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妗妗,我终于找到你了……”
    燕裁冰还没来得及有力气掀开眼皮,就听胸口处传来少女的喃喃自语。随着大脑越来越清晰,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娇小瘦弱的女孩子压着。这女孩倒也没干别的,只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趴在她胸口……流眼泪。
    等到有了点力气,她竟想都没想,右手抚上女孩的头顶,像做了无数次一样拍了拍。
    “——妗妗!”女孩立刻起身,跪坐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脸颊,半是惊喜半是悲伤地问道,“您可吓着我啦!还有哪里痛吗?”
    燕裁冰这才觉得浑身上下散了架一样酸痛,但没有受伤的感觉,也就摇了摇头。
    脑袋还发昏,估计一会儿就好了。
    “你是谁?”她只好奇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侄女。
    “我就说妗妗要是记得我,绝对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哎呀,这从何说起是好啊……”
    燕裁冰手肘支起身体,侧卧在靠枕上,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苍白脆弱,但又让人觉得很有活力的,像这样将英气的眉画出一个舒心的弧度,整个人像是从那有些黯然的淡色里脱胎换骨,连漆黑的双眸也有了流彩,这是从森森鬼气里剖出一个邻家少女了。燕裁冰伸手,指尖勾起几缕碎发,漫不经心地缠绕着玩弄起来。
    她很坦然地仰了仰头:“摸摸我的骨吧。”
    那少女虽面露疑惑,但仍然不假思索摸了上去。果不其然,她面色开始僵硬,那笑容碎了一地,又将内里那阴冷的核泄露出来一个缝隙。
    “怎么会是……骨龄……”她的右手开始哆嗦,下意识地向上探去,握住了燕裁冰的脖颈。
    燕裁冰并不怕,就算呼吸不畅,也露出了个坦荡的笑容。女孩的右手先是收紧,很快又缓缓放开了。
    “初次见面,我叫燕裁冰。”她歪了歪头,将缠绕在指尖的秀发拽紧。
    “啊……”女孩吃痛,微微张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是小楼啊,我是桂晚楼!”
    燕裁冰笑了笑:“真是没见过。请问桂道友为何将我认作他人?”
    桂晚楼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将自己的头发拽了回去。燕裁冰本就没怎么用力,手中失去了滑腻的手感,突然有点不太适应,又随便勾起一根发丝玩了起来。
    桂晚楼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去,只沉默地看着燕裁冰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今这个样子倒彻底像个美丽人偶了,燕裁冰觉得好玩,仔仔细细欣赏了好一会儿。
    “你们鬼修都这么漂亮吗?”
    谁知女孩闻言竟红了眼眶:“你就是妗妗!”说罢竟然一头撞了过来,埋在燕裁冰胸口呜呜哭着,像小孩子终于见到了熟悉的大人一样。
    “妗妗第一次见到我也说了一样的话!不许赖账!”
    燕裁冰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有这么大能量,有些哭笑不得:“好啦好啦,如果真的是我,那我岂不是已经和你舅父合籍了?他呢?”
    桂晚楼拽紧了她的衣袖,抽抽嗒嗒地说:“妗妗不早把他杀了嘛。”
    燕裁冰闻言一愣:“啊?”
    这下可真的不能认了!
    “提他做什么……”桂晚楼动了动嘴唇,似乎要吐出什么秘密,可她一顿,侧过头听了几瞬,立刻扑向燕裁冰,带人一同滚入墙壁的暗格里,顺便将床一翻,将藏在底下隔层里一对痴缠到昏睡的鸳鸯踹到床上。
    “嘘。”
    暗格里空间不大,二人紧挨着,不敢动弹。燕裁冰瞄了眼墙上的小孔,心想:原来刚刚床底下一直有这么两个浑身赤裸的人么。
    鬼修的体温也低一些,这样小臂贴着小臂,像贴在一大块玉石上,倒是挺舒服的。
    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轻蔑地看了眼床上二人,嘴里不干不净:“魔女就是淫贱,这才多会儿功夫就又勾搭上一个。”听声音正是墓里那个中年人,而他口中的魔女,应该就是桂晚楼了。
    对正道修士而言,鬼修、邪修、魔修之间没什么分别,虽然各有功法妙门,但万变不离其宗,都需要夺取他人的内功。燕裁冰自己自然不以杀念入道,但在她眼里,修道一途本就信奉弱肉强食,自诩正派者也多少沾染过杀人夺宝之事,只要不滥杀凡人伤及天道根本,她都不会觉得怎么样。
    又听他脚步声近:“哈,这魔教圣女倒也生了个婊子身,奶子挺大,不知被多少人捏过了。”说罢竟然伸手摸了几把。
    燕裁冰心中估量了一下,对方大概比她高一个境界,若此人继续侮辱床上的女子,她强行将其带走也不是不可以。
    桂晚楼似乎察觉出她的想法,按了按她的胳膊,传音:女子为偶人,稍安勿躁。
    燕裁冰:你故意引来的?
