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歌的病发使皇宫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我和若璃合力也未能把给唤醒,看着弥歌的脸色越渐苍白,我心中的絶望和无力感也日益增加。
    血液腥甜的气味围绕在弥歌的身边,难以消除;鲜血把被单染成了红色,与他惨白的脸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父王每天坐在床侧,对弥歌诉说着近来的政事,声音嘶哑无力,眼神空洞迷茫。
    月瞳则在旁边默不作声,和我每天看守着他直至天色暗下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每天对弥歌施完了保护咒以后,便会到图书馆中找寻有用的书籍,直到深夜。在书海却找不到想要的书籍,总是让我感到沮丧低落,心中堆积着对弥歌的担忧。每天在没人空荡的图书馆中头痛心焦。如果我可以代弥歌生病痛苦就好了。如果可以。
    看见弥歌日渐虚弱,恐怕不能熬日子了,我于是尝试向若璃提出我们二人联合施咒治疗的可能性。
    若璃对这一个做法表示赞同,认为这值得一试。
    我向父王提出了这个建议,他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去了。
    我和若璃一起去找弥歌,在他的床沿,若璃轻声念出了熟稔的保护咒,而我则用我所懂得最强的治癒咒向弥歌施展。
    随着我们的低吟声越渐急切,金色的光芒包围了弥歌,他的脸色开始好转,皮肤的色泽和弹性回復了,眉头放松,呼吸的起伏变得明显,嘴唇微微地开合,他好像要恢復意识了。
    看他渐有起色,我们都心中暗喜,不敢松懈,努力地为他施法。
    然而,他的脸色突然变成可怕的青紫,口中吐出了血,把他的衬衫染成了鲜红,我们心里都泛起了一阵凉意。
    我好怕他会成为脸色灰败的死人。
    当我告知父王治疗失败的时候,父王的脸色不会比弥歌的好多少,他的面容比以前憔悴了不少,陵角分明的脸在领导群臣的时候会显得气宇轩昂,在这时却只显得纤瘦无力,这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老迈和无助。
    他颓然絶望,对我说,你要有成为女王的觉悟。
    我麻木地看着父王,他的目光却穿越了我,望向我身后的若璃。
    若璃悽然惨笑。
    我疯了似地把整个皇宫掀了起来,就为了找出有用的方法把弥歌治好;父王召来了全国有名的医师,但求有药方可以治疗疫症,可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弥歌的体力快要耗尽了,我们的努力却仍未有任何成果。
    若璃自那天起便没有再出现,我也没有太在意,一心要救弥歌,分不了心。
    当我再一次在皇宫之中看到她出现的时候,她好像改变了,外表没变,依然嫵媚、年轻,在尤德西斯的女子之中可算是絶色容顏,但瞳中的光彩变得陌生、危险、难以接近。
    虽然如此,我没有时间多加理会。
    宫中开始传出了若璃的种种可怕的行径。
    婢女间传着若璃为了救弥歌,去学习了一种邪术,不但要不停地去吸人血,还要用小孩子的血祭祀妖魔。有人说曾在若璃的房间外听到小孩子的哭声,而且在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在地上清理不了的棕色乾血块。
    她们有意无意地让我听到,我也只是一笑置之。
    我相信若璃絶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无辜的事。
    她是个温柔可亲,善良美丽的魔法师。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父王和我在天星殿中听着一名医师对疫症研究的得着时,父王要我去找若璃,好让她给予建议。
    我穿过了庭院,看到了迎面而来一个脸无血色的侍女,我认出她是若璃的侍女。
    我把她截住了,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半疯半癲地呻吟起来,继而对天狂笑。
    笑声竭然而止,目光呆滞,她死了。
    我心感不妙,向若璃住所狂奔而去,我听到琴声越来越近,是镇魂曲。
    走到了若璃的住处时,我看到若璃在抚琴,琴声若有若无,像是亡魂的抽泣。
    门没有锁上,若璃就恬静地坐在房间的中央,对四周的混乱视若无睹。
    房间中的家具四处散落,有的破烂不堪、有的翻倒倾覆,染满了鲜血。地上敞着七八个赤裸的小孩,或男或女,一动不动,没有呼吸。
    我看见若璃的面前放置了一个小小的球儿,有着空洞的眼窝,带着令人胆怯的拧笑,是一个男孩的头颅。
    若璃,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尝试着救未来的王的方法啊!
