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兰萨!」我转过身,迎面撞到某个坚硬的物体──毫不意外地,我一抬头就看见了精灵阴惻惻的脸。
    「谁准你擅自离开的,人类!」他说,随手将戒指扔进大海里头。
    「我有跟你说过,」我做出无辜的表情,「但你忙着抢……我是说,你似乎没注意到我。」
    「收回你的侮辱,人类。」他瞇起眼睛,「精灵战士掌控一切,别以为能从我手中逃脱……我始终盯着你。」
    「当然!我们最好赶快离开这里。」我识时务地转移话题,「切尔可能发出了求救讯号,那些保鑣……」
    我突地闭上嘴。看到不远处路上散落的黑衣人,我感觉自己愚蠢得无可救药──
    但很快地,有什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周遭的魔力疯狂翻腾起来。
    大量、扭曲、毫无预警,我马上对自己和特兰萨施上防御术;一如往常地,那对精灵一点影响也没有。
    「圣光在上!」我挫折地大喊:「你最好保证魔鎧虫皮不会有失效的那天!」
    我眼睁睁看着法术成形。幽深的、充满魔法能量的开口,闪耀着炫目不详的光彩;在那狭小的地方,蕴含着无限空间,它被间隔出来,浓缩、挤压、变形──
    是个传送门!
    这地方没有设置传送法阵。不是每个法师都能凭空创造出传送路径,来者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物,至少也会是个三级法师!
    下一秒,从门中出现的人双目圆睁瞪着我;精灵扣住了他的脖子往树上一撞,对方啊地一声晕倒在地;他反手朝着传送门一扫,通道马上被强行关闭。在那之前,另一抹人影自门中现身,被特兰萨勒住了脖子。
    我迷惑地望了倒在地上的法师一眼,总觉得他昏迷的脸似曾相识;但被特兰萨捉住的人显然比较像是施术者──那是一位老者,白发苍苍,一脸惊惧。
    「你是谁?是怎么破解我的防御术的?」老人大喊着。他的法杖被特兰萨一把抢过,此刻,锐利的刀刃正抵在他的喉咙上。
    「来看看,是你先念出咒语,还是我的刀子先割破你的喉咙?」
    显然精灵没考虑到无声咒的可能性。我正要开口,对方就无视精灵的威胁大叫起来。
    「我知道你!」他一脸狂热地望着我,「你身上那特殊的魔力流动──你是亚梅尼丝!创世神在上,这真是命运的相遇!」
    特兰萨皱了皱眉,我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噢!我该自我介绍,我是罗尔克斯的好友萨伊?德塔!多数人会称呼我为智者德塔。别误会,我和这孩子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切尔──虽然被你们抢先一步,但你们肯定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因为他压根什么也不知道。」
    老者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们就是不肯相信我的说词。智者──总是孤独的,正因为如此,他们注定永远无法找到罗尔。」
    罗尔……罗尔克斯,卡洛伊?
    「你在找大贤者?」我问。
    「我、你、他……大家都在找。我虽然同意帮助公会进行这种毫无用处的搜索,但实际上,我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等待你;我知道你终会踏上追寻的道路,命运也终将引领我们相会。」
    听到公会这个词,我总算想起来了。我朝地上望去,那倒着的傢伙不就是那个在大贤者屋子附近,中了地精魔法的公会法师吗?
