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两片窗帘中间一道狭小的缝隙,透露着外面已经白天的讯息。宋清秋将手指伸到那边光线里面,指尖一抹淡淡的红色,显示着昨晚狂野的经过。在她人生的过程里,一直以为这一抹红色应该只会是属于姜成瑄的,没想到原来生命的转折总潜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看着紧闭着双眼的马磬言,宋清秋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幸福的感觉,这是专属于自己的幸福,清澈毫无杂质的。她翻身将脚放到地板上,身体却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
    「你想丢下我一个人跑掉吗?」马磬言的声音散发着淡淡的哀怨。所谓的惊弓之鸟,就是这么养出来的。
    「我只是想去洗澡。」宋清秋笑着躺回床上。
    「那你去吧。」马磬言翻身背对着宋清秋。
    马磬言的长发滑向一侧,露出红通通的耳朵。宋清秋忍不住吻上那看起来颇为可口的耳朵,「要一起来吗?」
    「浴室很小的。」马磬言将脸埋在枕头里面,看起来带着点彆扭地说。
    「那好吧。」宋清秋没有勉强马磬言,只是在耳朵上轻咬一口后才下床。
    进到浴室之后,宋清秋才知道马磬言并不是因为彆扭才不一起洗的。浴室真的很小,大概和公共淋浴间差不多大。和享乐至上的姜成瑄比起来,马磬言这里像战斗训练营一样。光是客厅里的那一大片墙面的书柜,和简单的傢俱对比,就知道这房子是以工作为主,内含最低限度的生活机能设计。
    当宋清秋洗完澡出去时,马磬言已不在房间里了。此时她才有馀裕看清房里的摆设,除了衣柜和床垫之外,没有多馀的东西,空间也不大,在规划设计时,大概都划分给了客厅。对马磬言而言,这里大概除了睡觉,也不会拿来做别的事。
    但是,看着那床垫,其实还挺舒服的,她注意到床单已经换掉了。昨晚也在这上头做了睡觉以外的事。想到这里,宋清秋忍不住又脸红了起来。她走到客厅里,马磬言已准备好早餐,抬头看见时鐘。嗯……算早午餐吧。
    「今天有几幕剧本要完成,不能陪你了。」马磬言端着一杯咖啡给宋清秋。
    「没关係。」宋清秋喝下一口咖啡后,才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六。她不用上班,幸好不用上班,要不然现在已经迟到了。
    「那你……?」马磬言欲言又止,对宋清秋似乎有些抱歉。
    差点脱口而出要去找姜成瑄打发时间,想起马磬言的介意,再加上傅品珍应该也回来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在这里看看书。」宋清秋指着那一面墙的书。
    马磬言开心地笑着,「当然不介意。我高兴都来不及了。」
    屋子里还飘散着淡淡的吐司香甜味道。两名长发女子。一个坐在工作桌前,聚精会神地让手指在键盘上行云流水地敲打着。另一个则是坐在书柜前的地板上,脚边散放着四本书,手里还捧着一本,低垂着头,长发顺着肩膀像瀑布一样流洩而下。
    宋清秋抬头从背后看着马磬言专注的身影,一旁的窗户外头飘过一朵白云,有着说不上来的恬静。看书看得有些累了,她便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件毯子。而马磬言仍是那专心工作的神情,只是位置换到了沙发上,膝盖上的笔电下放着块散热垫。她转头看到外头天边已经泛起玫瑰的色彩,眨了眨发痠的眼睛,抱着毯子走到沙发边坐下。
    「很累吗?」马磬言一手按着方向键,检查画面上的文字,一手轻轻拂过宋清秋的头发,像把僵硬的手指浸入温暖的水中,心情而得到了舒解。
    「不累。只是假日有些慵懒。」宋清秋浅浅地笑着。「你呢?累了吗?」
