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整窝的孩子。
    十几人手脚消瘦得不像话,最大的顶多十二不过,身上几乎衣不蔽体,有些甚至连块遮羞布都没有,小身躯上处处是不堪的痕跡,两眼惶恐地瞪着朱掣。
    朱掣有些不敢相信。
    他以为打开后最多又是从哪方高地里囤进来的金银财宝,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群受过凌辱的孩子。
    温徇见他表情不对,眉头轻蹙,转身上前将暗门彻底推了开来,里面骤然一阵躁动,朱掣连忙切断录製将手机丢进口带,却见孩子们又缩到更里面去了。
    温徇脸色有瞬间的狰狞,眸中炸起数丛险恶的阴火,却又在剎那归于平静。
    而朱掣瞪着眼前的景象,鼻尖泛起古怪的臭味,像是放久发酸了,一口话不知道是被呛人的气息堵住了、还是被景象镇住了,他手上有些发抖,便先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和善的微笑,声音有些发哑:「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没有孩子应答。
    「你们……」朱掣还想说甚么,可他刚踏出一步那些孩子又往角落缩了缩,只得定住步伐,转头朝始终沉默的温徇问:「能先、可以先给带他们出来吗?就先……吃点东西?」
    「好。」温徇沉声,转头见净明大师和小沙弥就站在自己两步外的地方,小沙弥吓得皱眉,而净明大师只是看着缩到深处的孩子眉头紧锁,两人这反映乍一看,眉眼还有些相似。
    「这、这是怎么回事!」净明大师边摇头边往后摔了一下,正好被小沙弥扶住,盯着那黑洞洞的门口歇斯底里道:「这、这!为甚么在我的庙下面……!是谁?是谁干的如此淫秽──!」
    温徇冷冷扫了他一眼,拨通手机低声喝令:「温五,叫上温二温四,租两辆麵包车到侧门,路上买二十份粥、饭糰和水在侧门等着,到了匯报。」
    「是!」
    温徇掛断电话,见朱掣仍魂不守舍地站在那,脸色又阴沉几分。
    净明大师见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五官失控,全然没有身为教宗的威严:「老、老僧不知道啊!老僧自问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这……!是谁在佛门重地之下犯下如此荒唐的罪刑!」
    温徇往那双还在哆嗦的手扫过一眼,藏下眸中的寒意:「先出去。」
    净明大师一听有些着急:「这、这……」
    「放心,我们办事向来不会为难无辜的人。」温徇淡然转向小沙弥:「先带你师父回厢房等待调查,敢跑,你知道甚么下场。」
    小沙弥连连点头,慌忙搀着脚软的净明离开密室,两人一个靠一个走还在石阶上踉蹌了下,看上去似乎受到不小的打击。
    温徇没再多一眼,回头去寻朱掣的身影。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朱掣声量放轻,在一片昏暗中软言劝道:「我是……警察,我先带你们出去,好吗?」
    可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缓过来的样子。
    「我不是坏人……」孩子眼中的敌意刺得他生疼,朱掣眼神沉痛中带着了然,咬紧后槽牙,深吸一口气,摸着墙往后回退几步:「这样,我不进去,你们先出来好不好?外面很亮的,没有坏人,只有我和这个哥哥,别怕好不好?我、我背着手!温徇!你跟着我做!背手!」
    温徇听话照做跟着退回门后,只见朱掣边退边伸脖子继续喊道:「我们往后退开了!我们不碰你们!你们自己从门里出来好不好?哥哥带你们出去,好吗?」
    没人动作,像虚弱却警惕的小兽。
    朱掣有些焦急,这要退也不敢退出视野外,就背手僵持在那。
    终于,有个似乎是领头的男孩,畏畏颤颤地举起了手。
    朱掣一愣,心有灵犀般点头,只见男孩壮着胆子起身,鼓起勇气道:「我、我跟你出去看!他们留下,要是安全的,我再回来带他们!」
    朱掣着急点头应和,又往后把温徇也逼退几步,温徇见他踉了一下险些出手去扶,看他又站稳才松了口气收回身后。
