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事情总是发生得太突然,我们没有办法预料小动物们什么时候会抓狂,就如同我们无法预知爱情什么时候会离开。
    那是发生在三天前的事情,我第一次看见安娜在我面前哭……
    「怎么了吗?」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但基于我对安娜的认识,我直觉反应:会不会是她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是她爸爸……或者是她妈妈……
    出乎意料,安娜很快就回答我的话,「他不要我了……」
    是我听错了,还是安娜没有把话说完?那个「他」指的是,她养的宠物、她那难缠的上线,还是一向待人和气的小杰?
    安娜抽抽咽咽地继续说:「就是那天晚上,我才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结果他说他没有车,我说我可以开车载他……」安娜止不住的哭泣声,硬生生地中断了我的好奇心,我先拍拍她的背,还将面纸盒又多开了一盒放在她的身旁;只见她唰唰唰地连抽了十几张,才断断续续地说:「他就说他不要给我载,说什么丢脸,还说等他学会开车,他再去买车来载我。」我一听,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就回应,「那很好啊,不如就先牵你的机车,让他用机车载你就好了啊。」
    「哪有那么简单!」安娜马上就反驳了我,然后还继续说:「他就说他要很久以后才可能买车吧,然后就说他累了。」
    「又像以前一样,甩头就走,接着关机吗?」我忍不住插了嘴,实在是因为安娜讲得太慢了,那边哭边说的声音,就像快断气了一样,我真的有点担心。
    只见安娜又拿着面纸一阵乱擦乱擤,才镇定地说:「和上次一样,但是他过了几天之后,竟然传简讯,说要跟我分手……」
    安娜又哭了,我只好将我心爱的抱枕塞给她,好让她觉得舒服一点;离开了我的沙发,我倒了杯热茶想像让安娜暖暖手,瞧她对着抱枕又哭又打的样子,虽然我有点心疼我那颗刚买的爱心抱枕,但我更心疼我的好朋友。
    把热茶递给了安娜,我忍不住拉起了她的手,想好好安慰她,「你是保险业务员,应该能瞭解到人生的无常吧;或许,我们都该为自己保一张爱情保险,也许等爱情离开之后,我们会比较不那么难过。」
    「那应该有什么赔偿?」安娜用面纸掩住了大半的脸庞,勉强抬头看着我说。
    我忽然觉得安娜又认真了起来,然而我却只是随便说说的;更何况像我这样与爱情绝缘的迟钝生物,根本就不知道爱情降临的那种快乐和幸福。所以,我叹了口气后,直想把这个问题丢回去,「看你从爱情中,到底是希望得到什么?如果是希望有人陪的感觉,那赔偿的项目,应该就是每天都有人来陪你聊天散心吧。」吐了吐舌头,我不知道这样说到底对不对,但我知道泪眼汪汪的安娜,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有人陪她说说那些难受的事。
    爱情无预警的变天,害安娜感冒流鼻涕;我只能在一旁祈求天气晴,还先帮安娜打了把伞,让她不再淋雨。但事情还是要追根究底,为了想知道小杰是认真的,还是在闹脾气,我鼓起勇气虽然还有些战战兢兢地问:「这是第一次,小杰对你提起分手的事吗?」
    安娜擤了擤鼻涕,抱着抱枕,想了一会儿才回我,「呃,是第一次,所以我真的很错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年轻人的作风;说不定,他们以为分手是可以随便说说的。」
    「连你自己都这么想了,我也觉得小杰只是随口说说的。」
    「但是,他已经一个星期都不开机了,我实在没有那个勇气,在他未允许的情况下,就跑去咖啡店找他。」
    「为什么不可以?本来这种事情就是要说清楚啊,何况咖啡店是开门要作生意的,可没有规定什么人不可以进去用餐。」我虽然很鼓励安娜去咖啡店找小杰把事情弄清楚,但老实说,自己心里还是怕怕的,尤其是经歷过咖啡屋先生胡言乱语的告白之后。正当我着么想时,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念头闪过:会不会他们舅甥二人都是怪怪男,总是做事情莫名其妙、乱无章法,让人摸不着头绪。
    正当我在推敲着自己的怀疑时,安娜倒是恢復了平静,「我是不可能先去找他的,我只期望:他会再打电话来给我。」
    看来,安娜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变,我寧愿相信那只是那颗青春的苹果没来由的无理取闹而已。于是那晚,我安慰完安娜之后,便决定明天就去找小杰问个清楚;毕竟,我向来就只看过安娜甩人,倒没看过有人先跟安娜说byebye的。所以无论如何,为了好朋友的幸福,我只好硬着头皮,去靠近那家有着怪怪老闆和怪怪服务生的咖啡店。
    穿着很休间的运动服,还特地换上了运动鞋,我想:如果那个咖啡屋先生又要来告白时,我跑起来也比较快。但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人家只是喝醉酒发发酒疯而已,更何况我的近视散光加起来都快九百度,那镜片之厚,人家一看到就会吓得倒退好几步;虽然我也会偶尔戴戴隐形眼镜,但总是因为不习惯还经常发炎,所以想要装美女时,还得先问问眼睛今天的心情好不好。
    像今天眼睛的心情就不太好,我带上了眼镜,也只带了几百块塞进了运动裤旁那浅浅的口袋,一身都是灰色的装扮,看起来就像是运动完,很自然的碰巧经过而已。一定要偽装,我在心里告诉着自己;因为我不是很喜欢咖啡屋先生,所以,我也绝对不能让他以为我对他还有什么期待。调适好了心情,我大力地深呼吸了几口之后,大步地下楼直往咖啡店前进;一路上,我想着要如何接近小杰,又该怎么跟他开始交谈:你好吗?不行,这个太制式了。
    嗯,今天天气很好。这个太奇怪了,何况天气还有些阴阴的感觉。
    嗯,小杰你可以出来一下吗?这样说,会不会去吓到他啊?
