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转身的成博宇越过石笑的肩头看过去——宁雪换回了自己昨晚那身衣服,头发松松垮垮挽在脑后,没有化妆,素面清净。
    “醒了啊。”
    最终还是成博宇出口打破沉默。
    宁雪刚才在房间迟疑纠结了半天,要不要出来亲自给他道谢。
    一番思想斗争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驱使她拉开了门。
    可他目光落到自己略显狼狈的身上,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逃避。
    毕竟从前,她一直都是把自己最夺目最耀眼的一面展示给他看。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会在他面前喝醉,现在还没有任何修饰地站在他面前。
    “还说你要是不忙,可以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她咽了咽口水,嗓子有些疼,“至少给我一个感谢你的机会。”
    成博宇还没说话,石笑不明所以脱口而出:“这有什么难的,来日方长,机会多得是。”
    宁雪有些慌张看向石笑,干笑一声。成博宇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然,“石笑说得对,而且,我也没做什么,不用这么客气。”
    目送他坐上电梯后,石笑把门合上,把手里的大包小包举到宁雪眼前。
    “看看,人家妈妈给煮的醒酒汤都带过来,你可不准只喝他的,不然我煮的那一大锅怎么办。”
    宁雪有些无奈,跟着她走去餐厅,忍不住问:“我昨晚是吐了一身吗?”
    “可不是吐了一身,我估计你是吐了一路。成博宇和你来到的时候,自己身上也挂彩了,所以我觉得你那顿饭是免不了的。”
    “啊?”宁雪又羞又臊,连忙用手捂住发烫的脸蛋,哀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石笑更是好笑:“早说有什用,只会让你像现在一样尴尬、愧疚、不好意思罢了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宁雪想起刚才和成博宇四目相对的瞬间,又想象着昨晚荒唐的画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石笑看她坐立不安,忍不住笑:“你肯定不记得昨晚你那撒泼样了。人都给你送到我门口了,你还一口一个‘我不想回家’‘我哪里的家都不想回去’……”
    “你别说了!啊!”
    宁雪忍不住惊叫,试图打断声情并茂表演专业对口的石笑,把面前那碗醒酒汤捧起来,恨不得把整个脸盘子都埋进去。
    石笑幸灾乐祸,笑得前仰后合,又忙着把小笼包和豆浆从塑料袋拿出来。
    “讲真,要不是你有程褚了,我觉得你俩真挺配的。”
    她随口一说,宁雪却听得刺耳,心毫无预兆一晃。
    “在程褚面前,你可别口无遮拦。”她淡淡开口,没有任何情绪。
    石笑抽了张餐巾纸,干脆利落的声音在静默空气里划过一道利痕。
    “不是吧,你们不都是朋友嘛,这玩笑都开不起?”
    没等宁雪出声,石笑又摆摆手,“你放心吧,我只和熟人没大没小的,这点你是知道的。你家程褚……我没接触过这类男人,其实我有点怵他。”
    怕她误会,宁雪软下语气有些无奈地说:“我不是担心你。”
    那就是担心程褚了。
    石笑会心一笑,忽然有些同情宁雪,把小笼包推到她面前,安慰她:“程总这么小心眼那也是因为在乎你,你看我那几个前男友,我们之间玩笑随便开,最后还不都是我被甩。”
    宁雪接她递过来的筷子,扯着嘴角笑了笑。
    口腔里还萦绕着生姜、红枣的辛甜,原本嘈杂不适的胃暖烘烘的。
    她侧目望了眼手边的碗,思绪被拉得很远。
    吃到一半的时候,石笑突然问:“对了,程总昨晚没找你?”
    宁雪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晃了晃,“没电了。”说完就随手扔到一边。
    “我猜也是,那你要不要先用我的手机充会儿电?”
    她摇摇头,“不充了,等会儿我回去再说吧。”
    石笑吃饱喝足,站起来伸懒腰,不禁感慨:
    “这免费送上门的早餐就是好吃,我寻思我也该再找个男人了。”
    *
    今天是周末,宁远山和裴蓓都在家,见宁雪大早上回来,十分奇怪。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和你妈今天中午只打算煮面吃。”
    宁雪没正面回答他们,拖着沉重的身体往房间走。
    “放心爸,我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裴蓓从厨房走出来,很敏锐嗅到了酒味,“你昨晚喝酒去了?”
