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等待,就是没有结局吗。
    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不是没有再见过。
    跨年夜,有不少年轻人没从上个圣诞节缓过来劲。他们齐聚泯江滩口,或玩仙女棒,或自购来烟花爆竹。
    泯江市政府为了分散市中心大批量人口活动,促进城西经济,也同意在江边举行大型烟花集会。
    据说晚上十二点整的那一场最为盛大。
    消息迅速传播,很多家庭迅速加入了进来。
    这注定将会是个不同于以往的新年。
    乔臻他们也去了。在以学生为中心的学校据点里,这样新型活动很受青睐。尤其是,那天还是跨入新年的一天。
    “别担心查宿的问题。”周淇起了个大早,又是修眉又是疯狂护肤做妆前工作,“阿臻,怕啥,咱不是头次违反规定了。”
    周淇知道乔臻不愿意说。这段时间里,她照常生活。定点该做什么做什么,拿了7分的雅思综合,也能平静照旧。
    可是,一定发生了点什么。
    那个男生,怎么没头没脑地出现,又会没头没脑地消失了。
    “到时候早点去吧,人会很多。”乔臻换上新的丝绒裙子,接着她的话说。
    那是周淇不曾见过的一件衣服。在她的印象里,乔臻不爱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于是便试探道,“对,我还听说,今天下午全市的中小学都放假。小学生还好,初高中生——”
    “是啊,多好的日子。”乔臻置若罔闻,笑道,“希希放的也早。我爸妈他们,说好今天要来和咱一起看烟花呢。”
    新的一年会是很好很好的一年。
    日子一直都在正轨上,从来没有走偏过。
    乔希维持在年级前五十,最近的模考拿到了第三十九名;乔记年末订单客观,乔妈确认下半年的生意好过预计;耐不住乔希软磨硬泡,二老同意搭高铁来泯江看乔臻,一方面,也是想乔臻了。
    应是为了迎接家人,她换了新裙子,这是她用最近兼职薪水中的一半买的。朱红,和圣诞树上挂着的圣诞袜是相同颜色。颇有新年感觉,加绒还保暖,买时导购不住地夸奖乔臻肤色适合这样的装束。
    有个人还没见过她穿裙子呢。
    乔臻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
    可是正是何张扬一声不响地跑进了她心里,才让她必须考虑。
    乔臻是爱钱,可她爱的是属于自己的那笔钱,是她自己应得的。
    金钱围攻之下,她很害怕自己会变成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变成像那个女人嘴里说的,他们以为的人。她更害怕,何张扬以为她就是这种人,以为她欲拒还迎,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会是如他所表达的,接纳她曾经的所有,还能不质疑地去爱她吗。
    或者说,她能试着去爱他吗。
    逃避心理作祟,乔臻心烦意乱。
    也只有对上心的人,才能这么心烦意乱。
    大陆性季风气候的冬季,风如刀子般刮人。
    几个女孩纷纷带上帽子挂上围巾,乘地铁过去。乔爸乔妈和乔希先去了宾馆安顿,见识了复杂的交通系统,心疼乔臻来看他们要多花钱,要她和同学们吃好玩好就足够,晚点在泯江一号滩涂雕塑碑前面会合。
    等到几人见面,差不多是晚上十一点。
    江边聚集了比想象中还要庞大的人群。其中有不少拖家带口的,开车前来的夫妻,家庭。
    小孩们个个裹成年老虎样,帽兜前缀两个小球,跳起来像只小小拨浪鼓。在中心公园摆摊的小贩把车推来,卖糖葫芦的,卖红薯的,暖融融的光和香气侵扰着人们的神经。
    远方高楼点亮电子大屏,彩灯闪烁,一层一层接力,亮起“新年你好,我们欢迎你”的字样。原来让人恐惧的,从来不是什么没有生机的钢铁森林。
    生活在这里的人民书写他们的动人篇章,哪怕是忙碌中的小小温情,这样就够了。
    这座城市其实有着他们想象不到的万家灯火。
    乔希带头去买些仙女棒,没戴手套也不觉得冻人,甩得开心。
    乔妈本想说什么,看眼乔臻的同学们,还是忍住了。
    倒是乔爸,平时没什么主见,耙耳朵的他凑过来偷偷给乔臻说,“臻臻,寒假在这里实习吧,会有很多机会的。爸爸我啊,存了一些私房钱的,嘘,别让你妈知道,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他从前是从老家农村出来的电焊工人,学了些手艺,娶妻,有了两个乖巧女儿,落脚到了琅城。
    村的外面,有个琅城;琅城的外面,还会有更大的城。
    乔爸一辈子憨厚隐忍,可是明白啊他的乖臻臻啊,心里还有更大的地方。
    风很大,可是吹不到乔臻心里去。她的心里暖和,不住地去回握爸爸那双因常年揉面和面而苍老的手,“谢谢你,爸爸。”
    却听乔希一声,“啊,我的烟火棒燃完了。姐姐,我们再去买点吧。”