    「事实上,我想要帮助你找到他。你的经歷将会将会是他最好的礼讚──这不仅仅是个巧合!我将倾尽全力协助你,相信我,我们会成功的!」
    德塔施了个法术,把倒在地上的法师移到草丛里。
    「我让他睡久一点,我们才有很多时间慢慢聊!」他兴奋地说。
    三十分鐘后,我们坐在勒特亚市集的长椅上。老者把昏迷的同伴丢在那不说,还兴冲冲买了串烤魷鱼啃,原本就所剩不多的智者形象顿时崩坏得什么也不剩。
    「我想念我的老朋友。」他说:「虽然我知道他在哪,但我需要一个证明。」
    「他在哪里?」我急切地问。
    「别急,先听我娓娓道来。」
    德塔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烤魷鱼。
    「我的老朋友罗尔克斯?卡洛伊,他有一个梦想,并且一直以来都为此进行一个实验──经过数十年努力,万事具备,只差最后一项;而最近,他显然也达成了──死亡。」
    「他死了?」我失声叫道。
    「不不,瞧你怎么听的!我可没说过这种话。」
    「……」
    德塔自顾自地咀嚼吞下,过了一会才继续说话。
    「他还活着,以另一种纯粹的型态。」他说:「那正是他所追求的存在方式,从躯壳当中昇华,然后与万物的意识结合……他明瞭了世界的构成──发展、知识,所有一切;他在与神同样的高度存在着。他捨弃人类欲望的包袱,在那里,他不再是他,但仍然是他,他……」
    精灵一把抢过德塔手中的烤魷鱼,将竹籤狠狠往桌上一插,距离德塔的手指只有几毫米。
    「说重点。」他粗暴地说。
    德塔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精灵,彷彿在看着一个打扮成精灵的半兽人──然后他像大多数理想被现实消磨殆尽的成年人,闭上嘴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神界。」
    「神界?」
    「是的,神界。那是凡人无法触及之地,你必须放弃自己的一切,并且获得眾神的允许才能留在那里。」
    「不可能!」我睁大眼睛,「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圣光在上,这真是──」
    「难以置信。」德塔点点头,「过去从没有人达到这个成就……也许有,但从未被旁人所知;这会是一个传奇,最后大家将选择相信──毕竟真理难以蒙蔽。」
    我颓然垮下肩膀。
    「我是永远见不着他了,是吗?」我轻声说。
    「哦,你会的,孩子。」德塔慈祥地望着我,「你会进入神界,这也是你我相见的原因。」
    「怎么可能……神界是什么地方?凭我这种平凡的牧师怎么……」
    「只有你是不同的。」德塔严肃地望着我,「『吾等予汝神力,用以解惑,用以成愿,用以成神』眾神分灵于器,使器择人──创世典,十一章二节。」
    「创世典……」我喃喃自语。
    记载着神意的典籍皆由龙族所撰,龙族──创世神所创造的见证者,牠们继承了世界最初的记忆,那记忆沿着龙血脉脉相承,直至现今。
    「你获得的不仅仅是圣器的祝福,还有神所赋予的权力。透过亚梅尼丝,你能与神界连系──若只是短暂接触,条件会宽松许多。你不必真的死亡,只要满足一些条件……你就能到达那里,然后平安归来。」
    德塔目光炯炯地望着我。
    「被神器附身,相当于获得了神的认可。你是光明神选中之人。」
    一时间,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祂选择了你。」迪丝亚说。
    祂选择了我,是为了让我前往那个地方吗?那是神的旨意吗?我所追随的,伟大的光明神──
    「光明神在上……」我喃喃自语。
    我能感觉祂正引领着我前进──这一切并非毫无意义。
    「根据创世典记载,开通往神界的路需要初始五元素的纯粹结晶:水、火、土、光、闇。」德塔继续说:「造物神将结晶埋藏在各处,很稀有,但绝非传说;那本是造物神给予凡类的至高赠礼──」
    「火之粹,烈火龙之焰。」
    「水之粹,人鱼王族之泪。」
    「土之粹,千年坦格拉结晶。」
    「光之粹,光明之封。」
    「闇之粹,黑暗之最。」
    我从口袋摸出了水色的结晶,它闪动着璀璨剔透的光芒。
    德塔带上单边眼镜,凑近研究了一会。
    「水之粹……意料之中,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他说:「神器会满足你的愿望,引领你找到你要的东西,这也是你我相见的原因──让我看看,你还得到了什么?」
    我翻找背包,从中拿出大贤者的书;德塔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创世神在上,这确实是罗尔的笔跡……我不会认错的!这句尾上挑的习惯、断句的独特节奏──如果我没想错,这其中还有更加珍贵的讯息!」
