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如何对她开口真相,那就由她说罢,告诉他,她早知道他是阁主了。
    告诉他,侯爷是侯爷,他是他,她在这几个月早想通了,就冲她照顾她生父的三年零八个月,她都要感谢他。
    告诉他,她自始至终动心动情的只有白川舟。
    告诉他,她留了这么多线索给他,他还没发现,真笨。
    楚引歌拢了件明黄缠枝牡丹薄氅,站在府门口,搓着手,不住地往外张望。
    如春让她去边上的耳房里等,里有炭火,暖和得很,可她哪等得及啊,她想第一眼看到就抱住他。
    少刻,初雪已铺地成银,风更凛冽了。
    楚引歌跺着脚,耳朵冻得通红,往手心呵气,扑扑往外冒,瞬间就染上了寒意,可唇角的笑意却是掩不住。
    马蹄哒哒,大地震颤,愈来愈近,楚引歌心喜,往拐角望去,嘴角却僵在半空。
    “楚引歌,好久不见,”所来之人提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剑眉星目,透着几分冷意,“不对,得叫你谢棠了,你恐怕还不知自己是谢昌之女罢?”
    楚引歌看着楚翎带着数十个披甲戴胄的侍卫,心下已明他的来意,从她得知自己是谢昌之女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狗皇帝是不会放过她的,只不过这一日来得竟是这么早,她以为自己能在蔷薇居过个春节。
    她轻哂:“抓我一个女子还需动用楚将军这么多兵马?楚将军高看我了。”
    楚引歌看着疾速奔来的白川舟,他定是换装费了点时,不然他就会赶在楚翎之前了。
    他的脸上,发间,衣袍落满了雪,雪白的仙鹤大氅更衬眉目如画,棱角分明的脸上古井无波,清冷孤绝。
    她想白川舟定是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奔来的,倒不见他的气喘,而是他的坐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马尾巴翻搅着雪粉,急促且躁动,累得够呛。
    楚引歌笑容复而扬起。
    白川舟自是看到边上的一圈人,刚想问楚翎所来何事,但却被楚引歌扬手打断。
    她走到他的马前,笑意明媚,在雪中,眸底更是澄澈透亮,纤指摆了摆,示意他俯身。
    白川舟眉梢轻提,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她这样开颜笑了,他的眸色也不禁变得温和柔软,不明她之意却依言照做。
    楚引歌一把揽住了他的脖颈,淡香沁骨,她在他的耳边轻呵:“笨世子,我早知道自己是谢棠了。”
    怀中人的后脊明显一僵。
    作者有话说:
    虽然我们不能一起吃月饼,但看得是同一个月亮,中秋节快乐哦,小天使们。
    第62章 共白头
    新雪初霁。
    白川舟氅袍上的雪往她的脖颈上钻, 惹得楚引歌忍不住缩了缩脖,可他身上的温热让她不舍松手。
    她多久没抱过他了啊。
    这具每一寸肌理都卉满张力的身体,她清楚地知道他的每一处伤的走向, 也在暗中去调查他受伤的来源, 多半是被侯爷打的, 三天一小打, 五天一大打。
    楚引歌也在这两月逐渐明白为何他要装纨绔,为了气侯爷罢。
    他恨自己的父亲杀了谢师,可是他没法狠心对侯爷如何, 只能自苦自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打得身无完肤,他才心安理得, 苟活于世。
    这个傻子。
    楚引歌的眼眶泛湿:“笨世子。”
    他的喉结微滚:“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请川衍来吃饭的那天。”
    白川舟一怔,原来她那日就知道他是阁主了啊,原来她那天是故意气他。
    难怪在他问何时对川衍动的心时, 她要反驳是对阁主动心。
    他那时还不明所以, 总以为对她而言,川衍和阁主不是一个人么。
    原来她那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眼下想来她是在对他说, 即便知道了真相, 我还是会管不住心对你动情。
    这个小混球。
    他跳下马, 一把将她揽入氅中, 声色低哑:“楚引歌, 你就是个混蛋。”
    她在他怀中轻轻的笑了, 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在用力的破开皮肉, 将她裹挟。
    “不是爷教我睚眦必报?”
    他非得瞒她, 还伙同那么多人骗她, 那她就将计就计,让他也难受。
    白川舟眸色翻涌,抱得极紧,力道大得恨不得将她揉碎在骨子里,“你就会欺负我。”
    她被抱得喘不上气,伸手搂紧了他的腰,眼眶渐渐红了。
    寒风猎猎,红缨枪上的流苏簌簌作响。
    周围看呆了的将领们这时才纷纷醒过神来,虽然他们素闻世子爷纨绔,但也未曾想在府门口就能瞧见这香艳一幕,这抱得这么紧,还怎么抓人,纷纷看向楚翎。
    “谢棠!”
    楚翎看着两人缱绻,握着缰绳的手掌被裂疼,他从怀中掏出玉牌,冷喝道,“奉皇上私谕,召你速去养心殿,问前朝旧臣一事。带走!”
    侍卫们得令,纷纷下马。
    白川舟将楚引歌护在身后,黑眸幽深:“到底是问还是审,楚将军不妨明说。”
    “我们只是奉命前来,还望世子爷让开,否则,一律以大不敬定罪!”
