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清脆,悠扬,又?安抚人心的?哼鸣声自?他不远处传来。
    有?人在哼唱一首童谣。
    谢怀警惕,出?声沙哑:“…是谁?”
    重?塑的?肉身比不得?他原先,现下虚弱异常,声音也比之前清冷许多。
    谢怀听到一声娇蛮的?哼笑。
    随即石洞之中烛光渐起?,小小的?空间被?蓦然照亮。
    谢怀瞳孔微缩,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昭昭…?”
    桑昭坐在他身边,歪着身子?望着他笑。
    那一瞬间,谢怀胸膛之中都被?她的?这抹笑意填满。
    他想到了那段恍若梦境般的?南海听学,他与桑昭相处的?日日夜夜,想到了自?己身陷泥泞,她跪坐在身边,哀鸣恸哭的?模样。
    谢怀顺风顺水十余载,终于在他十九岁这年,迎来了一场大劫。
    他们尊敬信任的?师尊,亲手屠了铉云宗满门弟子?,血河漫漫,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谢怀失去了很多。
    他失去了亲如一家的?同门,失去了自?己满身的?修为,失去了自?己的?傲气。
    师兄先前常常教诲他说,修行不是为了让自?己目中无人,而是为了让你?变得?对万物有?情。
    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于是他被?上天收走了一切,变作常人,重?历人间。
    还好,还好。
    还好我遇见了你?,还好你?还在我身边。
    谢怀满腔的?脆弱与酸涩,终究在看到桑昭的?那一刻尽数化作潺潺春水,温养了他的?心房。
    好让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内心,微弱的?,渴求的?,久旱逢甘霖般求来了一点慰藉。
    他上前一把拥住一直盈盈浅笑的?桑昭,抱得?那样用力,好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昭昭!昭昭!”
    谢怀眼中难掩激动,他拥住桑昭,就好像拥住了自?己的?最后一抹希望。
    他瞥见桑昭身后蜿蜒的?雪色长发,想到了许多。
    在自?己昏迷时日,他能真切感知到有?人在源源不断地用灵力温养着自?己。
    在尸骨遍地的?铉云宗,谢怀依稀记得?那不同常人,颜色亮眼的?长发。
    “是你?救得?我,是吗?在南海,我说过我要亲自?去接你?,”谢怀紧闭双眼,想到那场肆虐的?屠杀,眉目之间便是浓浓的?痛楚,“是我迟到了,昭昭,是我……”
    “啪。”
    一声突兀的?碰撞声传来,打断了谢怀的?情愫。
    谢怀眉间一凛,抬眼望去,眼中尽是枕流仙君的?冷淡与肃杀。
    姜婵有?些?发怔。
    她愣愣地望向谢怀,望向他修长的?四肢,健康的?身体。
    望向他精致的?脸。
    玉鸿无疑给谢怀捏了张漂亮的?脸,原来的?谢怀是什么样的?呢,他眉如远山,眼带寒霜,望你?一眼便叫人动弹不得?,端正威严。
    然而如今,长眉入鬓,双瞳清浅,仿佛雕刻出?来的?深邃精美的?五官,薄唇下有?颗极小的?红痣,透露着疏离与淡漠。
    较之以往,如今的?谢怀就像是一尊漂亮的?水晶娃娃,是神仙座下距离遥远的?仙子?,眉眼朝你?看来时,恍若能嗅到山间薄雾的?清冷香。
    这个场景姜婵想过许多次。
    与谢怀再次重?逢,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也许是在花瓣纷飞的?温暖之地,也许是在明媚的?午后,也许是十分平淡的?相交而过。
    姜婵设想过无数次,但从?没有?设想过眼前这般。
    谢怀深情地抱着他所爱之人,二人像是跨越了生死的?考验,如今环颈相拥,依偎在一起?,倾诉着厚重?的?心事。
    而她,站在二人面前,打断了这暧昧的?氛围。
    姜婵有?些?无措又?茫然,她忍不住回身,下意识地找着逍遥仙的?身影。
    谢怀望着眼前陌生的?人,眉目冷肃:“你?是何?人?”