    真的是很难开口,等我这个不灵光的脑袋才转了几遍之后,我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咖啡店。这下,情况尷尬了,我是要走进去呢,还是要在店门口徘徊?我悄悄地又往店里面看,咦,没有半个人?正当我觉得奇怪时,咖啡屋先生却从楼上走下来,为了闪躲这个可能即将发生的尷尬画面,我只好拔腿就跑,以跑百米的速度闪进了旁边的巷子。
    真的是好险,我拍了拍胸脯;但不等我镇定下来,马上我就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不是小杰吗?我的心里吹出了一个大大的疑问泡泡。而他身边的那个男子是谁啊?我的疑问泡泡又变得更大了。基于好奇心使然,我缓缓地往他们身旁移动,又赶紧找些盆栽掩饰;还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张报纸,假装在看东西,又像在找房子那样,我一步一步动作静悄悄地往他们附近靠过去。
    以下是我听来的对话,在大约五公尺外,我认得出那比较尖细的声音是小杰的,而另一个陌生而又扁塌的声音,应该就是那个陌生中年男子的。
    「你身上还有没有钱?老子问你,你是不会回答了吗?」低沉又分岔的声音粗鲁地说着。
    「你要钱做什么?」细小的声音说着。
    「我当然自有我的道理。」粗鲁的声音听起来很理直气壮。
    「如果只是要卖葱油饼,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钱。」小杰的声音回答着。
    「你懂什么,我现在要作的是现代化的行销,你懂吗?我卖车、卖保险那么多年,绝对比你那个学行销结果只开了一间小小咖啡摊的舅舅懂得还多。」
    「我们和你不一样。」小杰的声音依旧冷淡地回答着。
    「是呀,当然不一样,我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跟你们这种娃娃玩扮家家酒的人比。我的葱油饼是要卖到有媒体来採访,将来还要加盟,搞不好还会上市的。」
    「我和舅舅脚踏实地,不像你尽是只会用嘴说。」小杰的声音依然不屑地说。
    「欸,你真是死脑筋,我是天才,是出生就要来发明美食的天才,我跟你借钱是你的荣幸,将来我要是出名了,赚大钱了,你借给我的钱就会是你这辈子作过最高报酬率的投资。」
    「竟然你那么会煮小吃,为什么上次卖红豆饼会卖到倒店?」
    「那是我倒楣嘛,谁知道我一开幕就遇上全球金融危机,裁员的裁员、破產的破產,当然那阵子生意就比较难做;更何况,导致我关门大吉的,是因为警察开单开得太兇,红单来得像是下雨一样,才害我缴不起只好另谋他路。」
    「你总是有话要说。」
    「对了,说到上次卖红豆饼的经验,这次我一定要租个店面,才不会重蹈覆辙。所以你一定要借我钱,要不然这前三个月的租金,我是要拿什么去付给人家,拿我这个人去银行贷款吗?恐怕,他们也不会知道我的行情吧。我这个人优点不多,但最厉害的就是这双手和这个脑袋,当初要是有继续升学,不要为了你这个混小子,搞不好我就是爱因斯坦第二了。」
    「是你要妈妈生下我的,你们大可以把我打掉啊。」
    「你瞧瞧你,说那是人话吗?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当然一定会负责到底。不过你别想把话题岔开,赶快借钱给我比较实在。你想想看,我研发新口味的葱油饼要钱,设计新的包装也要钱,租店面要钱,以后扩大发展也是要钱;就差一步了,这次一定会成功的,你就当孝敬我的,先跟你舅舅借一下。」
    「我还是那句话,不可能。要作生意你就从简单的做起,你可以推着车到处去卖,不一定要租店面。」
    「哎,你是听不懂唷。我是说我的葱油饼是要一炮而红的,最好一开店就大排长龙还要有媒体节目来争相报导的,你叫我推车到处卖,是要卖到2012世界末日了,都还存不到半毛钱就直接到西方,到时候,你叫我用什么去买通佛祖,让我过过好日子。」
    「这你就多虑了,依我之见,你这种人大概离地狱不远。」小杰的声音仍旧没有起伏,听起来相当平淡。
    「地狱就地狱,菩萨不是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算到了地狱,也要花钱打好关係,才不会多受罪。不跟你瞎扯了,借不借一句话。」粗鲁的声音也丝毫不死心,打算继续纠缠着小杰。
    「我是不可能借你钱的,因为我也没钱给你借。」
    「好,你这个小子,算我白养你了;不借就不借,我就不信,没有你这个狠心的儿子,我就成不了大事业。记住啊,以后有困难,你也别来找我。」
    那个粗鲁的声音唤小杰叫作儿子……莫非,那个是小杰的父亲?但不是听咖啡屋先生说:他们一家人就只剩下他和小杰相依为命了。怎么现在听起来,原来,小杰还有父亲存在呢?