    「再等我一会儿好吗?」马磬言弯腰在宋清秋唇上印下一个吻,马上又投入工作。
    宋清秋靠在沙发边,看着窗外的天空。一样的天空,从不同的窗户望出去,有着陌生的感觉。现在这种没有不需言语,也能感觉到有人陪伴,而不孤单的感觉,又有点熟悉。
    以前在国外唸书时,虽然相隔千里,却总觉得姜成瑄就在身边,所以她从来没被乡愁所困扰。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离姜成瑄很遥远,远得就快闻不到她的气息了。
    两个人的关係确定下来之后,因为马磬言的工作不容许太多的打扰,宋清秋没有像小女人一般,黏腻地搬过去和她同居,反而是将精神投入到工作里去。两人只在马磬言有空时,才会一起出游。或者在週末时,宋清秋过去陪着马磬言待上一天,剩下的一天则待在自己的房子里做自己的事。这种疏离又亲密的相处方式,是马磬言所喜欢的无负担交往。
    宋清秋可以体谅马磬言嚮往的生活,但她越来越无法忍受姜成瑄的不闻不问。以前姜成瑄也曾经人间蒸发过一阵子,但宋清秋永远确信她终究会回来。可是这次,她觉得自己像被放在冷水里煮着的青蛙,等她发觉时,姜成瑄已经到她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她开始回想姜成瑄这阵子的动作。
    以往只要傅品珍一不在,姜成瑄便会打电话来报备,让她不管有事没事,都可以找她。但这次,据她所知,傅品珍都已经出门三趟又回来了,姜成瑄一通电话都没有。她主动拨了电话过去,却受到姜成瑄的揶揄,「你这样不好喔。都已经有女朋友了,要守妇道喔。」
    宋清秋握着电话,一脸的不解。跟朋友聊聊天,算哪门子的不守妇道?
    有一次,她在外面应酬完,因为喝了酒,有些不胜酒力。她习惯性地按下快速键,以前若是在这时间拨给姜成瑄,不需要她开口,姜成瑄就会问她在哪里,然后以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到达她所在的地方,将她接回家。
    但是这次,姜成瑄却说,「你是不是喝醉,拨错号码了?快速键的顺序该调整一下囉。」
    宋清秋愕然地看着暗掉的手机萤幕。姜成瑄竟然掛她电话,没有解释,没有说再见,就这样毅然决然地像壮士断腕一般。
    只是,在她还在原地发呆时,马磬言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旁。问她怎么会在这里。马磬言只是淡淡地笑着摇摇头,扶起她拦了辆计程车,将她带回自己的地方照顾着。隔天早上,一夜未眠的马磬言还坚持送她去上班,然后才回家睡觉。
    她知道自己的生活,正充斥着一股幸福的气息。可是,却觉得带着点空虚。像吃西餐少了麵包一样,口腹之欲满足了,却少了饱腹感。
    渐渐的,姜成瑄开始不接她的电话,到最后,姜成瑄的手机再也没有人接听。她知道姜成瑄不可能换手机号码,因为没有意义,以姜成瑄的知名度,她的手机号码并不是什么高度机密的事。如果姜成瑄要躲着她,有更高明的方法。
    她没有刻意去探听姜成瑄的消息。但是,马磬言看得出来,宋清秋变得消沉。在她周围的空间里,满满的寂寞。
    想起姜成瑄给她的最后讯息,也是给她的承诺,「有你没有我。」
    她终于感受到姜成瑄的言出必行是多么恐怖的坚定,也替宋清秋感觉到难过。被好朋友遗弃的感觉,不会比被情人拋弃好到哪里去。
    她想找姜成瑄谈谈,却怎么也逮不到姜成瑄,没办法当面和她说上话。姜成瑄就像狡兔一样,没有人知道她正在哪一个洞窟里躲着。就连宋清秋应酬的地点,都是姜成瑄的助理打电话通知的。她不但人不出现,就连声音都想消声匿跡。
    虽然,姜成瑄将这种表现体贴的机会让给她,对她们感情的加温有很大的帮助。也因为姜成瑄的消失,使得宋清秋对待她可以心无旁鶩。但她知道,她永远也取代不了姜成瑄在宋清秋心目中的地位。爱情与友情,就像糖和盐一样,都是在人生这餐桌上必备的。
