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进屋来,瞧你们一脸汗的,肯定渴了,进屋来喝点水,屋里有空调,凉快凉快,坐下慢慢说。”
    这两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的,犹豫了十来秒钟,男孩子舔舔嘴唇,往前迈了一步,女孩子紧跟着,两人一块进了屋。
    “坐,别客气,那个包瞧着怪沉的,放地上,我给你们倒点水。”何秀红说。
    吹到冷丝丝的空调,两个孩子脸上紧绷着的表情稍稍松懈,顺着何秀红的意思,略有些拘谨地坐到沙发上,依偎在一起,想两只可怜的小鹌鹑。
    路圆满用纸杯给两个孩子一人接了杯水,放到跟前茶几l上。
    “喝吧,别客气。”
    何秀红坐到他们对面,慈祥和蔼地看着两人,等两人一口气把水喝完,又给他们各自倒了一杯
    ,才缓慢开口问:“你们两个怎么称呼?”
    两个孩子猛然抬头,齐刷刷地看向何秀红,满眼警惕。
    何秀红忙说:“哦,忘了跟你们介绍,我姓何,你们叫我何阿姨或者何婶,大娘都行,这位是我女儿路圆满。知道名字了好称呼嘛,你们说是不是?”
    男孩子松了口气,身体松懈下来,说:“我叫,我叫小光,她叫小颖。”
    “小光,小颖,好名字,好听,好记。你们怎么想来我们村租房子啊?”
    被称为小颖得女孩子抬起头看了何秀红一眼,又低下去,轻轻用鞋子踢着放在地上的书包,说:“我们,我们就是……”
    “就是听说这边房租比较便宜,我们才开始找工作,没什么钱。”自称小光的男孩子马上接口说。
    路圆满揉了揉鼻子,听着何秀红女士继续问:“你们看起来这么年轻,都工作了啊,了不起,了不起,对了,你们两个多大了?”
    “十……九,十九!我们两个都成年了!”小光忙忙地说,又怕两人不相信似的,补充着说道:“没骗你们,我们两个就是长得显小!”
    他的警惕性因为这个问题又升起来,目光在何秀红和路圆满两人脸上扫了扫,问:“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一百多的房子。”
    路圆满站起来:“成,我带你们去看,就在这栋的三楼。”
    临出门时,回头朝着屋里使个眼色,何秀红了然地跟比出个“ok”的手势。
    路圆满带着两个孩子慢悠悠往三楼走。小光和小颖手牵着手,走得小心翼翼,害怕铁架楼梯踩上去后颤巍巍的感觉,生怕会将楼梯踩塌掉下去似的。路圆满也很有耐心地走到上面几l节台阶,耐心地等着他们,“慢慢走,不着急,很安全的。”
    这两个孩子大概头一回头这种外置的楼梯,路圆满瞧着这个小颖着实害怕,说:“正好二楼也有间空房,我带你们看二楼的好了。”
    小颖如蒙大赦地扶住栏杆站住,脸上露出些笑容来,说:“谢谢姐姐,请问村里的楼梯都是这样的吗?”
