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就是喜欢,她们很好,她们的一切都很好。」
    「哥哥出问题后,我被父亲领回家,那时候母亲已经病逝了,父亲开始格外关照我,我吃过最贵的东西是寻常人几年都挣不到的,但我不喜欢,不好吃的东西就是不好吃,多贵都不好吃。」
    「从被接回家起,我的头发越留越长,有时候我已经忘了这是喜好还是执念了。」
    「父亲是否会爱这样的我呢。」
    最后,方叙语写道:
    「我知道烧春与雀儿都在昨晚死在了后山,有一件事或许可以祭奠她们的在天之灵。」
    方叙语认真写道,「外敌即将入侵羚仁村,李老爷和刘老爷今天上午为避战乱,驱车前往后山,试图离开羚仁村,但被父亲派人杀死,连同两人的巡逻队也被父亲心腹尽数杀光,现在他们的尸体已经喂给了罂灵花。」
    「更多的罂灵花盛开了。」
    「一小时前离开的何老爷也是这个结局。」
    「而现在轮到罪魁祸首,也是我的父亲。」
    「我在花街长大,穿过花街的衣服,吃过花街的饭,我的母亲也深受花街众人照料,连她下葬的钱都是大家攒出来的,我有世界上最好的母亲,我也将成为世界上最好的我。」
    「最后,请大家半小时后带着刀剑前往方家。」
    *
    半小时后,众人如约出发。
    因为戏园里有些年老的长辈,还有十几岁的孩子,为了保险起见,她们都在戏园等着,虞人晚也留了下来。
    沈笑笑虽然在床上疼得难受,但想到沈欢欢是被方老爷的手下杀死的,还是挣扎地爬起来,把厨房里的菜刀用布包着揣进怀里。
    等几人到达方家时,门外惯常站着的守卫不见了。
    奚决云走上前,伴随着“吱呀”一声,制作精美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方家内部是园林设计,小桥流水,哪怕如今外边大旱,方老爷依旧有能力弄来新鲜的水源养着他昂贵的观赏鱼。
    姜厌跟着奚决云往前走。
    如今外部庭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地如同死地,连虫鸣声都消失。
    临近内院了,姜厌终于听到些许痛苦的声音,奚决云把门轻轻推开一条缝,看到了倒在地上翻滚的男人们。
    还有人在干呕,吐出来的全是加了罂灵花粉的咖啡。
    “方叙语提起过。”
    萧丛也低声道,“他一旦把咖啡煮多了,就会分给方家巡逻队的人,咖啡在这里很珍贵,方老爷觉得这是很好的收买人心的手段,于是从不阻止他。”
    姜厌数了数地上的巡逻队成员,发现竟然只有八人。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
    各家巡逻队都是方老爷的人,在三位老爷离开后,这些巡逻队本该都归属于方老爷。
    但他太贪心了。
    他想在明天离开前养出最多的罂灵花,于是把出逃的老爷们,连同非他直属的巡逻队通通杀光,今日的后山枪林弹雨,因为出其不意,方老爷几乎没有损失,对方却全军覆没。
    现在去花街的四人全部死亡,方老爷手底下只剩下八名巡逻队成员。
    但他无所谓。
    因为他足够很自信,自信地觉得自己可以毫发无损地离开。
    毕竟王老爷不足为惧,百姓们手无寸铁,而他有车也有枪,羚仁村根本就没有可以阻止他离开的人。
    可他现在无法离开了。
    姜厌顺着门缝看过去,看到了坐在餐桌前的方叙语与方老爷。
    桌上布满了菜,全是山珍海味。
    方叙语支撑着头坐在椅子上,眼睛没有焦距,看起来极为疲惫,方老爷的状态比他差得多,整个人瘫在椅子上,鼻腔止不住地往外流血。
    他问方叙语为什么。
    但方叙语没有回这句话,只是问他:“你还记得五年前吗?”
    方老爷的眼里闪过困惑的神色。
    方叙语自言自语道:“那年除夕我发烧,烧得神智不清,你怕大夫来得晚,背着我就往药房跑,急得话都说不清楚,只能不停掐手心。”
    “那天你好像哭了。”
    方老爷嗬嗬笑出声,他对方叙语的感性不屑一顾,他深知今天逃不过一劫,于是故意恶心方叙语道:“只要你活着就好。”
    “你只喝了一口,你不会死的,只要你活着就会有孩子,那个孩子身上也有我的血,我们方家就不算绝后!”