    「讯息?」
    德塔点点头。
    「罗尔喜欢将知识藏在字里行间,你会了解他,获得越多──」
    他伸出手想接过书,却被精灵一把抽走。
    「你得证明自己值得信任,人类。」他冷冷地说。
    德塔睁大眼睛瞪着他,再一次闭眼吸气──看来不是只有我对精灵抱持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你得信任我!」他激动地说:「你大可不理会我,但这会增加你们到达所花的时间;每迟一天,罗文洛牧师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你得为你的同伴着想!」
    我看看德塔,又看看特兰萨,有些举棋不定。他的说法很诱人,毕竟到遇见他为止,我仍毫无头绪,找不着前行的方向;但贸然相信一个陌生法师实在称不上明智。
    「就一天。」精灵瞇起眼睛,「他的处境不干我的事──也不干你的事,人类!」
    「嘿!干我的事,好吗?」我出声抗议:「你不能阻止别人关心我,圣光在上──」
    「闭嘴!」精灵恶狠狠地瞪视我。我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德塔闭上眼,又做了几次深呼吸。
    当晚,我们在野外度过一夜。精灵以他锐利的视线压迫旁人的神经时,德塔彷彿毫无所觉地埋首书堆之中──别问我那些书是哪来的,法师们身上有空间法器是很正常的事,里头可能装着名为使魔的宠物、无数的施法材料,或是一个小型图书馆──特安罗德是前者,而德塔毫无疑问是后者,符合智者一贯的形象。
    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专注而严肃,彷彿变了一个人;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思索起他的话中含意。
    他说,我与他,以及莎娜的相遇是神的指引。
    人鱼王族。我突然意识到,许多线索指向莎娜的身分:人鱼能看透幻象,他们天生对这类魔法具有抗性;拥有强大法力的人鱼王族,甚至仅仅是存在就能轻易摧毁幻系法师们的魔法。
    切尔也许是因为知道这点才会雇用莎娜,又因为害怕报復选择捨弃了她;值得庆幸的是,人鱼公主的悲剧不会再次发生。
    时间流逝在翻书的窸窣声响之中,我想着莎娜火红的头发,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隔天早晨,德塔黑着眼圈将我摇醒。
    「这个,」他疲惫地指着他手上的地图,「罗尔之前给我的,你可以看上头的座标。记录下难以到达的地点是他的习惯,而这些地点十之八九是结晶的所在位置……」
    「证据。」精灵的声音粗鲁地响起。
    德塔做了一次深呼吸。
    「只要稍加观察,就能发现笔记里字句里暗藏着明确的字体改变,有别于罗尔平时的书写习惯;将那些字母加以组合,以古语规则转换后,将那些罗尔最讨厌的土系咒语消去,用相对应的破解法术咒语代入,然后由后往前读,你会看到许多咒文,将那些咒文依段落转换为通用语再依属性调换顺序,光咒语部分就是仪式的啟动咒语,暗咒语部分则说明他所找到的结晶所在地,幻系咒则说明地图的判读方法……这不是个困难的线索,难道你完全没注意到吗?罗文洛牧师。」
    「……」
    光明神在上,不是每个人都有大贤者的思考方式好吗!
    「这让事情简单很多。」德塔自顾自地说:「接下来,你要去拜访烈火龙。歷代列火龙居住于烈焰之巔,比一般的龙更纯粹的龙焰会焚烧一切;带着水之精粹,那能保障你们不受火焰侵袭。土之精粹,坦格拉矿脉的源头──也就是坦格拉结晶埋藏在蓝铁山脉深处,那里是铁木矮人的家乡;至于光,你应该最清楚了……还记得光暗之战吧?」
    「是的……」我回想着,所有牧师都知道那段歷史,那就像治癒祷言一样深深刻进我们的大脑之中。
    「根据记载,在那场战役之前,魔界几乎将势力扩张到了整个世界。光明神在与黑暗之神的战斗中殞落,祂的碎片却成功抑制了黑暗漫延,让造物主及时将黑暗之神封印,光明之神也在那之后重生;那些碎片至今仍留在魔界之中,阻止黑暗势力壮大。」
    「光之封,那就是我要找的东西?」
    德塔点点头。「光明神的碎片,还有什么能比那更纯粹呢?当然,通往魔界不是那么简单,但别担心,神会指引你……我言尽于此,踏上旅途吧,孩子!」
    「等等!」我说:「你还没说到黑暗结晶……」
    「闇之粹,黑暗所生,依附于光,且吞噬之。」德塔慢悠悠地背诵:「龙典之一,元素之始。想想看,那会是什么呢?」
    我思索了一会。光明一向是阴影的剋星,但若黑暗的力量过于强大,对于天敌也能轻易反噬;然而,依附又是什么意思?