    桂晚楼:我的落脚处都有偶人替身,今次是碰巧了。
    中年男子从芥子袋中掏出专门惩罚囚禁仙着的捆仙索,将女子捆得严严实实,又给盖上一件长袍,抱着带走了。
    燕裁冰多等了半盏茶才出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桂晚楼打开暗格,待二人出去,苦笑道:“我不是一直在找妗妗嘛,不知怎的,就传出我采补男子、荒淫无度的闲话,惹来一堆人要杀我。”
    燕裁冰看她挥手将男子偶人化为灰烬:“那淫辱男子之事是他人做了,扣在你头上?”
    桂晚楼摇头:“谁知道呢,他们要杀我,随便编个名头就好了。”
    燕裁冰想起那个凡人,问:“你可认识崔饮瑜?”
    桂晚楼刚想摇头,突然想起什么般顿住了:“啊……是一个琴师对吧,我刚来桐城的时候见着了。”
    燕裁冰斟酌了一会儿,手指点了点桌子说:“我来的第一天,那个叫崔饮瑜的莫名其妙拿着我房间的钥匙进来,不巧房间里被点了一个叫迷花香的媚药。结果他又要去那个什么厉王阁的地方弹琴,被一个叫明华徵的攻击了,我就想带他跑,但是……”
    就在她没想好要不要讲竹檐寺的事的时候,桂晚楼突然打断:“等等,中媚药和弹琴之间是不是省略了什么?”
    燕裁冰:“他自己弄完了。”
    “啊?”桂晚楼双颊泛起一抹浅淡的红,“那没事了,然后呢?”
    燕裁冰本就不是一个自己担秘密的人,见桂晚楼不是那种说一句藏三句的麻烦精类型,也就顺着往下说了:“我之前在降妖塔发现有人利用它来吸取过路凡人的气,推断是和竹檐寺有关——竹檐寺你晓得吧,好歹是佛修的地界,至少不会伤害凡人,也就带着崔饮瑜一起去查探了。没料想轻易中了招,被绑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好在我已经出来了。”
    “那他呢?”
    “我确定他是凡人,但是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的手臂似乎像瓷器一样开裂了……”
    桂晚楼略一思索,说:“我听闻南边有种秘术,是在活人皮肤上覆盖一层薄薄的虫粉,可以改变人的外貌,神仙下凡了都不会看出有什么奇怪之处。但这种虫粉遇到一种藤香会被催熟,消散在空气中。”
    燕裁冰心里记下,突然想到这崔饮瑜乃是要送给桂晚楼的诱饵,怎么会和自己扯到一块去,便问:“他们是不是把我认作你了?”
    桂晚楼摸了摸她的脸:“妗妗,你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你身上有浓重的鬼气,桐城这种修者聚集之地,肯定从一开始就发现你啦。”
    “我身上怎么会有鬼气?”燕裁冰想起孟何的嘱咐,握住自己下意识想要拿出符咒联系师父的右手,语气委屈起来,“怎么这么多麻烦事呀!”
    桂晚楼微微一笑:“妗妗别烦忧,这些事就交给我吧。您并非以鬼魅之怨气修炼,这鬼气应该是之前被人种上了。竹檐寺的事情,我也会叫人探查的。”
    燕裁冰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刻,听了桂晚楼的话,心里总算放下了些,一股浓烈的倦意袭来。
    “那我……先……睡……”
    “放心吧,妗妗。好不容易找到您,就多陪我玩一会儿吧……”
    雨停了。
    白衣公子摸了摸猫,笑道:“承让。”
    胜负已决,这局棋不必再下。
    他对面的人正是明华徵,只听那人冷笑:“长公子确实有闲情逸致。”
    “非也,非也,”他摇了摇手指,“下着雨多不好行动呀。现在路上估计泥泞着呢,和我一起换件衣衫吧。”
    明华徵暗骂:明玄同你个狸奴小鬼。面上自然不显,微微低着头随他过去了。
    进里屋前有人来报:“魔女已被擒。”明玄同听了只点了点头,吩咐道:“给家主去信。”
    长公子去最里间换衣,明华徵自然进不去,换了件外衫,等了一刻,问:“那崔氏子如何处理?”
    明玄同:“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朝暮楼里闹出动静太大,不光城主,还有邻近的门派传音问询——这灰色地界出了什么问题,牵扯起什么大人物来就不美了。
    明玄同出来时已换了一身素净衣衫,双眼很温和地看着明华徵。
    “陪我去一趟竹檐寺罢……顺路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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