    「姜成瑄,你给我站住。」马磬言花了一番功夫,问了几个女人,才知道姜成瑄最近流连在这家酒吧里。因为不想惹来无谓的风波,她选择守在酒吧外头,没有进去直接抓人。连续三天的守株待兔,之前她总是在凌晨四点就放弃回家。没想到这傢伙竟然能在酒吧里待一整晚,天亮了才出来。
    看到马磬言戴着墨镜,苍白的脸庞,有些紊乱的发型,散发着潦倒的风格。如果不是姜成瑄知道她们的爱情正幸福着,或许会以为她们分手了。姜成瑄带着一身的酒气,倚靠街边的路灯站着,双手插在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不发一语。
    「你一定要透过这种伤害她的方式,让我知道你对她的重要性吗?」马磬言走到姜成瑄面前,虽然睡眠不足让她的眼睛乾涩,但她还是睁大了眼睛瞪着眼前的痞子。
    「我只是在遵守我的诺言。如果我不出来,你还要再等几天?」姜成瑄清楚地让马磬言知道,她这几天的动作都在姜成瑄的掌握之中。
    「等到你出来为止。」马磬言咬着牙说。
    「干嘛不直接进去?」姜成瑄蹲在路灯下,从口袋里抽一根菸叼着却不点燃。她的神情,比马磬言更加颓废。
    「里面人多嘴杂的,不想让其他人看笑话。」马磬言说。
    「跟我在一起是笑话?还是跟你在一起是笑话?」姜成瑄讽刺着。
    「跟我走。」马磬言不想再和姜成瑄白耗时间,决定直接把人带到宋清秋面前。
    「对不起。」姜成瑄推开马磬言的手,「我早上有场会议,内容是你的剧本。你应该知道的。」
    马磬言的手悬在半空中。她最新的剧本还没有完成,如果有人要谈她的剧本,她就算不参加,也应该要知道。「你想说什么?」
    姜成瑄耸耸肩,「我想说,我该回家梳洗之后上班了。虽然跟你聊天很愉快,但我不得不告辞了。」
    「等一下。」马磬言喊住姜成瑄,「不准你再拒接她的电话。」
    「我考虑看看。」姜成瑄没有回头,背对着马磬言挥挥手。
    报纸才刚放下,姜成瑄的手机就开始狂响起来。她瞟了眼萤幕,有些意外地接起来,「怎么是你打来的?本来还想偶尔照你的话做,接接她的电话。」
    「出来说话。」马磬言冷冷地说出地点和时间,便逕自掛断了电话。
    姜成瑄拿起报纸,用钢笔在标题文字上划着一圈又一圈。「知名编剧马磬言剧本被拒。」
    「这是怎么回事?」马磬言将报纸丢到姜成瑄身上。
    「你的剧本不能退吗?大编剧大牌到这种程度?」姜成瑄接起报纸,在胸前轻轻地搧着。
    「我只想知道,是我的哪一部剧本?」马磬言不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剧本被退。她再心高气傲,也知道艺术必须依附在商业之上,如果商人觉得剧本不够卖座实力,被退件她也莫可奈何。
    「不是你写的那一部。」姜成瑄淡定的表情让马磬言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写的?」马磬言说。其实,她自己知道,新闻里描述的剧本题材,是她从来没写过的。
    「用字遣辞都大相逕庭。而且,我听到一些流言蜚语。」姜成瑄坐在树荫下的水泥椅上。
    「什么流言蜚语?」马磬言虽然不满姜成瑄短短一句语就用上三个成语,密度之高有咬文嚼字的嫌疑,让她很不耐烦。但是,语言就是这样,她不得不循着她的句尾这么问着。
    「关于一个秘密编剧小组的成立。」姜成瑄靠在树干上,懒懒地闭上眼睛。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马磬言知道近来盛行用编剧小组大量地生產剧本,有别于以往靠着实力雄厚的编剧细火慢燉。
    编剧在一齣戏里面,所佔的份量也不过就是一行名字。大家在看电视的时候,只会看到萤光幕前的帅哥美女,有谁会想到剧情的诞生是编剧绞尽脑汁的成果?
