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喜欢她们,这样等她们和你一起念书,你们就能一起玩了,自己玩容易寂寞的,得有很多的好朋友才行。”
    瓶瓶被今月白带动着也笑了笑。
    今月白不知道羚仁村在经历什么,也不知道羚仁村即将经历什么,她现在只是想当一个好姐姐。
    昨晚瓶瓶又背过了一百个字,所以今月白说要给她炖肉吃,羚仁村的肉值钱,哪怕今月白有钱也很少吃。
    “如果明天还能背下来,”今月白激励她,“咱们就吃鸡肉。”
    “今天吃猪肉,明天吃鸡肉,迟早长得高高壮壮。”
    瓶瓶这下是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她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还有两个对称的酒窝:“我喜欢那种流畅型的肌肉,有力量又好看,轻轻松松把人掰倒,太壮不要。”
    今月白拨了她的头一下:“怪不得是我妹妹呢,我也喜欢这样的。”
    “那咱们就照着这个样子培养。”
    瓶瓶揉了揉被拨乱的头发,哼哼地点头。
    花街是单独一条街,与商业街和住宅都距离甚远,走过去要二十分钟,临近花街了,两人谈笑的声音渐渐变小,又走近了些,今月白忽然不说话了。
    她神色怔松地往前望。
    此时的花街与两人离开前完全不一样。
    街上站了好几个巡逻队的男人,家家户户门上的鲜花被扯在地上,街上布满摔碎的砖块,有很明显的打斗痕迹,花街最头上的台阶上有血,很多很多的血,有个女孩平躺在上面,胸口被子弹洞穿,死时的模样惊恐又绝望。
    她染着血的脚垂在最后一阶,随着风一晃一晃的。
    瓶瓶下意识攥紧了今月白的衣袖。
    今月白站在原地分毫未动,风声把花街里的尖叫声传来,有个衣衫不整的男孩从花街尽头跑出来,他的瞳孔放大,嘴角无意识往下流口水,双臂展开,望着天空转着圈,好像是一只鸟。
    很快男孩就被巡逻队的男人赶了回去。
    紧接着又有个女孩跑了出来,她双手高举,像棵笔挺的树,她一边奔跑一边高喊:“我的树叶呢?你们看到我的树叶了吗?”
    跑到中途,她的身体突然僵硬地倒下,趴在地上不停发出干呕声,巡逻队嫌恶地把她敲晕踢回了房间。
    今月白面色煞白。
    她下意识捏紧了瓶瓶的指骨,捏得她生疼,但瓶瓶没有吭声。
    瓶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姜厌跟她说过,就在刚才,罂灵花的花粉。
    ——方老爷在用花街众人试验罂灵花粉的作用,他要靠这种花粉发家,所以他要试验出最合适的浓度。
    第144章 颜在在(1929-1937)
    花街自古至今都是最低贱的地方。
    可怜的人被裹挟至此, 几乎没有人是主动来的,哪怕有人主动去签卖身契,也是因为她们的家庭遭受了难以言明的重创, 她们的选择是另一份被迫。
    外界说花街里的人是破的, 是脏的,于是花街里的人便只能是脏的,破的。
    她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灌下伤害身体的药,痛得转辗反侧, 只为了不能怀孕, 但凡有人怀孕就会被人用棍子生生打掉。
    日子真的太苦了。
    都过得这么苦了, 她们还能怎么样?
    为了旁人嘴里的名节一头撞死吗?
    那岂不是真的应承了那些辱骂她们肮脏的话,她们坦荡得很, 花街的人从未破坏过别人的家庭, 她们生活在一隅庭院里,逼迫不了任何人来, 赚的全是血泪钱。
    花街里隐隐约约有呵斥声传来,今月白缓缓攥紧了手心。
    瓶瓶拉过今月白的手,把她的手掌展开,摸了摸她因为用力抠红的掌心:“我们快逃吧。”
    今月白闭了闭眼,低头看向瓶瓶。
    “我逃不了啊妹妹。”
    今月白不知道方老爷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花街众人,她只以为是花街哪里得罪了他, 他是要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死的,所以她逃不掉,也没地方逃。
    可瓶瓶清楚不是这样的。
    今月白不知道罂灵花的存在,她却知道。
    花街只是一块试验田。
    花街在这些老爷的眼里最卑微最低贱, 哪怕全村人都被封在这里,他们在选择小白鼠时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花街, 因为假如人命有重量,这里的人命最轻。
    里面这群人足够方老爷试验花粉浓度了,多一个今月白的确不算多,但少她一个也无所谓,方老爷有那么多可以试药的对象,不会专门来找今月白的。
    瓶瓶想到这儿,推着今月白就要跑,但她的手还没碰到今月白身上,就触发了答题。
    伴随着“叮”的一声响,瓶瓶看向天空。
    【你和今月白在回家途中遇到了对花街赶尽杀绝的方老爷,花街里的人浑浑噩噩,让你想起吕烧春跟你形容过的画面——吕烧春的丈夫抽大烟,一抽就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对着四周放空,有时候还会干呕抽搐。
    见到花街此景,你决定——
    1、把这件事告诉今月白,碰上毒这辈子都毁了,你想用这件事吓走今月白。
    2、一言不发地推着今月白离开,这里太让人恐惧,你一秒都不想多待。】
    瓶瓶本来要做的是二,但她现在只能选一。
    几个呼吸后,瓶瓶被控制着把这件事告诉了今月白。
    “他们的样子像是抽了大烟。”瓶瓶听到自己这么说。
    “烧春姐姐给我讲过,抽上这东西的人就是行尸走肉,六亲不认,隔几天就要吸一次,否则就会抓狂伤人…”瓶瓶央求今月白,“姐姐我们走吧,这东西好恐怖啊。”
    今月白沉默无言。
    半分钟后,她把瓶瓶拉到一旁的墙下,蹲下身子牢牢抱紧了她。
    瓶瓶问她:“你要带我逃跑了吗?”