    路圆满实话实说:“村里便宜些的房子基本上都是这种外设楼梯,楼梯是生铁的,很结实的。”她拿起钥匙串,按照上面贴着的数字找到钥匙,打开房门,“
    就是这间,房子比较小,住两个人有些挤吧,没有独立的洗手间和浴室,上厕所得去去不远处的公共厕所,洗澡的话村里有浴室。”
    她站在门口没进去,扶着栏杆往楼下看了看,介绍得也有些敷衍。
    小光和小颖进去屋里看了一圈便走了出来,脸上失望的表情很明显,显然,这里的居住环境令两人大失所望。
    路圆满:“条件就是这么的条件,村里不到两百的房子都是这么简陋。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
    女孩子小颖听到这话眼睛一红,抽抽鼻子,连忙背过身去,男孩子小光手搭在小颖肩膀上,轻声安慰:“没事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去找工作,等我们拿到工资,就有钱租更好的房子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对小情侣的喁喁细语,顺着带着热意的微风吹入到路圆满耳朵中,让她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被男孩子安慰了一会儿,小颖不再哭了,但情绪却没有好起来,小光好似也失去了看房的兴趣,看向路圆满问:“姐姐,我们现在没有多少钱,房租能不能便宜些。”
    男孩子稚嫩、单薄的肩膀缩着,脸颊上一颗粉刺探出白白的尖头,唇边疏疏长长的两撇小胡子轻轻颤抖,向路圆满提出这个要求时,目光游移,嘴唇微抖,是小孩子懵懂踏入成人世界的胆怯、害怕,格格不入。
    路圆满往远处看了一眼,说:“先下去吧,下去再说。”
    两个孩子又被请去了客厅里,何秀红依旧是笑呵呵的可信赖的模样,问他们房子看得怎么样,拉了两人介绍路家河村的情况,男孩子小光右腿一直抖,嘴巴张了好几l回,几l次想插嘴都没有插进来,不停求助地看向路圆满,路圆满却一直看望屋门外。
    就在小光实在烦躁得不行,想要提高嗓门,盖过何秀红的声音时,路圆满猛地站起来,打开屋门,撩开门帘,迎了个高个子、长得健壮又有点黑的男人进来。
    这男人一起来,就给人一种很重的压迫感,小光的腿抖得更厉害了,等男人走近了几l步,小光坐不住了,站起来说:“我们先走了。”
    何秀红忙说:“别着急,再坐会儿,这位是我侄子,路培树。”
    路培树进了来,犀利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扫了眼,面色严
    肃地命令着:“坐下。”
    男孩子小光下意识就坐了下去,惊恐不安地看了路培树两眼,又害怕地低下头去,双腿一块飞快地抖动,双腿摩擦,发出“噌噌噌”的布料摩擦声。
    女孩子小颖也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使劲往小光的方向靠去,身体随着小光抖腿的节奏晃着。她使劲低着头,眼神落在地板上,似乎想在地面上灼烧出一个大洞上,不多时,一双穿着皮凉鞋的大脚掌出现在视野之中,她连忙转过头去,小声质问:“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路培树在两个孩子对面坐下,声音冷硬地说:“我想干什么,你们自己心里头不清楚吗,老实交代!”
    这句话像是打雷一般响在两个人的耳朵里,小光抖动的腿忽然乱了节奏,好似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抖了,抽筋般软绵绵地抖几l下后,就停下,肌肉惯性般地自己颤着;女孩子俯趴下身体,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自己团起来,感觉路培树锐利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地扫射在自己身上,更是怕得不行。
    感觉到了小颖得害怕,小光突然来了勇气,他梗着脖子,猛然站起来,无所畏惧一般地看了路培树一眼,又迅速移开,而后试图将小颖拉起来,说:“他们有毛病,咱们走!”
    小颖拉住他的胳膊站起来,两人相对苦命的野鸳鸯般互相搀扶着,就要往出走。
    “坐下,不许走!”
    小光怒气暂时盖过了害怕,朝着路培树吼道:“凭什么,我们没犯错,你这是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是犯法的!”
    路培树忽地笑了下了,往后靠了靠,双腿交叠,说:“呦,小屁孩,还知道限制人身自由呢,初中毕业了吗?”
    这个随意慵懒的动作给了小光更大的压迫感,脑子中不知道做了何种猜测,脸色发白,细细的小腿无意识地又抖动起来,两撇小胡子也跟着一颤一颤地,表达着他心里头的惶恐不安。
    他将目光投向和蔼可亲的何秀红,有求助,有谴责,似乎在问她:这个人是谁,想干什么,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任由这个人这样对待我们,快帮帮我们。
    何秀红看懂了这个男孩子负责的目光,朝着路培树说:“别吓唬他们了,问正事。”
    路培树答应了一声,坐正了身体。
    路圆满给路培树倒了杯水,又看向两个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孩子,问:“你们两个还喝水吗?”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答,给两人面前的杯子又续上水。
    路培树又说了声:“坐下”,这声音柔和了些。
    小光小眼睛咕噜噜地转了几l转,似乎在估量着两人从这几l个大人面前逃出去的可能性,最终还是放弃般地坐了下来,小颖瞪着大眼睛,泫然欲泣。
    路培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说:“我是西关村的民警,你们老实交代,姓名、家庭、住址,哪个学校的?”
