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年夜饭
    鞭炮声噼啪,烟花在高空绚烂绽开。京城的夜市在这一晚不关闭,一夜鱼龙舞。
    除旧迎新的时候,点灯守岁。贺子裕在王府里忙活了多日,终于等来了年关。这些日子他靠着密道在王府与皇宫两头跑,秦见祀特意命暗卫把暗道又翻新扩建了一遍,免得陛下过来不方便。
    晚间的时候,王府在冬雪中静谧,仆婢准备好年夜饭后便退了下去。
    秦见祀小憩醒来的时候,身上外衫随之滑落,烛火跳动了下,昏黄的光照在书房的书桌上。
    他捡起来看,发现这外衫是压在服箱里的旧衣裳,一看角落里的服箱,被人胡乱翻了一圈却没有收拾,就大概能猜到是谁人的手笔。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来,有脑袋拱拱的,小心翼翼往里面看了眼。
    秦见祀见状,淡淡出声道:“醒了。”
    “你再不醒,都要赶不上朕命人备下的年夜饭了。”贺子裕才喘了大气,大步跨了进来,“怎么样,睡了会儿头还疼吗?”
    “好多了。”
    头疼的旧疾已经有好些年,却不知为何在遇到贺子裕后渐渐淡了下去,只是间或几夜没有好眠,才会再复发一下。
    屋里带着迷迭香的气息,伴着暖炉熏得沉闷,味道其实并不好闻,他起身来把衣衫放回服箱,贺子裕就开始开窗通风。
    “进来时候看见你手撑着书桌睡着了,就想给你盖件衣服,但是找不到你大氅,”贺子裕一扇接一扇地打开窗,忽然回过头问,“哎你那件织金大氅呢,不都是挂在衣架上的吗?”
    秦见祀盖上箱子,对上他目光。“前天烧破了洞。”
    “喔,”贺子裕恍然大悟,“怪不得朕找不到。”
    窗间倒灌进来些冷气,吹得人几分清醒,只一点上弦月朦胧悬挂在天际,贺子裕趴在窗边看了会儿,想着再过十五天就是上元节。
    到时候就和秦见祀一起去街上看花灯,又多了一个溜出宫的借口。
    他正要起身来,对上秦见祀压下的手,目光交汇间来吻了他,卷舌缠裹间深入其里,吻得那般在意与缠绵,贺子裕眼睫微颤着,想要抬起眼来又被人的手掌捂住了眼。
    “朕,特地从宫里带出的御厨……再不吃年夜饭就要凉了。”
    “嗯。”秦见祀又不知足地吻了一次。
    直到压唇发出细碎的嘬声,并着有些乱了的呼吸,贺子裕轻推了推,被窗台膈得手疼,秦见祀才拉他起来,手上拿着件新的大氅,来给他披上。
    “别着凉了。”
    刚睡醒的嗓音,几分低沉沙哑。
    贺子裕低下头,笑着看秦见祀给他系上带子,指腹摸过湿润的唇,“不愧是你家,东西在哪你门清,一翻就翻到。”
    “陛下常来,也能摸得门清的。”
    “成,”贺子裕拍拍他手,实在是等得饿了,“下次再摸,我们先用膳去。”
    “那等用完……”
    “嗯?”
    这年夜怎么过,守岁怎么守,秦见祀已经有了打算,与贺子裕过的第一个年头,总要在床上有纪念意义点。
    微弱月光下,灯笼轻晃,回廊里两人的身影不断拉长,去厅堂那边用膳。
    ·
    只是秦见祀没有想到的是,三更正时更漏声落,温过的屠苏酒斟满了杯,几辆马车驶到王府门口停下,郑庭芝扶着抱手炉的太傅下马车来,随即是得了恩许出宫的林容儿,林小侯爷与新娶的侯夫人。
    应左相爷落魄之后抄了全家,最凄惨的时候,传出林小侯爷迎娶左相孙女应锦的消息,当初荷花宴上若不是应锦放了消息,恐怕贺子裕难逃算计。这份恩情贺子裕领了,当即封应锦为平安郡主,给了她出嫁的风光。
    打更人从街头走过王府时,更漏滴到三更正,里头忽然传出劈里啪啦地一堆炮响,于是打更人捂着耳朵匆匆往外逃去。
    院内,贺子裕正乐得开怀。
    靠近皇宫的好地带,住得都是三代为官的高门大户,如今到了点不约而同地开始放鞭炮起来,并着京城四围百姓家中爆竹声声,没料到放得最响最久的竟然还是摄政王府。
    林容儿捂着耳朵一脸埋怨,太傅笑着摇摇头。
    “王爷这是,改性子了?”隔壁家的太尉听这动静扬起眉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对门的宗正老头捋了把胡子,“宫里那位在呢。没看见好几个亲近的大臣被请了去。”
    “好像还少了一个啊。”
    远处马蹄声达达,由远及近,是换了班的楚非骑马急急赶来。
    于是一贯清冷的王府里,突然就多出了一帮人,秦见祀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围坐四处,心中的计划也在逐渐崩盘,贺子裕端起酒杯来。
    秦见祀轻咳一声。“陛下。”
    “不会怪朕把人都叫来吧,这么大个府邸就我们俩守岁,多冷清。”贺子裕疑惑转过头去。秦见祀默默喝了口屠苏酒,“两个人,不会冷清的。”
    “朕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其实秦见祀倒也明白,像太傅他们这群保皇党,拥护的只贺子裕一人,和秦见祀的党羽一直是势如水火的关系,如今贺子裕亲政不得不对他的人多有打压,而秦见祀一再默许这种打压,使得朝堂上多有嗤笑轻贱。
    最好的办法是在明面上抬高秦见祀的地位,所以贺子裕才会在守岁之时请太傅等人来登王府,宣明关系。
    贺子裕在意他,不会让他名声受到一点不洁。
    “自朕亲政以来,鲜少与诸位有再聚的时候,”桌上,贺子裕最终端起酒杯来向众人,“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自古这人心易变,但朕想这往后几十年,还能与诸位同舟共济。”
    他看向秦见祀,挑起眉头,“朕与诸君,元旦同乐。”
    ·
    屠苏酒暖,饭菜上宴,众人都聊开了。
    秦见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目光始终在主位那人身上。看贺子裕喝了几两酒就双颊酡红,白皙的脖颈都染了红,看着就想咬上一口。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明显,底下的腿被往外抵了抵,某只脚就探了过来,轻轻磨蹭着。
    而桌上推杯换盏,贺子裕还在与太傅应答。
    脚尖继续磨蹭着,磨蹭着,秦见祀一把攥住了那脚踝。看着贺子裕拿酒杯的手一滞,目光微微瞥向他。
    秦见祀从容看去,举了举杯。
    那只脚又想默默缩了回去,却是不能了。
    “陛下,陛下?”太傅试探着喊了声像是在憋着什么的贺子裕,“陛下真是要送那位北秦公主回国吗?”
