,圣诞快乐,过得好吗?
    哥,生日快乐,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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