    乔臻说好,怕乔希走丢,紧紧去牵她的手。两姐妹的手都在外面冻得通红,有些麻木的痛。那是因为寒冷导致的感官迟钝。
    可是乔臻还是一下子就听见,乔希喊了一声,“啊,何张扬。”
    她化了妆,睫毛上结了层厚厚的霜。应该是这样,眼皮才会觉得沉重的吧。应该是耳朵外盖了层帽子,才会产生幻听吧。
    但修长身高,即使是和周围男孩一样穿着校制深色冲锋衣,戴上了白色口罩,那头零碎的短发和口罩上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乔臻一看也知道,就是他。
    二人相见,一时间竟是无话可说。
    乔希问了好,自己也觉得尴尬。还好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社交牛逼分子,和何张扬那边的男孩子们能从电子游戏上开辟话题,仙女棒也不玩了,聊着聊着去说灌篮高手大电影细节。
    走开前乔希还看了她姐一眼,很明显,她看出了何张扬和乔臻不约而同想求一份独处的时间。
    “你还需要时间吗,姐姐。”何张扬恢复了最初的称呼,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像是没有长长鼻子的匹诺曹。短鼻子的匹诺曹是不会说谎的,“你让我等的是这个吗。如果我们俩再没见面,你是不是就这样要丢掉我了,姐姐。”
    “都算什么呢,姐姐。”何张扬一脸没关系,无所谓,但他确实是在质问。为什么你亲了我让我等,又不给我答案;为什么你理智的一句我不要,就可以轻易把我们截断。
    怎么就甘心没有开始,就要荒唐的结束。
    是孽缘。
    乔臻低头去看脚尖,“听我说,何张扬。那些都不能算数的。”
    何张扬终于露出了大表情。他在笑,可那笑容笑得却是极其凶横的。乔臻和他认识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的笑容中透出了锋利的刀刃,不屑也在自嘲,“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一年为期,没有字据就不算的。”
    他慢慢走近,说话时绽放一朵又一朵水汽的雾花,最终和她耳鬓厮磨,“姐姐啊,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心的,所以想用就用,想扔就扔。”
    “我恨不得,将我能拥有的,悉数都捧到你面前;可你呢,怎么能给了我希望,又要亲手毁灭它?我们之间,算什么呢?”他的话同样让她很冷。
    零点马上就要到来了。
    大楼电子屏上进入三十秒倒计时。
    乔希看不下去,和几个男孩子一起冲着他们二人大喊,“快了快了。”声音很快就被尖叫声盖过了。
    十。
    “算什么呢。”乔臻叹气,回头看他,“何张扬,我们之间怎么才能算清?在师生和炮友之间来回转换,我常因为道德心感到羞耻。”
    九。
    “我也确实很需要钱,我在泯江不能只靠理想活着没错。可我不需要,有一个人,就这样做好事不留名地施舍。”
    八。
    “何张扬,喜欢上床伴已经让我够悲哀的了,你现在还让我觉得我自己就是个长期妓女。”
    七。
    “所以我们更需要重新考虑开始不是吗。还是说,你想继续之前?”
    倒计时最后三秒,乔臻不等着去看烟花,却忙着去捂住脸,“我只是真的没有想好,我该怎么和你说——”
    新年的第一束烟花在空中迸开了,紫红的颜色,团着,簇拥着。
    周围是呼喊,是互道祝福。
    “害羞的话,我来说就好。”乔臻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耳膜咚咚直跳,有个男孩贴着她的耳垂,慢慢说,“这就够了。我听见你说你喜欢我。”
    不是意乱情迷的床上情话,也不是为了安慰我说的甜言蜜语。
    我只要你这句真心话。
    乔爸乔妈很久都不见两个女儿,慌了神,和周淇他们一起在人群里寻找。
    就见大女儿和另一个清秀模样的男孩手挽着手一起走来。
    男生看上去并不是社会青年,身上同样有着很重的书墨气,一表人才,年轻但可靠。
    乔妈一眼就看得出来,乔臻和他在一起,是开心的:“叫我们一顿找!不看烟花,原来是见朋友去了——”
    “那这位是?”乔爸问。
    “叔叔阿姨好。”何张扬拉着乔臻的手没有松开,像是在告诉她请相信,请放心:“我是乔臻的男朋友。”
    后边的王美妍戳了戳周择锡的胳膊,“这什么情况。”
    周择锡看看眼前的烟花,又看了看一脸“我就知道”的新朋友乔希,为自己还没有在跨年实现的告白计划默哀:“他这是,见家长了。”
    不过,老朋友用这样的时机先幸福了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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