    “妈,你鼻子也太灵了。”宁雪乖巧地趴在门框上,朝裴蓓做了个鬼脸。
    事已至此,她也只好实话实说,反正等会儿洗澡换衣服也肯定要被说一通。
    “昨晚演出完就出去喝了几杯,去石笑家住的。我等会儿洗完澡还要赶回剧场排练。”
    “不吃饭了啊?”宁远山关心的是女儿会不会饿肚子,裴蓓没好气坐回沙发,埋怨他:“你看你女儿,一身酒气回来还夜不归宿。”
    宁远山拿遥控器换台,宽慰妻子,“年轻人的生活都这样,人程褚都没说什么,你就别瞎操心了。况且,我乖女不都说了,去石笑家住的,又不是在男人家。”
    裴蓓像赶苍蝇似的把宁远山往沙发边缘轰,又一把把遥控抢过来。
    “我说你更年期提前了吧……”
    宁远山是一肚子气又没处发,谁让他天生领悟与妻子友好相处的秘诀。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从小就教导自己的宝贝女儿找男朋友就要找像自己这样的。
    “你就宠着她吧,还找像你这样的……”裴蓓瞟了眼他,阴阳怪气:“找回来一大少爷。”
    宁远山懒得和她争辩,站起来去把家里多买的水果零食给宁雪装好。
    “你还看不上人家,人家还看不上你小门小户的。”
    “看不上最好,我本来就不同意!有钱人就是酒足饭饱思淫欲,外面多少女的往上凑,我就不信你女儿有这么大的魅力,还能让浪子回头不成!”
    裴蓓把遥控摔到茶几上,越说越大声,把宁远山吓得够呛。
    “小点声行不,生怕你女儿听不见啊。”
    宁雪站在门后,手里还拿着换洗衣服,隔着一堵墙,听到夫妻俩少有的争执。
    她走出去的时候,裴蓓站起来直截了当拦下她。
    “雪啊,妈今天话就摆在这里了,没有父母支持的感情,都不会长久的。今天你要和程褚谈恋爱也好,结婚也罢,我和你爸尊重你,但是如果以后你受伤了,也别怪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提醒过你。”
    宁远山抓耳挠腮,把裴蓓拉回去,“哎呀,你这是干嘛呀。”
    说完他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宁雪。
    两人对上视线,父亲安慰的目光让宁雪感到安心。
    *
    在剧场一直排练到晚上七点多,宁雪接到叶一竹电话,两人足足煲了一个小时的跨洋电话粥。
    等剧场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不紧不慢起身收拾。
    “宁雪,我看到你家程褚的雷克萨斯了。”
    返回来拿东西的同事冲她眨眼,语气里透出羡慕。
    宁雪礼貌应了一声,又看了眼手机,确认他确实没有提前告知过他今晚会来。
    和同事一起走到门口,遥遥看到他靠在剧场的窗台,装束挺阔,鹤立鸡群。
    程褚走过来冲她身边的同事礼貌点了点头,问:“要不要送你?”
    同事很自觉,笑着和宁雪道别,“我可不当电灯泡。”
    看到他肩头落了点灰,宁雪有轻微洁癖,不自觉上手替他掸了掸。
    “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万一我提前走了呢?”
    他顺势牵住她的手,她没有挣开,慢慢适应着好像时隔很久的温存。
    “我还不了解你啊,每天都是走最晚的。”
    她低头笑笑,向他抱怨新剧本词太多,自己记忆力好像有些下降,总是记不住。
    很少看到她像小孩子受挫一样,程褚心头一动,握着她的手一晃一晃的。
    “回去我帮你。”
    他向来臭屁,仗着有颗好的脑袋瓜子。以前她总会调侃他不愧是市高、世界名牌大学毕业的。
    快走到门口时,宁雪踌躇片刻,还是如实告诉他:“我昨晚和石笑她们去喝酒了,成博宇也在。”
    程褚扭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正在她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情绪时,他忽然勾起嘴角,缓缓开口:“你还真是不怕我像上次一样发脾气。”
    听到他提起上一次雨夜,宁雪还是不自觉有些发怵。
    不仅怕他,也害怕他们之间的关系。
    看她愣住,他又低笑出声,伸手去把她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昨天我来过剧场,保安都和我说了。”
    “那你怎么知道成博宇也在?”