    你杀了多少人?
    我没有,只是用一些小孩子作试验罢了,谁知他们会如此脆弱?
    你杀了人。
    传说大量的死人能够把冥界的入口倒塞,把死亡边缘的人拉回人间。
    所以你用小孩子作犠牲品?
    我相信小孩子的灵魂较容易迷失于冥界的入口。
    你疯了。
    我驾起了防护的气场,轻声地唸起若璃教我的攻击咒语,能量急速地在我的周围聚集,皮肤由内而外发出微光,魔法速势待发,在我体内啪啪作响。
    若璃这时也收起了笑容,召唤出她的魔杖,这代表她这次也是对我认真地迎战了。
    她对我作出了攻击,是她所教的攻击咒中最强的一个,她真心要把我置于死地。
    我脚步一个傖促,站定了,便连忙加强了防护气场,同时运起了我在学过的死亡魔咒,红色的幽光击射而出。
    这是若璃教我的,但她自己用不到,因为我比她强大。
    就在这一秒鐘,若璃把她的防护气场彻回,我收势不及,死亡魔咒落在她的身上。
    我的血液和心跳同时地停顿了。
    这些事发生在一瞬之间,在我来说却过了几千年似的。
    若璃脸上重新泛起了微笑,神色惨然,深棕色的眼瞳开始失焦、涣散,慢慢地倒在地上。
    她的每一个动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彷彿听到若璃沉重的落地声,是如此的深沉可怕。
    她的身上失去了魔法的光彩,身体中流泻出一串金黄色的光暉,飘向我,在我的手上幻化成一粒炫目的白水晶。
    我打败守护者若璃,得到了禁咒书。
    在这时,我明白了一切。
    我从没想像过我打败若璃的一刹,心会是如此的疼痛,又是如此的平静,这么的矛盾。
    我在往后的日子中,回想起若璃之时,总会看到有一股魔法的流动,听见她对我的指导和督促,嗅到血液腥甜的味道充斥鼻腔。
    她的絶望总会在我的梦中縈绕不去,直至惊醒。
    禁咒书是有灵气的,我能够透过它看到守护者的一生。
    若璃是个孤儿,穿梭于市集之间,以偷窃为生。
    她特别喜欢偷走胖子或是老人的钱包,因为即使被发现了,他们跑得不快,自己能够轻易逃走。
    而其中一次偷窃对她是特别的,也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相中了一对在大街上间逛的父子,父亲高而廋削,智慧而沉着,留着山羊胡子,有着清澈的淡金色眼珠子,手臂上刻满了奇怪的纹身,拖着儿子的小手,向儿子讲解小贩的生活,儿子总是在用心聆听后发出提问,父亲都会耐心地一一回答。
    若璃觉得这一对父子该是城中的大户人家,不会与一个贫穷的小女孩计较,而那个父亲也不会拋下儿子不理去追小偷,决定以他们为今天的目标。
    她走过去,装作匆忙的过路客,走近父子,轻轻一摸,钱包到手了。
    她高兴莫名,正打算与他们擦身而过时,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抓住。
    心感不妙,转身要对父子矢口否认时,她看到抓住她的原来是男孩而不是那个父亲,于是更加用力挣脱,猜想男孩的力气应该不会太大。
    谁料男孩扣住了若璃的手,她无论如何挣扎到无济于事,他的父亲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若璃急了,对着男孩的父亲破口大骂,却看到了他在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然后突然场景一转,市集在眼前变成了华丽的宫殿,她被带离了市集。
    父亲开口说,我没见过孩子不懂魔法就能穿过气场走近我,你是第一个。
    你是谁?若璃问。
    魔法师火纹,这是本国皇子天城。你呢?
    若璃。
    你愿意成为我的徒弟吗?