    今月白没有回她这句话,而是说道:“我懂了。”
    “若要杀人没必要这样,大烟价格极贵,若要杀人方老爷有很多种方式,肯定不会用这个。”
    “所以方老爷是拿到了一批东西,这种东西类似于大烟,可以卖钱,他想看她们的反应,看了今天肯定不够,还要看第二天,但方老爷不会心疼花街里的人,他只想短时间内看到最直观的反应和变化,所以浓度一定是逐量加的,会不停加,直到加到所有人都承受不了的那刻…”
    “那刻的浓度就是峰值。”
    瓶瓶没想到今月白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几乎分析出了真相。
    瓶瓶依旧处于被控制的状态,她的话脱口而出:“可是你也没办法呀,这种东西一次就上瘾,就算现在把他们救出来,他们也不会好了,你还是好的,你一直是好的可不可以?”
    “姐姐我们赶紧走好不好?”
    今月白把瓶瓶抱得更紧了,这时候瓶瓶也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
    “你还记得楚楚姐姐吗?”今月白压低了声音问她。
    瓶瓶点了点头。
    她当然记得,楚楚姐姐就是死在台阶上的女孩。
    她是被男友打晕卖到花街的,在昏迷中被人抓着手摁了卖身契的手印,她试图自杀无数次,断过食也撞过墙,最后是今月白说服了她,后来两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瓶瓶这两天在家学得无聊,楚楚总会给她送水果,还给她送毛绒小狗,是她自己缝的,缝了半个晚上。
    “阿烟姐姐呢?”今月白又问她。
    瓶瓶再次点头。
    阿烟姐姐精通记账,一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花街里谁对不上帐了就会来找她,阿烟从来都是免费帮忙。
    今月白昨天开始给瓶瓶存钱,让阿烟帮忙记着,阿烟见瓶瓶可爱,还说等自己死了要把自己攒的钱也给瓶瓶。
    ——“我也不知道给谁,就给你妹妹算了。”
    ——“你让她平时得空了也来陪陪我,我陪陪她也成。”
    “小沉只比你大几岁,她也在里面。”今月白轻声说。
    小沉是个有点孤僻的聋人小女孩,今年刚满十三岁,是自己投奔来的,她家孩子多,多出来的残疾女儿就被随手扔了,她投奔到羚仁村的时候都快饿死了。
    那时候还是三年前,没遇到大旱,花街里的姐姐们看到一个快饿死的人只觉得新奇可怜,于是给她免费的饭吃,说养她几个月,让她不要签卖身契,可小沉觉得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去签了。
    ——“我就想靠自己赚钱,我不吃免费的饭。”
    瓶瓶这几天在花街里真切地生活过,明白这群人到底有多坚强多鲜活。
    所以她很明白今月白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死。”
    瓶瓶听到今月白这样说。
    “能活着总是好的,活着才能谋出路,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再说了,”她看着瓶瓶笑,“说不定这个就不会上瘾呢。”
    说到这儿,今月白垂眸想了想,发现没什么要说的了。
    她放开瓶瓶,把她推到眼前:“你沿着墙脚走,去戏园找你的大朋友们。”
    “我们今天就此分别了。”
    瓶瓶怔松地望着今月白,她觉得今月白这个人真的很一腔孤勇,但也很无知很自大,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救下一条街。
    今月白好像是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抬起手掩起唇角:“不只是我啊。”
    “刚才诗情装成大树倒下的时候看向这边了,咱们刚才站的地方是死角,只有那个地方能看到我们,她是估摸我们快回来了,所以倒在了哪里。”
    “她以前有偷窃癖,总是偷吃的,后来矫正了好久才好,但她这个坏手艺还在,她和小沉关系好,学了手语,她刚才向我比划了,巡逻队来了四个人,总共有三支枪,刚才所有人都在抗争打架,有支枪被她趁乱偷出来放在了床底下。”
    “她不会用枪,我会用。”
    “好了——”
    今月白开始赶瓶瓶了,她推了瓶瓶一把,而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绕过墙,从后门往花街走。
    诗情家的储物屋有扇半米高的门,这门是和花街的后门打通的,那扇小门平日里挂了锁,但今月白知道诗情一定在听到风声的时候紧急打开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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