    他眼中似乎有缕光沉下去,转而镇定自若开口:“你刚才说了。”
    微微仰着头去看他,宁雪的表情像是有些委屈,“那你怎么一通电话也没打给我?”
    如果是以前,他怎么也会打电话过去,追问都有谁,在哪里喝的酒。
    剧场门口很安静,古树在春夜悄然无息继续生长,花香混在风中阵阵拂面。
    程褚眉间似有浓重情绪的沉积色,握紧她的手,“这段时间我好好想过了,有些事是我太敏感太过激了。”
    “其实你肯选择我,我就应该知足了。”
    自嘲的笑从他完美的唇线掠过,宁雪鼻头一酸,一偏头,在朦胧的灯火辉煌尽处,仿佛看到曾经和他走过的路途。
    她没看到那辆雷克萨斯,有些困惑。
    把她带到剧场外面那排共享电动车旁边,程褚边掏手机边说:“今晚空气这么好,想不想回味一下学生时代的交通工具?”
    他以前不止一次遗憾没和她享受过校园恋爱,他也知道她一直很羡慕叶一竹和顾盛廷。
    好想拥有一辆电动车,就可以肆意纵情享受青春。
    晚上,在关了灯的房间,他们相互抱着颤抖的彼此,尽情忘我地释放。
    他的动作时而激进时而缓和,让她有些经受不住,却还是紧紧抱住他。
    “程褚,你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骄纵任性的选择。”
    其实有时候,宁雪会突然看清自己的心。
    和他在一起,好像是一件离经叛道的事,能够填补她年少循规蹈矩、平淡乏味的遗憾。
    他用卑劣的手段得到她、自恃功高又目中无人、家庭门第不对等、父母持反对意见……可她还是接受了他。
    “既然不择手段得到我,你就要珍惜我。”
    原来她也会怕,怕有一天,是他不要她。
    程褚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而激荡,猛进猛出。
    “我爱你,隔着窗台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你。”
    在不自觉的呻吟中,听见他不切实际的情话,她的心还是会悸动。
    不可否认的是,从他这里,她感受到热烈甚至激进的被爱。
    所以这一刻,她是愿意相信他的。
    两人重归于好的消息传到顾盛廷耳里,顾盛廷吐了口烟,提醒程褚:“宁雪这人吧,好骗还容易心软,不然也不会被你吃得死死的。但越是这样的女人,关键时刻要是下定了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程褚坐在沙发上,悠然点烟:“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和范媛媛的事,现在都传开了,叶一竹圈子这么广,就算是在南极,也该知道了。”
    “你他妈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顾盛廷将没抽几口的烟狠狠砸灭,为上次场面脱离他的掌控范围而恼恨。
    程褚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笑得开怀:“我说你和李宇马旭他们的事儿进度怎么样了?”
    “我办事儿你放心。”
    李莹若端了咖啡进来,程褚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等她出去了才不紧不慢坐起来。
    “叶一竹真没什么反应?”
    顾盛廷翘了个二郎腿,神色阴沉地盯他。
    最后,略显颓废掠了把头发,声音低迷:“我最近抽不出空去美国,她不愿隔着屏幕和我说话。”
    程褚险些把咖啡喷出来,“哎呀我说兄弟,你这辈子真被你家叶老板吃得死死的了。”
    两人四目相对,又各自笑着挪开视线。
    “那你说,如果换作宁雪,她会有什么反应。”平静过后,程褚冷不丁开口。
    顾盛廷手指搭在杯口,“你何必呢?”