    「闇水晶?」我试探性地问。
    「会这么简单吗?」
    「高阶恶魔?」
    「嗯,我不能明确地否定你。」
    「冥龙?」
    德塔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你说呢?」
    「……」
    圣光在上,我打赌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这种年纪的老傢伙最爱故弄玄虚,尤其是干学者的。
    「我年轻时曾不慎摔落魔界,」德塔悠悠开口:「你觉得魔界是什么样子?」
    「……一片混乱?」
    「是的,黑暗、邪恶、混乱。魔神以及黑暗之神的世界,我原以为那里是创世神遗弃之地,但我却在那里看见祂的身影──我看见祂蕴含着力量,点缀着星光的蓝色长发和太阳般刺目的金色眼睛,就跟创世典记载的一样……祂对着我微笑,保护我顺利逃脱。创世神无所不在,祂正看着我们,为我们指引道路,孩子。」
    我有些怀疑地望着他。我可不知道法师说话也可以这般天花乱坠──我的意思是,他们或许和我们同样虔诚,但应该更加追求理智、讲求逻辑才对。
    「你瞧,我十几年奉为圭臬的印象在一天之内被彻底打破!真相屹立不摇,但它总是被轻易掩盖,因为那是创世神留给信徒的珍贵宝物;你必须靠不断的努力才找得到它,想单从他人口中得到答案未免不切实际!」
    德塔一脸激动。
    「现在,抬起你的脚步,踏上追寻之旅吧!愿真理之光照耀汝心!」
    看吧,我就说这种年纪的老傢伙最爱故弄玄虚,承认自己不知道好像会要他们的命一样。
    「难道留下的线索里没有写吗?」我问。
    德塔终于沉痛地摇了摇头。
    「噢孩子,」他说:「你会找到的,你得相信自己;如果你连这都办不到,我劝你还是打消念头得好。你要了解亚梅尼丝──神器会保护他们的宿主并给予帮助,但你若不够坚强,会很快被它同化;想有效利用它,你要有相应的意志才行。」
    他顿了顿,将剩下的烤魷鱼一扫而空。
    「等你弄到那些东西,我会帮助你进行分灵仪式。只有灵魂进得了神界,一旦你到达那里,你的身体将会进入封印状态,直至你平安回魂。」
    德塔说得很简单,但我却察觉到不对劲。
    「如果我到达不了呢?」我问:「如果我的灵魂没有成功进入神界,我会死吗?」
    「任何事都伴随风险,孩子。」德塔说。
    我犹豫不决,下意识转头看特兰萨;后者也正盯着我,浅绿色的眼睛里看不清任何情绪。
    「这太……困难了。」我说:「我可能在脱离亚梅尼丝前就死了,更别提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凑齐那些东西,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光是前往魔界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就连大法师也未必有办法办到。」
    还有特兰萨,我何德何能让精灵陪着我出生入死?他没有义务这么做,一直以来都没有。但我脑海里仍自私地想着挽留他的念头,这样的认知让我更加迷惘;我不是个合格的信徒,不够仁慈、不够无私,光明神会不会后悔祂的决定呢?
    我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又试探性地开口。
    「也许我应该放弃……」
    「不,我们去。」精灵说。
    「你也可能会死的!」我提高了声音。
    特兰萨高傲地扬起头。
    「我会活着回到塔斯兰。」他说:「那里是我唯一的长眠之处。」
    我闭上嘴,盯着特兰萨毫无波澜的眼睛。浅绿色的、冷漠的无机质的,宛如最深沉的湖水,难以看清,在那之上却又隐约看见自己的倒影──难以形容的情绪充满我的内心,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你不想冒险,」精灵缓缓开了口,「那也无妨。」
    我张开口,努力从喉咙挤出声音。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提了提嘴角,扯出了个笑容──这一笑就再也停不下来。
    「特兰萨,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不需要……」精灵烦躁地皱起眉,「别误会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仅仅是为了我的尊严,精灵族的战士从不轻言放弃。」
    「当然,当然的嘛!」我欢快地说,张开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精灵族的战士简直棒呆了!」
    意外地,特兰萨没有推开我。他僵硬着身体,彷彿在忍耐什么,我笑得更开心了。
    德塔乾咳了一声。
    「最后,别忘了让罗尔留给我消息!这是我帮助你们的条件及目的。我该走了,你们也赶紧出发吧,我会在枚达峰的古拉塔旧居等待你们的消息。」
    德塔说完后,法杖一扬念了个咒语就消失了踪影。我眨眨眼,低头研究手中的地图。
    多亏了大贤者以及亚梅尼丝的指引,现在我只需弄到火、土、光、暗四种结晶──那上头标的座标也只需要到达其中两个,也就是烈火龙的住处烈焰之巔和坦格拉结晶的所在地蓝铁山脉。至于通往魔界的……没有标,大概大贤者也觉得座标对此毫无意义,那得撕裂空间间隙──理论上那无处不在。
    「我们该往西北方走。」我说:「那地方很高,我们需要飞行坐骑……」
    「一头狮鷲兽。」精灵说,眺望不远处的市集。
    「那当然很好,但那要很多钱……」
    「谁说的?」
    「……」都忘了我在跟谁说话了。
    「你要怎么偷?」我问。
    「偷?」特兰萨扬起下巴,「人类真是愚蠢又狂妄,牠从不属于人类,我只是将牠物归原主。」
    「你的意思是,野放……」
    「牠本来就是我的。」精灵说。
    「……」
    「人类设下陷阱,逼迫牠离开森林,妄图用豢养牛羊的方式奴役自由的野兽──多么傲慢愚蠢,人类。」
    我无辜地望着他。
    「那头漂亮的野兽正看着我。」他继续说,瞇起眼睛,「牠知道谁才有资格乘上牠的羽翼。」
    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人类!」他命令道。
    ──果然!
