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清晨微光洒入办公室。
    关爵亮拎着包包进到办公座位,便收拾桌面文件与昨夜离开前写的便条纸。知晓该从哪里开始、什么不能遗忘,整理得差不多时后背被戳了。
    「我有话跟小亮亮说。」突然出现的声音没干扰到人,好朋友沉博光继续戳。
    关爵亮抬眉看了看,鬼头鬼脑鬼鬼祟祟的某人眼神闪躲心虚撇开脸。
    不晓得闹哪齣。
    「等等还要开会。」
    「那我简单点说。」沉博光站到远处朝人摆摆手,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似的。关爵亮没办法,只能收完最后一张便条纸,走向好朋友所在较安静的无人处。「社群朋友群组你看了没?我好像多说了点不该说的,小亮亮你不会想扁我吧?」话毕,嘴揪成鸟嘴状,委屈又冤枉。
    「说多了点是多少点?」静默许久关爵亮总算掀唇。「谁问你的?你跟谁说?」
    「要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沉博光缩了脖颈,心虚般考虑了下,作好特别手势及奇怪准备,接着说唱节奏即兴脱口──听者差点没绷住脸上淡然。
    「唷,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遇了个人,他说他是你大学好同学;社群发文它爱炫耀,故意要把人往死里闹,好朋友我难沉默;然后我就叭叭叭,巴啦巴啦巴啦,给它说光光,不爽也丢光光,终于我凸加一。唷,唷,唷。」
    嘻哈光浑身都舒爽了。
    完全没察觉到恰巧经过并观看全程的同僚们投以慈悲怜爱目光,并且大家不约而同想:这货今天又是啥毛病?真是有趣可爱又可怜,上班最佳解闷人选哪。
    「总之我看不惯哇哇翔鞭尸,鞭得还是我好朋友的尸。这人是臭不要脸毛病?」
    沉博光实在很不愉悦好朋友被钟乌龟乱说,随手搭肩激励拍拍表示好朋友。
    「噗噗噗。」噗噗光一想到顶着哈哈翔头的王八乌龟,就畅快得不行,彻底没意识到旁边的好朋友关爵亮用一种半斤八两的眼神给评语。
    虽然毛病也分等级的──当然还是高中认识、硕班又遇上的沉博光好得多。
    「嗯,我知道了。」话毕,关爵亮走回桌边取来手机。
    他本意是要进入社群网站动态查找人的。
    跟过来的沉博光则怎么都没想通,食指一贴下巴进入侦察模式。
    「那臭不要脸这么欺人太甚究竟想干嘛?人都得到了,还三句不离无辜的人。小亮亮你能忍这么久太让我佩服。要是我,我老早嫌烦直接开扁了!」
    「三人交情好,是那人的愿望。」关爵亮沉默了一瞬,手上动作也顿住了。
    「表面交情好而已,实则暗潮汹涌,唉唉。」好朋友关爵亮果然没福气。沉博光奇怪道:「那位『我们是宇宙无敌好朋友仨』是看不见还是没看出来?小亮亮你也不说。」
    「会连跟那人都作不成朋友。」
    沉博光张开口欲应,最后只能哑哑闭住嘴,手从嘴巴上拿下来后略甩了甩,亲眼看着好朋友无声半晌、平视时眼神悠远。
    唉。沉博光真替好朋友憋屈难受。
    「小关。」关爵亮回过神来不停向下滑动,回覆实在太多太杂,还没找到沉博光提及的。这时外头有人往这方友善挥了挥手,当时某第三位到达公司的女同事也稍加提醒而出声喊他。
    「呃,我回了。会议见。」沉博光忙说,下秒只给关爵亮一个溜走背影。
    「嗯?」有问题?关爵亮抬抬眉如是想,随后放下手机,迎交好的男客户去。
    紫念念家。
    窗帘凭风而动,清晨微光洒进桌畔,打亮了被搁到桌边的笔记型电脑。萤幕停留在工作徵才网站上,无数多开致使密密麻麻的窗格里写满公司介绍、福利及类别职务之徵才条件、资歷需求等等。
    紫念念已然搜索瀏览了数小时。
    每点进一工作职务内文便是一层又一层考验,消耗的脑力与精神无法计量。所以有点累了。望向毫无目标的远方,紫念念无声坐着许久,想到了半年前。