    *
    程褚往后躺,伸出两个手指头揉搓太阳穴,合目皱眉。
    “我那天喝多了,马旭他们又在开价,那种氛围下,是你你也忍不住。”
    顾盛廷冷哼一声,“少拿我当挡箭牌,我对那种女的可没一点兴趣。”
    “别他妈说风凉话了,知道你眼光高。”
    他伸手,顾盛廷就把烟盒扔过去。
    “女人是最好处理的了,多给点钱,把嘴堵住。宁雪的圈子很简单干净,也不会碰到马旭他们。”
    顾盛廷打量程褚片刻,才慢条斯理再度开口:“你真正该担心的,是当年把成博宇逼离大重的事。”
    程褚不动声色对上顾盛廷的目光,点烟的动作微不可见顿了顿。
    “以我对成博宇的了解,他现在回大重,并且混出了点地位,就一定会彻查当年的事。”
    “他本事再大,能有我的手掌心大?”
    悠然语气透露出轻蔑、自满,顾盛廷叹了口气:“兄弟,不是我说你,那件事你的确太冲动了。成博宇要是对宁雪有那么一点兴趣,他们在一中的时候就成了。”
    程褚冷笑一声:“你怕是不知道他最近老往星光剧场跑。”
    “他跑他的,宁雪现在还是和你好好的。”
    听了他这话,程褚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些,“也是,我就不信谁能对一个压根不喜欢自己的人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
    叶一竹回国,顾盛廷还是从周芎川那里得到的消息。
    叶一竹已经正式向k.fashion递交了辞呈,在这个月底就会回到大重,成为ae新的策划B部部长。
    听说人是谭中林挖过来,可早在上次的银色海岸,周芎川就对叶一竹另眼相看。
    像他这种地位的人,不显山不露水,高看谁、看不起谁,都不会摆在明面上。
    银色海岸之后,周芎川私底下派人调来了叶一竹毕业以后的工作经历,十分满意。恰逢原来的部长辞职,叶一竹就成为了接管这个位置的最佳人选。
    人要马上回来入职不是难事,可叶一竹常年在美国生活,要完全把工作生活重心立马转移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听说她人已经在大重呆了四五天——提前熟悉新的工作环境。
    顾盛廷火冒叁丈,少见丢下整个会议室的人,杀气腾腾赶过去。
    明明他才应该是第一时间知道她的决定和行踪的人。
    可现在却连两人同在一个城市都要通过别人才能知道。
    “一分钟,我要知道你所在位置。”
    面对他隐忍着怒火的强硬语气,叶一竹十分淡然。
    “没这个必要,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回美国。”
    “你到底什么意思,这是打算和我一刀两断?”
    他们之间,所有不管甜蜜还是争执总是来得毫无预兆,有时候顾盛廷真的有些无法承受。
    可最后,他把车停在路边,语气颓败,“你不是要我当面给你解释吗,可你现在又不肯见我。”
    面对她的沉默、疏冷,他的确瞬间没了志气,体内的熊熊火焰灭得悄无声息。
    久久没听到他回答,她嘲讽他:“我当然知道是范媛媛主动挽的你。她喜欢你很多年,我也知道。你久久不表态,人家可等不及了,面对媒体镜头明晃晃向你施压。”
    “我没什么好说的,这件事的确在我意料之外,我会处理好。”
    “这就是你时隔这么多天给我的解释?”
    很多话,他已经在微信上说过很多遍,但自知言语苍白,他们现在的关系很脆弱。
    “顾盛廷,从前我就和你说过,如果你不喜欢我了,我也一定不会再喜欢你。”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坚决如铁,他有些急躁:“你明明知道我只爱你,就算生气要我和吵,也不要说这种气话好吗。”
    他的呼吸变得粗粝,“我们见一面,我求你了。”
    “我们之间并没有你需要给我解释和负责的关系,你有自己的计划,我也我自己的原则。”
    “叶一竹!”他急迫躁乱地叫她,生怕她挂断电话。
    长久沉默后,依旧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仅此,就让他感觉如获新生。
    “再给我一点时间。”
    望着窗外的落日西山,他第一次希望自己回到无知无畏的年少时代,强大到可以主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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