    小光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又有些庆幸的表情,而后就是惊慌不安。所有的情绪都明白地写在脸上,一望便知,女孩子小颖也似是个透明人,慌得不行,连忙去看小光,见小光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便大着胆子回答:“我们,我们没在上学,我们十九了,我们是外地来燕市打工的。”
    路培树哈哈笑了两声,说:“孩子就是孩子,总以为能骗过大人,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对掩耳盗铃,说的就是你们!当我们警察叔叔都是吃干饭的?就你们这两个傻乎乎的,被人家卖了还得帮人数钱。小小年纪的,愚蠢、天真,社会是这么好混的?”
    小光脸上浮现出愤怒、想辩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牙关紧咬着,脸上胀出几l分红紫来,小颖脸色煞白,紧紧咬着嘴唇,目光往门口梭着,似乎是在考虑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大,考虑着能藏到哪里去。
    何秀红适时开口,语重心长:“唉,他们现在是年纪小,没见过社会复杂、人心险恶,也可以理解,咱们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可以理解。谁还没幼稚犯二过,小时候觉得过不去的坎儿,长大了再回想,那就不叫事儿。”
    路培树:“离家出走,私奔?小小年纪,花样挺多,你们两个身上带了多少钱?没学历、没身份证,你们两个以后靠什么生活?”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伸出手指,隔空戳着两个,“你们这就是不负责任!两个狼心狗肺的小白眼狼,养你们还不如养猪养鸡,猪鸡养大了还能宰了吃肉,你们就只会留个烂摊子一走了之!”
    何秀红紧接着温言细语:“路警官语气是不太好,但也是为了你们好,他刚
    刚说的话,话糙理不糙。现在一家就一个孩子,每个孩子都是当心肝宝贝一般,花了无数心血养大的,看你们身上的衣服鞋子、书包,应该家里头条件还不错,有什么过不去的,就非要离家出走呢?你们就这样跑出来了,家里人得多担心啊,肯定满世界在找你们,我也是当妈的,要是我家闺女跟个男孩子跑了,我得伤心死。”
    何秀红盯着小颖看,小颖听着听着,眼圈泛红,眼泪就流了下来,一会儿就捂住脸,啜泣起来,男孩子小光嘴巴蠕蠕,把手搭在女孩子的后背上,想要安慰她,却被小颖一下子甩开。
    何秀红再接再厉,说道:
    “你们还小,以前都有家里人看护着,不知道这社会的复杂,今天你们遇到的要是坏人,把你们骗回家,给你们的水里下点迷药,你们两个小孩子就会像猪羊一样任人宰割。你会被卖去黑煤窑当苦力,这个小丫头的遭遇只会比你更惨。”
    “我没有胡说八道吓唬你们,我们家以前住过一个租客,才二十多岁,老得跟四五十岁似的,他十五岁是父母闹矛盾离家出走,被人家拐卖去了黑煤窑,在那里每日每夜的挖煤,他逃跑过好几l次,都被抓了回去,落了一身的伤,后来警察捣毁了那个黑煤窑才把他救起来。他人是被解救出来了,可好好一个人却变得傻乎乎的,一身的伤病,他很害怕回忆那段经历,一想起来就会浑身发抖,一辈子就毁了。”
    还有那些小偷、流氓混混,好多都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孩子,一开始因为倔强,不肯回去,在外面花时间长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唉,他们心里头不知道有多后悔,可是,这世界上哪儿有卖后悔药的,一步错,步步错。”
    路培树怒哼一声,说:“我每年不知道要逮多少这样的低龄罪犯,没有一个是自愿的,都是被逼迫,被人操控才走上犯罪道路的,好一点的被抓起来,蹲几l年监狱出来之后还能重新做人,运气差些的被人砍死、砍成残废,横尸街头,到死都没人知道他到底姓什么叫什么!”