    当我还搞不清楚当下的情况时,粗鲁的先生就往我的方向走来,我赶紧闪开,谁知道却迷糊地撞倒了旁边的盆栽。小杰看了,赶紧跑过来说:「小姐,你有没有受伤?」我还是一直低着头,真后悔没有带帽子出门,只好又拨了拨头发,想用长发来盖住自己的大饼脸;但怎么就是盖不住,等我被小杰扶起时,他一眼就认出是我了,「波伏娃姊姊,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波伏娃姊姊!一时之间我火冒三丈,还心想:那他平常是怎么叫安娜的,难道也是姊啊姊的叫吗?那如果是小娜娜或是小宝贝呢?那我不就一下子比安娜老了很多岁……
    虽然还有点生气,一过了三十岁,我似乎对于年龄和称谓真是越来越计较了起来;但我的思绪一下子就被小杰那张哀愁的脸给打断了,我猜想:他或许正在担心,我是不是有听到他和他父亲的对话。于是,我赶紧装作没事的样子,只是却不知道该不该马上走开。反倒是小杰先开了口,「这城市还真是藏不住祕密。」
    听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对刚才的事情要有所反应,当我正在犹豫时,小杰又说了,「有父亲等同没父亲,那个老头找我就只是为了借钱,我向来就当作他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小杰想解释他父亲的情形,但是我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我只是想知道小杰到底为什么要跟安娜分手;当然,我最不希望听到的答案就是「我已经对她没感觉了」或是「我认识了另一个女生」。
    我想了一下,望着小杰那琥珀色清澄的眼睛,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我是想问你,那个……」
    小杰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感觉到我的吞吞吐吐,于是,他笑了笑说:「这城市果真什么祕密都藏不住,你是要问我和安娜的事吧,我暂时没办法答覆你,你也看到了,最近,我已经被我父亲搞得很烦了。」
    我点点头,有些似懂非懂,我不太清楚他是不是因为要闪避他父亲的纠缠,所以才不跟安娜联络的;但我真希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于是,我赶紧跟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两人之间的问题,我希望你能打给电话给安娜;毕竟无论如何,分手这种事情绝不能拿来当气话随口胡诌。」
    只见小杰点点头,才又淡淡地说:「我会想清楚,也会说清楚的;只是关于分手的那句话,我真的没有乱讲。」
    听到这样的句子,真是让我不安;难道,他是存心要跟安娜分开的?我赶紧又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分手?」小杰看我一脸认真的样子,他似乎也假装不起来,他原本还是笑笑地说着,现在却变得很严肃,他没有回答我,转身就想离开;我立即衝到他的面前,又再说了一次,「别随意伤害别人和自己,分手对三十几岁的女生来说,是很残忍的事情。」小杰的眼神闪烁,我不晓得他有没有听懂,他只是摸了摸鼻子,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我有我的理由。」
    他就这么轻易的离开了,剩下完全呆掉的我,虽然我不是安娜,但那简短的几个字,却一样地让我觉得受伤。不知道安娜听到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我完全不敢设想,我只知道我要装作没来找过小杰的模样,很平静地回到自己的租屋处。
    一路上,我还是在想:到底有什么重大的原因,让他们超越了年纪的问题快乐地相爱过,却还要面临分手?会不会是钱的问题?我忍不住回想起那个有着难听声音的中年男子,他是不是之前有欠钱还让小杰帮忙揹债?还是,关于他那面对事情的不良处理方式,曾经透过了基因,遗传到了小杰身上?
    或许,分手也是好事;我的心中出现了这样的念头,和之前的想法不一样,我个人似乎开始觉得:如果安娜因此能避掉小杰父亲的那摊混水,这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但我知道,我是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实在不应该给任何人建议;所以我只能选择先静默,一切等未来的发展如何,我再来劝安娜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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