    方叙语不再说话。
    他平静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眼里的情绪很悲伤。
    片刻,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可是我在三年前就结扎了啊。”
    方老爷瞬间瞪大眼睛。
    因为他把一杯咖啡都喝完了,所以现在副作用上来得很快,他的嘴角缓缓流出鲜血,身体止不住地哆嗦,他愤怒地指着方叙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分钟后,他摇摇晃晃地努力站起身,拿起手边的咖啡壶,把剩余的咖啡全部泼在方叙语的脸上。
    “砰!”
    咖啡壶坠落于地,满地都是碎片。
    花粉可以吸食,可以溶于水,如今泼在方叙语的脸上,流进他的鼻腔和嘴角。
    方叙语闭上了眼睛。
    萧丛也急忙就要上前,但奚决云拉住了她的胳膊。
    “是他没有躲。”
    奚决云轻声道。
    刚才的动作其实很慢,是方叙语没有躲。
    萧丛也停下了动作。
    直接饮用比吸食的效果还要明显,几分钟后,方老爷从椅子上滑落,方叙语也瞳孔涣散地趴在桌子上,剩余那些喝得不多的巡逻队成员仍在地上翻滚。
    奚决云这下把门彻底推开。
    进门几步后,她手里拿着的鸳鸯剑直接捅穿了一个男人的脖颈,萧丛也拿着斧头砍断两人的手脚,沈笑笑被姜厌扶着半跪在地上,她拎着手里的刀砍向方老爷的胸口。
    今月白走向方叙语。
    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只是姿势有些奇怪,手是放在胸口的衣襟里的,像是在保护什么东西不被咖啡弄脏。
    今月白把手探了进去。
    几秒钟后,她从方叙语的怀里拿出一摞泛黄的纸。
    今月白轻轻把这些泛黄的纸展开,为首第一页,便是自己签给方老爷的卖身契。
    而后是楚楚的。
    阿烟的。
    小沉的。
    花街所有人的卖身契都在这里了。
    今月白眼眶一红。
    她忍住翻涌的情绪垂下眸,手指紧紧攥住这些最薄的纸。
    她们生前没有一天活得自在,在死后终于自由。
    第147章 许清穗(1920-1937)
    把卖身契妥善收好后, 今月白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她拿出手绢,认真帮方叙语擦起脸上的污秽。
    男孩长得很漂亮。
    这是一种极为柔美的漂亮, 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 谁都可以欺负一下。
    事实上,他小时候的确总被一些讨厌的男孩欺负。
    他们掀他的裙子,扯他的头发,试图看清他的性别。
    今月白在花街待得时间久, 又比方叙语大几岁, 用不太恰当的话来说, 她是看着方叙语长大的。
    虽然年龄相仿,但她早早就看穿了世态, 方叙语虽然总因为外貌打扮受欺负, 可他还是被大家保护得很天真,宽容又天真, 于是她看他,便像看小孩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方叙语依旧没长大。
    今月白把他的脸擦干净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视线落在方叙语身前那盏只抿了一口的咖啡上。
    如果方叙语最初真的想要同归于尽,就不会只喝一小口咖啡,他还是想活着的, 哪怕以后上瘾无比痛苦,但在他喝咖啡的那一刻他也是想活着的。
    只是他又陷入了死胡同,这个死胡同他这么多年也没走出去过。
    因为走不出去,想不明白, 他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自己的父亲,让他审判自己是否应该死亡。
    方叙语不该是这个结局, 这个结局并不好。
    杀了几个人后,萧丛也走了过来,她沉默地放下手里的斧头,帮方叙语把衣领折好。
    “他时常不开心。”
    片刻后,她说道:“以后不会再不开心了。”
    两人说话期间,姜厌与沈笑笑就在两米远外的地方。
    此时方老爷的尸体已经被沈笑笑折磨得不成人样。
    她不断挥起手里的刀又不断落下去,就像机械运动,姜厌并没有阻止,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如此难过又暴怒的行为,有些像沈笑笑,又有些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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