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向来是卓梦生活中最大的愿望。
    特别是自她怀有身孕之后,那样的愿望更成为一种每当黑夜来临时不可抑制的期望。
    託了曇华咒力之福,接连几日她果然都能一夜好眠,全无恶梦侵扰。
    若要说这些天有何困扰,也只剩时不时在她外出之际总在远处跟随她的緋红衣──緋红衣那紧迫盯人的视线。
    庆幸她只在举目可见的远处观望,并不特意欺近,没给她实质压力。
    今日近午,已预约好產检时间的卓梦依时出了自宅大门。就在她锁上大门的那一瞬间,原本空无一人的门前长廊陡然旋来清风,虽然轻浅,却已令卓梦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她循风回首,眼前所见果真是她心中猜想。
    「怎么又是你?」
    清凉悄停,依风而来的緋红衣一身挺拔,面无表情的出现在她身前。
    心中虽不惧怕,但对她的出现十分感冒的卓梦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倚身背后刚锁上的冰凉铁门,问道:
    「你又来做什么?」
    緋红衣神色冷淡回应:
    「还是相同的目的。我要你家中那只古酒罈,只要你将它交给我,我保你顺利安產,此后再不受鬼邪侵扰。」
    闻言,卓梦愣了一愣,这才记起前次相见,面前之人也跟她提过同样事情。只是当时她被珍娘一事惊扰得精神几许恍惚,虽然将对方的话听进耳中,却未能听进思虑之中,只是一逕的对突来的陌生客提起防备之心。
    如今再闻,卓梦才认真思索她话中用意。
    「酒罈?我家里有的古酒罈只有阿欲前些日子自公司拿回的那只,你要的是那东西吗?」
    緋红衣含目示意。
    「为什么?」
    微顿,緋红衣应道:
    「此事虽与你百年前轮回之事有关,但既已是往事,未免影响你今生,也就不说了。我唯一能告知你的是,你给我酒罈,我给你安寧。」
    细想她话中深意,卓梦陡然惊醒。
    「所以,你知道我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她试探问。
    「是。」她俐落回。
    听到緋红衣这样的答案,卓梦禁不住心起警觉。
    「你到底是谁?我知道我这样问你你大概还是不肯说吧,可是,如果你真的知道我遇到的怪事,那代表你并不是平凡人?所以,你究竟……啊!难道你跟我梦中那个古典美人是同一伙的?」
    话到此处,她怯怕的更加贴紧门扉。
    緋红衣并非看不出她对一切陌生事物的胆怯,然而对她来说,卓梦的情绪一点也不重要。
    在她心中,只有完成地府长官交待的任务,其它的只要不违反法则规范,天理循环,一切皆可任意行事。
    她一步步,慢慢地向前进逼,逼向身后再无退路的卓梦──看来,她打算採取较为强硬的手段以达目的。
    「你别过来!」
    面对几乎面无表情的緋红衣,卓梦惊嚷一声。
    「虽然我不清楚你要那瓮究竟想干嘛,但是我已经明白你的目的了。可是那是阿欲的东西,所以我不能将它交给……不,就算不是阿欲的,我也不想把瓮交给你,你的出现完全是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顺从你无理的要求!」
    话到后来,卓梦竟感到有丝气恼。
    她虽然从来都是个温和柔软的人,但这并不代表她是没个性的人。何况自孕后三不五时受到珍娘的恶梦侵扰,即便她履次皆无力抵抗,却也不可能心中全无怨怒。不过是因为鬼神之事并非平凡如她者可以轻易明白,这才在又惊又恐,又得保全自身与腹中孩儿的状态下隐缓脾气。
    此刻,緋红衣的出现,算是牵引出累积在她心中的不平,仅管没能问出她真实身份,却也令卓梦再难按下情绪,首次为了她惊惧而不可掌握的事况发出怨恼之声。
    只是緋红衣不论生前与死后天性一向平淡到有丝凉薄,纵使面对卓梦骤起的情绪反弹,在她脸上却仍见不到半分涟漪。
    「你的确可以不顺从我的要求,而我也可以另寻它法得到那酒瓮与瓮中魂魄,」她淡淡应道
    :「只是若要让你以腹中孩儿的安然作赌,你肯吗?」
    一语警醒,卓梦凝掌捧腹。
    「我……」她重重叹了声息,「我快被你和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搞疯了!你到底是谁?那宫装女人到底又是谁?那酒瓮又有什么秘密?为何这一切莫名其妙的事都与我有关?我……唔……」
    言词情绪过于激动,卓梦只感掌抚之处传来阵阵痉孪疼痛,一时忍受不住,只得顺势蹲下身去,竭力承忍住意外的胎动。
    「痛……好痛……」
    止不住的疼痛不断自下腹如潮水般涌来,连绵不止的态势引得卓梦心慌了,因此更为加强了肉体痛感的错觉。
    「梦儿!梦儿!你别慌,我来了!」
    就在她痛苦的无已復加,拳屈倒地之际,紧闭的门扉后传来一阵她从未听闻却又陌名熟悉的呼唤声援。
    「伍……哥……?」
    不自觉自口中嚷出这声称谓,卓梦虽有奇妙的熟悉感,却无暇亦无力分心探寻声音的来源与主人。
    倒是对她的痛苦全无怜悯之意,始终一旁站立的緋红衣这时举目抬眉,朝她身后宅门睇望,眼色一瞬不瞬。
    「总算是逼出你来了,地府未归魂,伍书德。」
    就在她开口的同一瞬间,白色铁门上霎时泛出淡淡白色幽光,一袭书生装扮的伍书德自幽光中一道细直的裂缝中窜身而出,只管往倒在他身前几步的卓梦走去,无视她的存在。
    眼见伍书德出现面前,緋红衣左腕轻转、左掌轻翻,一本褐黄色,巴掌大的古书瞬间自她手中冒出,这时,本无流风的楼廊空间里凉意陡起,轻轻吹掀起古书页页飞黄,须臾方定尘埃。
    黄页落定,緋红衣颈顎不动,眸光微落,轻声唸出纸上所记之蝇头小字。
    「伍书德,生于富贵书香世家,一妻一妾,无子缘,于妻妾亡后酗酒病死。死时憾念太深,魂魄因此寄宿进亲手收埋的酒瓮中长有三百馀年之久,随着动盪年岁深埋入地,成为地府追之不到的未归魂。」
    緋红衣閤上手中追魂册,收化入掌,随即张目看向屈身靠往卓梦的伍书德缓缓说道:
    「你一生虽无特殊功蹟,亦无害人心肠,但此刻毕竟已是鬼魂幽灵,早该归向冥府,莫再在人间徘徊不去,引动尘埃。」
    语毕,她自翻转的右掌中幻出一条尺长红缎,在灿灿的星色之间缓缓盘升。
    「去。」
    艳红色的拘魂索依令朝伍书德身后飞去。
    不料,在还不及触碰伍书德一根毛发之前拘魂索却被一隻皎白指掌扣握住。
    緋红衣首次双眉微蹙。
    「又是你?」
    白铁门上此刻白光散尽,而在伍书德与緋红衣之间,这时定身站着同样穿门而过,掌握红缎的曇华。
    「是,自然是我了。」
    「……碍事者。」
    对此评语,曇华勾唇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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