    “呵,大不敬,小爷我就没对谁敬过。”
    白川舟紧紧地握拽着楚引歌的手,嘴角噙笑,眼尾泛着薄薄的红,端得是恣意不羁:“要带走吾妻,先从爷身上过!”
    “大胆逆子!”
    一黑马冒雪前来,楚引歌往声音望去,正见来人满目刺骨也望着她,心里咯噔一下,是侯爷。
    侯爷眼帘垂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谢棠,皇上有令,命你前往养心殿一叙。”
    “白盛清!她可是你的儿媳妇!什么一叙,不过就是以刑相逼,谢师已死,无法认罪,你们就逼他的女儿,逼他的骨肉认莫须有的罪!”
    白川舟看着他,气血滚涌,“谢昌有何罪?谢棠又有何罪?你们要这样紧逼谢师一家,连他唯一的骨肉都不放过。”
    “逆子住口!”
    “我为何要住口?我为吾妻伸冤为何要住口?”
    白川舟松了楚引歌的手,脱下雪白氅袍给她系紧,走向侯爷,目露寒光。
    “哦,忘了,皇帝是被今早在宫门前的几只鹦鹉弄怕了罢?过不了多久,全城就会知道谢昌贬至潮州后,招办学堂,授立世之道,慕名弟子愈来愈多,甚至还有藩国来请谢师讲学,皇帝怕谢师威望过甚,守地称王,一封降罪书迫谢师认罪,谢师不从,便杀了满门,屠了七十八条生命,这就是你护的君王!”
    “那几只鹦鹉胡言乱语,连你这个孽子也跟着胡言!”
    他一巴掌扇在白川舟的脸上,“纨绔浪子,满口昏话,来人,将这不孝子押进侯府!”
    “侯爷且慢!”
    楚翎驭马缓步前来,寒眸冷厉,掠过一丝探寻之色,“世子爷这么了解谢昌,那几只鹦鹉莫不就是世子爷放的罢?”
    白川舟还未答,就听身后的清冷之音响起:“那几只鹦鹉是我放的,和世子爷没有关系,是我想为父亲翻案。”
    楚引歌往前走了几步,她在一旁渐渐知了全貌,有人在宫门放了鹦鹉,说了谢昌无辜被害一事。
    这鹦鹉定是白川舟放的。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了生父生母死因,功高震主,深得民心,就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相隔千里也不放过。
    楚引歌的柔指轻轻抚触着白川舟的脸上的五指印,红得刺眼,她吸了吸鼻子,轻声说道:“记得抹药,是白瓷那罐,可别用黑瓷那罐了,进宫没准还能见到四皇子和娴贵妃呢,好久没见,也怪想的。”
    白川舟眉间一蹙,看着她的眸色,一愣。
    这才明白楚引歌的话中意,她特意提到黑瓷瓶,那个能封内力的药丸,就是在提醒他,眼下千万别冲动,泄露他是阁主一事。
    他将要劈出去的锐锋掌力默默地化为无形。
    是啊,他可以硬拼将棠棠救走,远走高飞,可还有困在宫中的四皇子和阿姐,他们就如笼中之鸟,之前四殿下的中毒就是前车之鉴,他和棠棠可以走,可他们却逃不了。
    这两个月的肃清都将付诸东流。
    楚引歌见他目色垂敛,眸中含着隐忍悲痛,知他已明白她的意思,轻推开他,提镫上马。
    白川舟拽着她的马缰不让走,眸底猩红,侯爷的皮鞭抽在他的身上,瞬间划开了他的衣袍,血肉翻飞,扬声高喝逆子松手,可他却站立未动。
    雪落得更大了,落在那一道道剜着的血口上,似在撒盐,她听到了他的闷哼。
    血腥弥漫,楚引歌看着他的下颌桀骜,鼻头发酸,一点一点掰开了他的指。
    他头顶覆着的那层薄雪,她没舍得拍落,目色晶莹宛如秋水,朱唇一点在雪中更似红梅娇艳,一笑胜春华——
    “莫难过,和世子爷一同淋过雪,也算共过白头了。”
    -
    宫门下马,楚引歌见到了那几只鹦鹉倒在了血泊之中,不远处还有一些听热闹的民众被官府捂嘴拖走了。
    在皑皑白雪上,那些血似半挂红霞,艳得刺目,唯剩一鹦哥尚未死绝,口中还喃着词:“.....谢昌传授巫术,蛊惑民心,妖言惑众,勾结外番。实属十恶不赦!满门抄......”
    斩还未说,就被楚翎割了喉。
    楚引歌敛眸,这是降罪书里的内容吧,还真是什么罪名都往她的父亲上安。
    她跪下,朝这八只鹦哥拜了三拜。
    揽月楼的金铃在寒风中撞得破碎,她起身时,身形不稳,边上的楚翎欲要来搀,被她的寒彻的眼神踉跄逼退。
    楚引歌缓步跨进宫城,回头看了眼那些鹦鹉,还好,他们和父亲一样,是死在宫外的,而不是在宫中,不至于脏了身。
    养心殿内。
    侯爷在一旁垂首道:“皇上,谢棠已带到。”
    他的声色已全然不似几月前对待儿媳妇那般慈柔了。
    侯爷与白川舟入仕之道迥然不同,侯爷忠的是君,无论皇上做过多荒唐的事,残害忠良也罢,贪墨银饷也好,君为臣纲,他始终忠于君主。
    可白川舟忠的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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