    「先休息半年一年?」屋门外,自问的无力嗓音轻飘飘的,稍垂着肩深深呼吸,紫念念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钥匙后又一次抖着没力的手插锁孔,好不容易转开推开屋门,印入眼帘的不是往日里整齐乾净的桌几。
    也没有以安寧清爽来迎接回家的疲备之人。
    紧抱时不时要掉滑下来的大纸箱的紫念念彻底楞住。
    「哈哈哈!这嘉宾太搞笑了啦!」屋里回盪起电视机综艺节目交谈声音效声,以及不应该在的人的欢乐笑声、咬着脆脆饼乾的咀嚼声、因大笑而不安份扭动身体的沙发窣窣声。
    剎那,哈声顿止并停歇,来人张口结舌状关掉电视机,可手没停止掏饼乾。
    紫念念看着满桌熟悉的备餐泡麵及偶尔为转换情绪才囤买的零食饼乾,不是剩一半就是已然成空盒空袋。
    「谭姨。」她抬眸看向错愕后立即假作成熟稳重的谭姨,礼貌唤了一声。
    之后将抱在胳膊间的纸箱放到屋里一角,没对谭姨私入租屋评论什么。
    「你是不是太早下班了啊?」对方丢下吃得正好的饼乾,清清喉咙起身走过来,「才傍晚啊。你公司要破產啦?还有,你这箱子怎么回事?我来看看装了什么啊。」说得善解人意,谭姨用平底鞋尖踢箱子,不等主人出声便粗鲁打开。
    「别。」紫念念喊得慢,根本制止不了有打量他人私人用品资料习惯的人。
    「乱七八糟有的没有的,你随便拿回家干什么啊?」谭姨嫌弃般拍手,弄掉根本没有的灰尘脏污,看得紫念念不晓得该说什么,「那不应该是放办公室的东西?你公司真破產啦?还是,你被炒魷鱼啦?」
    说到最后,谭姨惊得尖叫乾脆破音了。
    好像外星人来攻打紫家,惨遭强攻侵占后毫无生存空间。
    「谭姨,我跟公司提离职了。」郑重的语调云淡风轻,没什么情绪起伏,紫念念是单纯跟继母报备属于自己的事。奈何继母听闻,吓得跑过来搧人巴掌。「啪」声响彻黄昏寧静,搧人巴掌者忙不迭怒急尖叫。
    「你辞职干什么啊!你让心馨跟着你去吃餿食啊?」
    「请您先听听我怎么说。」忍着颊上又刺又痛,紫念念静默几秒仍旧啟唇。连日来加班已让她十分倦累,这刻连劝解都没什么力气。她勉力支撑直站的背脊,只双眸还算清亮理智,「我去看了医生──」
    「说什么说!」怒火中烧之人强行打断,早丧失理智不肯听,并且认定不论听到什么都是藉口。「工作做得好好的,高薪拿得好好的,辞什么职,你去跟公司说你后悔了,你要继续回去工作。」
    「谭姨,我──」她想好好沟通。
    「你听好,我是为你好。」气怒慢慢从脸上退去,谭姨一脸关心慈爱,可站得离被关爱之人远远的,「现在你年轻,是事业做好最容易最能拼的时期,怎么可以说走就走,这样以前累积起来的资歷不就浪费了啊。」
    「我并没有要放弃我的人生,我只是先──」
    「我吃的米可比你吃的米要多了,懂得比你多。你听我的啊,求公司让你回去,你继续作高薪的这工作,多作一天是一天,多撑一天是一天,总不可能让全家大小没饭吃。」
    怂恿之人挺高胸昂起下巴,双眼是急切逼迫与理所应当。
    「你自己也得吃的啊。」
    紫念念转瞬说不出话,沉淀下混乱的情绪诚恳看向这位继母,不愿脱口出什么让人后悔的话。霞光洒落屋内,昏黄寧静维持了几秒,她轻声细语:「谭姨,您可不可以坐下来,真的好好听我说说。」
    「说什么?我该说的都说了!」
    「您知道我经常在公司通宵吗?」紫念念累得终于微倚着窗框,语气已经有些恳求,祈求地凝望对方:「您不想听听我的想法吗?」无奈谭姨确实不愿听,吼完想说的便掉头开门,还特别用她能听到的音量抱怨。
    「浪费钱租什么房子,还不如给我多买点礼物,给心馨多送点治装费生活费,家里该换的东西也多的是,到处都要用钱。这破孩子就是没脑子啊。」
    门口那抹衣着光鲜亮丽的身影倏然停下,回过头来撇人一眼。
    紫念念抬眸轻扬唇角,燃起一丝希望般张开口正要唤人。
    「是我对你太好了是吧!」粗话与胁迫彻底葬送了这刻亲子时光,澄橘的昏黄渐渐染成灰暗,最终人离开了。紫念念悵惘又挫折,灰败着喃喃,是那句放嘴里许久本要说给谭姨听的。
    「我们是家人哪。」
    不该尊重与包容家人的吗?而且更应该能好好沟通的。