    小光脸上的涨红之色渐渐退下,整个人像是被推了一下似的,肩膀放松,拳头松开,有些无力地抠着裤脚。小颖胖胖的身体蜷缩成一个圆球,微微地颤抖着。
    路圆满看着这两种被风雨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鹌鹑,感觉到他们的心
    理防线逐渐在崩塌,何秀红女士和路培树一搭一档的彻底把这两孩子给吓到了,怕这两个孩子真给吓出个好歹来,路圆满忙笑了两声,说:“幸好,幸好,这一切都还没发生,还来得及。”
    何秀红:“好孩子,把家里的电话给我们,我们让家里人来接你们。你们两个要是想在一块,在等几l年,等你们成年了,或者考上大学,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谈恋爱了。”
    路培树厉声施压:“告诉我你们家长的联系方式。”
    小光双臂抱住头,双腿抖得更厉害,而小颖呜呜地大哭起来,哭得泣不成声。
    路圆满叹口气,这两个孩子这么点的胆子,不知道哪儿来的离家出走的勇气,看这两个孩子的情况,再继续逼迫下去,这两个孩子就直接崩溃了,何秀红和路培树都是深谙人心理的,及时闭嘴,不再继续给两人压力。
    路圆满抽了几l张纸巾,递给小颖,瞧着小光的运动裤也被滴下来的眼泪洇湿了,也往小光手里塞了张纸巾。
    哭吧,哭吧,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选择离家出走,可惜出师未捷,中道崩殂。找房子找到自己家来,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路志坚关了小卖部的门,从门外进来,看见自家这情形,愣了下,很是茫然地看着那两个陌生人。
    何秀红看见路志坚,下意识就去看时间,“呀,都快中午了,得吃饭了,培树,你留下来吃午饭,这两个孩子估计也饿了,咱们简单吃点。唉,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出来几l天了,瞧着小脸黄不拉几l的,估计一直都没好好吃饭。”
    路培树答应一声:“行,二婶,那我就不客气了。”
    留下路圆满和路培树,两人对视一眼,又转去盯着一个大声哭,一个小声哭的孩子。
    路圆满清清嗓子,朝着那两个孩子说:“你们喝点水,补充补充水分。不然哭得脱水了还得送你们去医院。”!
    第93章 后悔
    不知道是她这句话起了作用,还是哭得累了,还是长期保持一个姿势累了,女孩子小颖先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的看向路圆满。
    路圆满下巴点点她面前的水杯:“喝点水,等下咱们吃饭,瞧这小脸哭得,都肿了。”
    小颖哭了这一会儿l哭不动了,口渴得厉害,脑袋晕乎乎的没剩什么思考能力。离家出走后,她最信任的就是小光,可何秀红和路培树的话搅合得她心里头一片乱,害怕、愧疚,甚至怨恨起小光,如果不是小光,她不会走到这一步。
    此时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茫然得很,看着路圆满,想到她一直以来对自己友好的态度,是这屋里几个人里面,最可亲,最值得信赖的一个,不自觉就去听从她的话。
    她顺从地喝了水,乖乖做好,时不时抽泣几下,等待着路圆满的下一步指令。
    “洗洗脸去吧,洗手间在那边。”路圆满指指洗手间的位置,小颖慢腾腾地站起来,应声而去。
    路圆满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光。
    “小伙子,你也别趴着了,起来喝点水,男子汉大丈夫,问题出了就要解决问题,逃离、躲避都没有用。”
    路培树忽地大声清嗓子,小光后背猛地一抖。
    “怂蛋,有胆子带着人小姑娘私奔,就没想过被家里人找到了该怎么办?还哭!哭能解决问题?人家姑娘都不哭了,你还哭,怂死你得了,闭嘴不许哭了!收收眼泪喝口水,给我讲讲你们为什么要跑出来,我好想着该怎么帮你在两家家长面前说说好话。”
    小光猛然抬头,眼镜片上又是眼泪又是手指印的,让前方的世界看起来模模糊糊,有些不敢相信,说:“您愿意帮我说好话?”
    路培树声音软和了些,说:“我堂堂公安,犯得着欺骗你一个小孩子吗?幸亏你现在年纪还小,犯点错误也能拿年纪小、不懂事儿l当借口,多好,我都羡慕你。不过你得记住,错误犯一次就够了,犯了错就承认,就改,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番话说得小光眼泪又流出来,他摘了眼镜,泪眼朦胧,却是没有反抗之心。路培树的气势、身份还有冰冷无情的话语都令小光畏惧,事到如此,他内心中最担心的就是怎么面对家长,自家父母还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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