    若璃看着天城,天城眼里满是善意和期待,黑色的眸子如星光般闪闪发亮。再看向火纹,眼中充满了笑意。
    她点了点头。
    若璃的魔法天赋高,学习也快,跟随火纹不久已有不错的成绩。
    火纹说若璃会继他以后成为国家魔法师,守护君王。
    对若璃来说,天城就如哥哥般,亲切和蔼。她最喜欢和天城一起坐在鳯凰树下看着盛开的如火焰般的鳯凰花,听着天城诉说他在城外遇到的事、看到的物,重要至国家大事、无聊至听到婆媳之间的争吵,若璃都用心听着,对天城有着天神般的尊敬。
    天城视若璃为最好的朋友,如妹妹般的小女孩。
    天城刚成年,他的父王便为他挑选了未婚妻,并举行订婚典礼,对象是税务大臣的女儿,泠嫣。据说温柔得礼,歌声比天灵鸟还要好听。
    他们俩订婚以后,泠嫣便住进了皇宫,以便与天城沟通交流。
    若璃第一次看到泠嫣是在花园中,泠嫣在抚琴弹奏,琴声婉约、歌声清丽,把若璃吸引住了,走过去攀谈,方知她是天城的未婚妻。
    她望着泠嫣清秀面容,有着海蓝色的眸子,举手投足优雅动人,非常人能比拟,但觉天城和泠嫣是絶配,替天城感到高兴。
    这就是我们三兄妹的母亲,未来的皇后。
    天城登基为王之后,火纹的职位由若璃接任,禁咒书也交由她保护。泠嫣生下了三个子女,而大女儿空音魔法天赋极高,因此交由若璃培训,而若璃也乐于把自己的毕生絶学授予空音。然而,空音的天赋竟比当年的她高出很多,因此不用多久魔法便学全了。
    若璃不想看到她的魔法因此而却步,因此出城去找隠居山林的火纹。火纹这时已是暮年,脸上的邹纹错综复杂尤如路轨,但眼神中智慧和狡獪的光芒却依然丝毫不减当年。
    他听毕后只是摇了摇头:
    让那孩子自由地学习吧,不必强行教导她魔法,时候到了自然会学得更多。
    时间又回到了疫症爆发时,弥歌染病,全国同哀。
    若璃无计可施,惟有再去找火纹请教;到了火纹的小屋子,却没有听到火纹的声音,也没有看到他的踨影,只见火纹的法杖随随便便地搁在桌子旁,桌子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尘。
    桌上刻了:
    若璃,命运已定,无需强求挣扎。
    天城找上了若璃,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救活弥歌。
    暂时还没有办法,只能听天由命。若璃回答。
    那禁咒书呢?你可以运用它吗?
    我试试看吧。
    天城看不到若璃眼中的絶望和空洞,守护者是不可能使用禁咒书的。
    只有被禁咒书承认的人才可以运用它,只有禁咒师可以。
    若璃以无人听到的声量喃喃自语。
    接下来的几天,若璃找来了城中患病的小孩子到宫中去,尝试以各种方法去治疗他们,不论是用药、施法,甚至是开腹检查都一一试过了,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她还不忘留下一些血跡和施虐的痕跡让待女们都以为她在杀小孩子,令谣言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有天当侍女入房内进行打扫时,若璃留意到她手上包裹着纱布,血慢慢渗出来了。
    她对待女说她可能也染病了,建议她到医师那儿看看,谁料待女一个劲儿地摇头,精神失控似地跪在地上,哭求若璃不要告诉别人她染了病,说不想失血而死,被他人隔离。为了不死得那么痛苦,她已经服下毒药,不用多久便会发挥药效,可以死得轻轻松松。
    若璃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为她拿起琴弹奏镇魂曲。
    就在这时,她感到了空音的气息靠近,于是施了一个小小的幻术,只是一个小小的幻术,空音的气息急躁焦虑,不可能发现的。
    这样,空音就可以得到禁咒书。
    她得到禁咒书,就可以救活弥歌了。
    凭藉运用禁咒书的力量,我轻易地把弥歌从死亡的冥域边缘拉了回来,不只令他的意识回復,还为全国的人民施了一个祝福咒,疫症的影响和恐惧也渐渐在人民之间消退,回到了从前平凡幸福的尤德西斯。
    弥歌不久后继位为新一任的王,月瞳被任命为首席骑士,而我则被册封为首席国家魔法师。
    我也是三百年之后再次出现的禁咒师,救民于水火之中,受人敬仰,万人爱戴。
    但这个结果的代价却非常沉重,把我拉入了没有出口的黑暗之中。
    这是没完没了梦魘。
    你拿到禁咒书了吧?