    贺子裕低咳一声。“今夜……不谈国事。”
    指尖顺着脚踝往上摸去,轻佻地摩挲过战栗的肌肤。
    ·
    直到夜半的时候困意上来,贺子裕收回发酸的脚,踉跄起身去更衣,众人也将散了,等着贺子裕最后更衣回来。
    他走到堂外,冷风吹得几分清醒,正沿着回廊往前走,一道身影就追了出来叫住他。
    “陛下。”
    贺子裕回过头来,对上是林容儿一身红袄,揣着手炉正娴静看着他,那枚玉珏在小皇帝走后就给了林容儿,之后就一直戴在她腰间。
    他微微有些诧异,停住脚步。
    今年过完,林容儿也就十七了,一晃来时那个欢快追着他跑的小姑娘就像变了个人,变得文静又端庄。
    小皇帝已走,难为林容儿后半辈子都要独自一人锁在这深宫之中。贺子裕如今看林容儿就像看自己的妹妹一样,总是觉得对她不住,于是这次年夜特地带她出宫。
    “陛下,容儿想求您一件事。”林容儿轻轻行了个礼。
    “你说。”
    “容儿……想自请出宫。”林容儿犹豫了会儿,静静地站在那,“我与陛下既无夫妻之实,留于宫中也不过摆设,恳请陛下能放容儿出去。”
    贺子裕一怔,随即垂下眼来,他如今与秦见祀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在林容儿眼中如同斯人变心,不复守节,只她一人在深宫中寂寂。其实他也早有此意,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微微颔首,“……朕允了。”
    林容儿又一次行礼谢过,她正退下间,贺子裕抬手拦住她。
    她疑惑地抬起眼。
    “其实——”贺子裕垂手站着,努力措辞,“或许朕不是从前那个在林家伸手拉起你的小皇帝呢。”
    林容儿仍旧静静站在那里。
    “朕的意思是——”
    “我知道,”林容儿轻轻说,“你不是他,我一直都知道。”
    贺子裕一愣。
    林容儿偏了偏头,“但是你对他应该很重要,会值得他用性命相护。”
    外头又飘飘扬扬地下起了一点小雪,带着冷意纷飞散开。贺子裕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我自请出宫,只是因为让我留在宫中的人已经不在了,”林容儿伸手出屋檐,接了一片雪花,“此后天地浩大,陛下自当保重。而容儿心所念之人,在容儿心中珍重。”
    她笑着行了个礼,缓缓退下了。
    秦见祀打伞出来寻,看见贺子裕站在回廊的灯笼底下,灯笼飘飘荡荡。
    第84章 君临天下
    年初二的时候,王总管走了,走的时候嘴里一直喃喃念叨着陛下,贺子裕知道这陛下不是他。
    而正月里的时候北秦皇帝病重,这事在朝中也掀起不小风波,几番统筹裁决,贺子裕忙里忙外,景端最终带着大武借给他的兵回北秦去。
    景端在城门的时候脚踩在马镫上,难得露出意气风发的样子。
    “倘若此去北伐顺利,此后我大秦与你武朝结友好之盟,世世代代,不会更改。”
    “不用世世代代,”贺子裕负手站着,一身冕旒玄裳,“朕只要你活着的岁数,承诺开放边境贸易,互通有无,替我朝扼住西边各族蠢蠢欲动的野心——”
    “你还真是不客气。”
    “友好之盟因人而定,百年之后不见得还是这般。”
    景端笑了下。“好。”
    大军浩浩荡荡地开拔了,贺子裕想他上次站在城头处,还是送秦见祀去赈灾的时候,一眨眼一年过去,他与秦见祀竟相识也快有一年了,只是他这借来的阳寿,不知还有多少年。贺子裕远远看着,几分唏嘘。
    “陛下舍不得?”背后传来某人阴飕飕的声音,“不如陛下随公主一起去了北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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