    可是她已然相当篤定谭姨想要的是怎样的继女:乖乖听话的、会为家里赚钱的、不惹麻烦不惹事的。另一点同样篤定的是,谭姨对继女她紫念念活得怎么样、有些什么想法,是真的一点也不感兴趣。
    后来那租屋到期,紫念念便搬走了。谭姨又无数次向她打听新租屋处位址。
    清晨微光没半点照耀入她眼里心里,直到手机讯息音响起。收回远落的凌乱目光,她站起沉到久久无法挪动的双脚,拿住手机检阅新消息。
    「念念姐,我梦到我在啃好大好大好好吃的汉堡呀,明天我们也去附近那家早餐店买回来吃哈?就是有点小贵,幸好一个月吃一次还行?」应该下班后睡眠中的张邻居亨利像是中途饿醒了。
    还尊重得写满问号以徵求她意见。
    静謐却漠然的清晨时光总算稍微热闹了。
    「好喔。我去买喔。」紫念念弯了弯唇,发毕附上摸小孩子小脑瓜的贴图。然后放回手机,重新坐到桌前翻开语文学习书,露出底下书籍的副标题:该怎么温柔安抚你的内在小孩。
    那边,关爵亮刚开完公司会议。
    与会人员鱼贯走出会议室,当中正有一抹鬼祟身影躲躲藏藏,矮着身不肯现于人前。关爵亮杵站原处,气定神间定位片刻后终于掀唇:「沉好朋友亮光光。」
    「妈呀!」被喊之人有如遭施法定身,后背阴风阵阵,需要深呼吸克服恐惧才能勉强僵硬回过脸,然后想嚎叫出见鬼啦吓人哇!
    「你知道了?」沉博光以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肯定陈述问。
    不然好朋友关爵亮不会在见完交好的男客户后赶来开会,接着马上逮人。
    绝对从男客户那晓得沉光光本人大嘴巴!
    「我知道得算晚了?」关爵亮毫不留情抬眉询问。究竟身边有多少人知晓?
    会议室里仅剩下问答的两位,其馀人都离开了。沉博光认错态度十分诚恳端正,心虚走过来,扬起的脸非常精彩又有点冤:「我不是故意说漏嘴。那跟客户交流提到相关话题,不很容易巴拉巴拉把你最近的惨事吐出来了吗?何况花店名片你还是从那客户借来,那肯定会想知道后续。」
    「我承认我嘴欠嘴坏吶。」好朋友全盘招供,嘴成鸟嘴般揪高高。
    看起来就不想被严刑逼供。
    而关爵亮什么都还没问呢。
    「我明白不应该随便对人透露你的私事,但问的人很多不完全跟你无关。」
    「确实不是所有人都跟我没关係。」关爵亮静默几秒后应。
    手摸了摸口袋中从便利商店买来的枇杷糖,想到那夜分享糖果的女子。本来对方也与他完全无关。关爵亮瞅向耸高肩摊开胳膊一副为难大咧咧人的沉博光,决定话题就此结束。
    「给你润喉。」话落,他将糖拋给好朋友,然后想到什么便道:「哦,压惊?」
    「该压该压。」赞同附和的接糖方抬高头手就精准接住!灵敏啊。「好身手哗。」沉博光高兴得将糖举高高,嘿嘿笑着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才记得掠眼看,「糖果?你随身携带?这什么新习惯?」
    实在疑惑。
    沉博光晓得好朋友基本上是不吃糖的,随便往口袋一摸就能摸出颗糖,太诡譎了。不过沉疑惑的原则即是,通不想就不想了唄,于是挠了挠头便放弃。
    「它甜。」关爵亮轻说,算是回答了好朋友的问句。
    「糖果不甜不然?」沉博光一头雾水撕开糖果咔咔咔咬碎,果然甜腻腻,想到吃的登时双眼一亮,「我这几天在网上关注很久的早餐店,明天推出经典套餐买一送一,有没有兴趣吃啊?」
    任凭好朋友如何激励拍肩,关爵亮也没吭声。
    他就在想,沉博光果然总往好吃的地方鑽。
    「算我赔给你一份早餐!」好朋友豁出去了。求吃求谅解啊。
    无奈关爵亮不感兴趣:「我为什么不去我家附近的早餐店吃?」
    「因为、我、帅!」噗噗光接得俐落坦荡,简直帅得人神共愤了。太有喜感!调整了帅气侧脸,沉博光逕自欢喜噗噗笑,完全浸于其中自成一块。旁边的关爵亮旋即挪开几步,与好朋友形成一段明显的距离──抱歉那位,我不认识。
    「噗噗噗噗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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