    我在这儿。
    若璃有着一头诡譎的红发,下身化成了鱼尾,眼珠子由原本的深棕色变成了弔诡的湖水绿色。
    她展开双臂,像是等着我走到她的怀中。
    我伸出手想要回应她,脚想迈步向她走过去,但手脚都被凝住了,动弹不得。
    我剧烈地挣扎,挣扎到根疲力竭,却依然徒劳无功。
    若璃露出一个微笑,停在脸上,就如石雕的微笑一般,虽然亲切,却让人觉得很遥远,很疏离。若璃整个人僵住了,美丽如女神,却由鱼尾开始响起「啪啪」的声音,开始碎裂,碎片掉到地上去。由尾到身,由身到头,若璃不曾移动、挣扎,脸上的微笑仍在,但脸上也出现了裂纹,眼神中闪烁着的只有絶望,只有絶望。
    我想嘶吼、大叫,叫若璃不要走,叫她等着我,但她依然是一点一点地消失,堕落,直至完全地变成了碎屑。
    我发疯地想跑过去,但我脚边却开始长出了蔷薇,绕着我的脚生长,它的刺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肉,以我的血作为养分生长,开出了最妖异的蔷薇花,红如鲜血,浓艳欲滴。蔷薇紧紧纒住了我的身体四肢,把我包围困住,我看着离我不远的碎屑随风飘散……
    我每天夜里也会梦到若璃,夜夜也会在哀号之中醒过来,把待女们吓坏,直到习以为常。我本可以用魔法轻易免除这些恶梦,但我始终不忍心把若璃弃于梦中不顾,由她在那儿化成碎片。我每晚也会用尽力气想要挣脱蔷薇,想要解救若璃,却每次也失败而回。
    若璃说过,魔法师的梦或多或少都是真的,会提示出事实的真相。
    那么,若璃,你究竟在那儿,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终于,逼不得已地,我去了请教夜塑。只有他可以帮助我,为我解开连日来的恶梦。
    他对我怀有很大戒心,这由始至终不曾改变过,即使我现在已是尤德西斯的禁咒师。虽然如此,他还是乐于帮助我。
    他听完我的梦境以后,详细地问了有关的细节,然后高举占星杖,为我进行了一次小型占卜。
    他在地上划下了一个占卜阵,然后开始念起咒语,一边在阵中划上了符号。
    是刺鸟。
    占卜完毕后夜塑带着惊讶的神色看着阵中图案说。
    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图案在歷代只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在五百年前的一个女祭司替村民占卜村落的兴衰,第二次是本国开朝先祖的占星师在创朝前的占卜。这是第三次。
    图案代表了什么吗?
    刺鸟代表着悲剧的重生。
    第一次出现了刺鸟图案不久村落便发生了严重的瘟疫,村内的八百人死掉了近六百个,但之后由于发展成了工业村,因此在数十年后变成了一个繁荣的工业重镇,住了差不多一万人。
    第二次开国先皇在占卜后便带领十万人的军队攻城,但城很坚固,城内军队死守,久攻不入,仗打了两年才能把馀军消灭,本国军队死伤愈八万人,可以算得上是伤亡惨重,但最终我们也能发展到今日的规模。先皇更觉得刺鸟的图案有着悲壮和胜利的色彩,因此把刺鸟立为国徽,但这个原因并非每个尤德西斯国民也懂得的。
    那么这次是指什么事会发生吗?
    不知道,但你梦到了若璃,可能和若璃有关的事。
    那么我可以再见到若璃吗?
    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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