    「我是个牧师,可不像精灵战士那么擅长演戏。」我说。
    特兰萨不耐烦地嘖了声,从斗篷下摸出了个皮袋塞给我;那皮袋异常沉重,打开一看,金黄的光芒刺得我差点张不开眼睛。
    「你哪来那么多钱?」我问。
    他正目不转睛与那头狮鷲兽深情对望,看也不看我。说真的,既然这个身兼盗贼的精灵战士有办法弄到这些钱,一开始拿出来就好了嘛。
    我深吸了口气,认命地走向为首的商人。
    「午安,」我说:「我想买头狮鷲兽……」
    那商人打量着我,目光从劣质的外袍领口逡巡到破旧的靴子尖端。
    「身为一个冒险者,总要把握每一次成功的狩猎,不是吗?」我补充道。
    「当然,」商人说:「我只是好奇,哪里有如此丰厚的报酬,连我也不禁心动了。」
    「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会相信自己会遇上什么。」我说,神色黯然,「我劫后馀生,但代价极为惨烈,我失去了我的同伴……」
    商人露出同情的表情。「请节哀顺变,先生。」
    他领着我走向那些被铁鍊拴着的狮鷲兽,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接受了我的说词──虽然他不介意的可能性大些,商人这种职业大概就跟特兰萨这个人差不多,过程不重要,目的达到就好。
    「我得先提醒你,这些傢伙不好驾驭。」他轻轻抚摸其中一头狮鷲兽的羽毛,「虽然牠们都经过训练,但仍保有一些野性──」
    一阵喧哗打断商人的话。我望过去,正巧看见有人指着这里说着什么。
    我低下头看手上的皮袋。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那上头印着的符号跟他们的旗帜相似度不是普通的高。
    「我可以解释。」我结结巴巴地说:「呃,这个……这笔钱是我朋友交给我的……」
    「抓住他!」有人大喊,天杀的最近怎么常常听见这句话?
    几个佣兵打扮的人朝我逼近,我反射性地拔腿就跑,抓着沉甸甸的钱袋胡乱挥舞,配合防御术竟也让我衝破人墙,拐进狭窄的巷弄里──
    路边,一个妇人惊惧地瞪着我,我撞倒她正在晾晒的衣物,看门犬的狂吠消逝在耳后时我已鑽进另一条小路,正在休憩的猫飞也似地从我眼角闪过,然后,又是一张张惊愕的脸。
    心脏狂乱地跳动,血液彷彿沸腾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腿正全力奔跑着,随时会被抓住的紧张感使我整个心悬吊在半空中,却又有些恍惚……自眼角流逝的模糊不清的景物、盯着自己看的人们、兇狠的咒骂叫嚣以及自己口中发出的喘息交融在一起,就像一场超现实的梦,梦里的自己却又对此深信不疑。
    是啊。我突然想到,被悬赏,被通缉,被要求奉献生命,这一切的开始到现在,也只不过是这一年的时间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路在尽头截断,我终于自梦中醒来。
    有人拉住我的手臂。坚硬的钝器重击在背上,然后是剧烈的疼痛,后方的嘈杂声在这时驀地轰鸣起来,伴随羽翼振翅的声音,一枚羽毛不合时宜地飘落在我的眼前。
    我抬起头,望进了那双绿玻璃般的眼睛。
    下一秒,我被拦腰拖上蓬松扎人的羽毛堆里。身下的底座剧烈地起伏,牵动背后的伤口;我闷哼一声,身后的人死死扣住我的腰,却避开了疼痛的地方。
    「哼,人类。」他说:「我听说你是个治疗者!」
    「你分明想要我转职当个战士。」我说,对自己施上防御术及治癒术,接着低头看身下的野兽。黑棕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光泽,翅膀在脚边拍起强劲的风,脚上束缚着的铁鍊被截断,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想得到牠的服从,你的灵魂必须是自由的。」精灵说。
    我死死抱着狮鷲兽的脖子,感觉自己不断上升。疾飞的法术被挡在防护罩后,伴随咒骂声消融在呼啸的风声中;过了一会,我转头眺望,聚集的人群看起来渺小而遥远,触目所及的景物持续缩小,很快地,巨大的勒特亚化为无尽蓝海当中的一个小斑点。
    前方,是绵延不尽的山脉。心脏强烈地跳动,迎向未知冒险的兴奋感让我脑袋有些发晕,我忍不住咧开嘴,开怀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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