    像她这样单打独斗的编剧,生存空间早在这样滥竽充数的业界里遭到压缩。但她还是坚持着,以独特的风格,在戏剧圈里佔着一席之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姜成瑄欺近到马磬言面前,她的手指轻挑地抬起马磬言的下巴,嘴巴贴在马磬言的耳边,看起来就像姜成瑄正在亲吻着她的颈侧。「你的经纪人好像误会了什么。他以为我对你有意思。」
    「是因为前阵子的事吧?」马磬言没有闪躲姜成瑄的亲暱,只是苦笑着说。
    为了宋清秋才打听的事情,被误解成姜成瑄本人对马磬言的追求。这算是树大招风的一种吧。因为姜成瑄的花心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但却很少人知道傅品珍才是她的正宫皇后。
    马磬言正想推开姜成瑄,就看到姜成瑄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箏般,往后倒去。一道清脆又熟悉的巴掌声响起,让马磬言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只是这次痛觉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爆发。
    「退了她的剧本,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吗?你就算看她再不顺眼,也没必要这样大声嚷嚷吧?你明明知道我们在一起,怎么可以这样佔她便宜?」宋清秋站在姜成瑄面前数落着。那一字一句,就像连发弓弩一样,一支支的箭鏃接二连三地射在姜成瑄的心上,只要一拔出来,倒刺就能让伤口血流如注。
    宋清秋看到新闻标题时,虽然曾经怀疑过这只是一种炒作的手法,但仔细读了内文之后,却觉得这对马磬言的编剧生涯是一大重创。毕竟,姜成瑄的公司是演艺圈里的龙头,如果她看不上眼,那就称不上是一流的剧本。
    因为不想再碰触姜成瑄避不见面所带来的难堪,便透过关係,找人打电话给马磬言的经纪人确认这个消息。马磬言的经纪人回答说,这是姜成瑄公司单方面发布的消息,他现在为了这个新闻正忙得焦头烂额,还得到处消毒,以维护马磬言的声望。
    她以为马磬言看到这则新闻,应该会心情恶劣,便想去安慰她。车子才刚开到楼下,就看到马磬言的车子从停车场出来。在担心之馀,她选择跟在马磬言的车后,默默地陪伴。
    马磬言的车子在城市里穿梭着,最后来到这个闹区里的小公园。因为仅存的一个车位被马磬言停走了,宋清秋只好将车子停在路边黄线上,远远地看着马磬言走进公园,然后又看到好久不见的姜成瑄出现在视线里。
    直到看到姜成瑄对马磬言做出疑似调戏的动作。以往她对姜成瑄这类的动作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这次她调戏的对象是自己的女朋友,她突然心里窜出一阵火气,就这样把车子丢在原地,跑进公园将姜成瑄拉开。
    「清秋。你不要激动。」马磬言想上前去抱住宋清秋,对她解释这一切并不是她所看到的那样,却被姜成瑄拉住。
    背对着宋清秋的姜成瑄从地上站起来,抓着马磬言的手臂,低声说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跟我,谁比较重要吗?这是个证明的好机会,什么都别说。」
    迟疑了一下的马磬言,想脱口而出的话,就这样被哽在喉咙里。她站在原地,天人交战着。
    「以后我都不想再看到你。」宋清秋扔下一句话后,便跑出公园外,坐上车子急驶而去。
    马磬言想追着宋清秋去,可是姜成瑄却拦住她,「不用急着追人吧。这一区到处都在塞车,她出不了什么意外的。能不能去帮我买瓶啤酒来冰敷啊?好歹我上次也施捨过一瓶给你。等一下还有个会要开,我可不能顶着这样的脸出席。」
    「你一定要把生活搞得这么戏剧化吗?」马磬言看着一脸落寞的姜成瑄,她觉得自己写过所有剧本,都没有姜成瑄的人生高潮迭起。
    「不买就算了。你没有资格对我嘮叨。你对清秋而言是内人,对我却是外人。」面对马磬言怜悯的眼神,姜成瑄失去了平日的悠然,烦躁地挥挥手。但在深呼吸之后,她的目光又恢復清澈,「记住。今天的谈话内容,不要跟任何人说。一个字都不许提。」
    看着姜成瑄的背影,那凌乱的脚步,明明没有喝酒,走得比醉汉还颠。马磬言陷入深层的思考中,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姜成瑄最后的眼神,似乎有着重要的计划要进行,所以才要她别走漏风声。
    可是,不管是误会的人,还是被误会的人,都是一样的痛苦。身处在暴风中心的她能这样袖手旁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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