    姜婵张张唇瓣,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想见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想说的?话有?那么多那么多,哽在了喉间,竟是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的?……”
    好半晌,姜婵小声地说道:“谢怀,不是的?。”
    姜婵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本不在意这些?,就算谢怀认错了人,她也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她所求的?,从?头至尾只是谢怀能够平安而已。
    但没有?。
    姜婵心中酸楚难耐,她忍不住出?口为自?己辩驳:“拼死将你?救出?的?人不是她,是我。”
    倔强,微弱,又?可怜。
    谢怀面上表情变幻莫测。
    复杂的?情绪滔天,甚至没有?让他察觉到身旁桑昭的?异样。
    曾经?高山之上的?举世天才,万事都能做的?完美稳妥的?谢枕流,如今竟是连救命的?恩人都能认错。
    谢怀哑口无言。
    良久,他望着门口呆愣愣的?姜婵,声音清冷疏离:“你?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我都能给你?。”
    谢怀如今师门覆灭,修为不再,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但他就是有?这样的?魄力,好像就算姜婵说出?什么珍奇异宝,他都可以拼尽全力找来,还了她的?救命恩,从?此扯平。
    一刀两断,互不相欠,从?不亏欠别人,从?不与他人有?过多的?联系,这才是谢怀应有?的?样子?。
    就像是高山之上,远方兀自?摇摆飘落的?雪花,遥不可及,无法接近。
    可姜婵没有?回答,谢怀的?话让她心中痛意更甚。
    她望着二人交缠的?身影,目光不定。
    姜婵的?迟疑谢怀看在眼中,他牵扯嘴角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一片刺骨的?淡漠,他牵紧桑昭的?手,像是在昭告着什么:“救命之恩我定会如数奉还,但也希望到此为止。”
    声音冰冷,济泠仙山外头的?风雪,都望尘莫及。
    话音中的?猜测与试探像是响亮的?耳光,将姜蝉的?自?尊击碎的?一干二净,她惊诧地望着谢怀,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
    一阵安静的?,沉闷的?,却歇斯底里的?疼痛,蔓延了姜婵整个心房。
    直将她撕扯的?四零八碎,每一瓣都疯狂叫嚣着尖锐的?疼。
    第32章
    听?着?谢怀的问话, 姜婵突然有些茫然。
    她为什么想救谢怀呢?
    本?该在她心中理所应当的事突然要说明个缘由,就连姜婵自己都不太明白了。
    是像谢怀所说,她有所求吗?奇珍异宝, 仙丹灵药, 她要这些吗。
    没有。姜婵什么也不想要。
    眼下她回?答不出, 便只能望着?谢怀疏离的眼睛, 遥远的好像在望远山的雾。
    姜婵哑口无言。
    她无措地摇摇头,像个小孩子一般拼命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有……”
    谢怀的话语就像细碎的冰碴, 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口,变成数把坚韧锋利的尖刀,将她的心割得血淋淋的。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难过, 只觉得现?下这般, 竟是比她被追杀, 被圣屿殿的人逼到九死一生还要难捱。
    姜婵的声音细小, 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心碎:“我?没有……”
    姜婵这才?意识到, 去其实她与谢怀, 自幼年相识之后, 眼下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再相遇。
    在太虚幻境编造的两场美梦下,姜婵自己迷失了自己的内心。
    两个谢怀,都不是真正的他, 褪去那虚假的温柔, 姜婵赫然明白, 谢怀他本?身就是这样?的清冷,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疏离。
    如今谢怀回?来,她早该清醒过来。
    姜婵从怀中掏出枕流剑。
    枕流在她怀中许久, 依恋着?她的气息,她灵府内残留的谢怀的灵力?让它?感受到了曾经的时光, 如今骤然被拿出,它?甚至在嗡嗡地抗议。
    姜婵将枕流放在地上,没有再抬头望谢怀一眼,她声音低微:“我?是来…将枕流送还给你。”
    铉云宗事变的那天,枕流剑一直陪在谢怀身边,莲华设下的阵法?凌厉,直到谢怀被阵法?吞噬的那一刻,他将枕流掷出。
    他不希望枕流剑陪着?他一起葬送在铉云宗,于是他嘱托自己自入山以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枕流剑,嘱托它?离开。
    在谢怀心中,枕流剑是跟同门一样?重要的存在。
    灵剑在腥风血雨的铉云宗盘旋不去,直到谢怀身死,它?才?离去,枕流将自己封印在一座剑山之中,不知道是在等下一个人将它?拔起,还是在等谢怀回?来。
    如今重又见到枕流剑,谢怀心中百感交集。
    谢枕流好像已经是一个过去的故事了,短短数月的光景,修仙界可谓是翻天覆地,风雨大作,曾经那个耀眼的天才?,好像随着?那段和平宁静的时光一同破碎,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只有枕流依旧,风华不减,模样?不变。
    谢怀眼中情绪变幻莫测,他喉结滚动,喑哑唤了一声:“枕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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