    男孩上前后扶着门和两人乾瞪几眼,才小心挪着步伐踏出黑暗站到一尺之前,仰头用红通通的眼睛紧绷地审视着面前的陌生大哥哥。
    朱掣将温徇拉到身后示意他站定,温徇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朱掣已经侧身引导男孩看向石门,沿阶谍对谍似一步跟一步随地上了楼。
    男孩直到透过书阁走廊看到了通往外面的路径,这才放下心,顶着发红的眼睛又回去把其他孩子都接了上来。
    温五带着两人不久就到了,朱掣盯着孩子们一个个上了车,确定没漏掉任何一隻萝卜头后等温四温五送人离开才返回密室,小二则按温徇的交代跟过去中途拐去看住早早缩到厢房里的净明大师和小沙弥。
    温徇孩子一出去就进密室探看了,这会已经摸到灯打开,室内一下充斥冰冷的白炽灯光,糟糕情况一览无疑,甚至还有不明残留物沾黏,像是屎尿又像是生物的残躯,中间圆柱下半部分看似是脏乱,却隐隐有些参差不齐的条状印痕。
    眼前景象交叠,朱掣有些恍了神,但没呆几秒就从口袋里抓出设备,清了清喉咙,进入状态继续被中断的拍摄。
    「刚刚的孩子已经被送到警局了,我们现在在警局弟兄的许可下回到这……」
    温徇回头见朱掣眼中带了点不易见得的血丝,脸色有些白,但好在口罩多少将翻涌的情绪掩藏下去,一句问候只能吞回肚里,默默低头探察配合拍摄。
    这间密室的格局奇特,乍看方正,但中间莫名立着一支圆柱,更凸显出空间的轴对称结构,包含立足处共有两个出入口,隐约能见到相应墙壁右侧也有个门的形状,两侧墙边堆着被褥,只是都沾着几块破碎的铝或塑胶纸,看上去像是压了很久吃剩的糖果泥。
    朱掣在另一扇暗门前始终找不到开的方法,只能暂且作罢,将注意力投到其他地方,方才没注意,这会细查,又尝试将暗门边的灯关掉再看,便发现不只是格局,就连四面墙壁上都画着相对称的性暗示字眼。
    朱掣思忖片刻才将灯光打开,抬眼就见温徇已经走到身前、目光定定看着他。
    朱掣此刻没什么调笑的心思,说的话一下正经许多:「这空间被人设计过。」
    「嗯。」温徇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正中央的圆柱:「这里并没有大到需要这种柱子支撑,有这么个东西在活动上反而是累赘,有点蹊蹺。」
    朱掣点了点头:「我刚刚拍过了,上面有被绳子缠过的痕跡。」
    「绳子?」
    「嗯,还是麻绳。」朱掣蹲低指向圆柱底端碎裂的水泥上夹杂的棕色细丝:「这里,看上去像麻绳纤维,之前我们那常用这种绳捆米袋,米袋上有纤维网,捆完后很容易留下碎渣,这些横条的痕跡估计就是捆绳子留下的。」
    「……」
    朱掣见温徇跟着蹲到地上沉默地捏着那搓麻绳眉头深锁,补述道:「这东西也许可以去问那些孩子,他们应该会知道。但那些都是孩子,刚遭遇事情情绪不稳定,过几天再问可能会比较好……问的时候别太逼迫人。」
    温徇抬头对上他阴沉的目光:「担心我为难孩子?」
    「我只是怕你们习惯拿对付军人的手段对付他们,注意点就好。」朱掣说完,又回头默默摸索暗门的开关了。
    可他怎么都找不到,墙上没有地下没有,看样子应该就是只能从外面开的门,也是,不然孩子们早该逃出去了。
    「按照之前踩点的印象,这里后面挨着的应该是商店街吧?」朱掣思忖:「该不会连着哪一家店内的地下室?」
    「有可能,但看大师那样子,目前也不能断定到底是谁干的,等温五他们安顿好孩子过来守门,我们再去对街探察。」
    朱掣闻言没应声,晃眼见周围似乎没甚么疑点了,便停止录製。
    他低头查看影片,指尖有些浮躁地在萤幕上敲来敲去,静不下心,只能皱眉死盯萤幕,努力搅着脑汁去想回去该怎么剪今天这段掺杂了诸多意外的影片来转移注意力。
    温徇在密室里摸了一圈没见到绳子,抬眼见杵在门前跟萤幕较劲的朱掣,忍不住轻声道:「你还好吗?」
    朱掣抿唇调整手机设定,又没了方才在镜头前撑住的那一丝活力,声音犹如暗沉的死水,带着沙哑无力:「你知道那些孩子身上的痕跡是甚么吗?」
    「虐待?」
    「不只。」朱掣紧握了下,又默默放松手劲,将手机关了丢回口袋:「我见过很多被欺负的,他们身上的伤太像了。」
    见他手指搅得死紧,温徇轻轻拍住他的肩想说甚么,可朱掣却有些僵硬地挡开温徇的手,用力揉着自己绷紧的脸颊。
    温徇唇角微抑,放下手转身:「先去找净明大师问话,他有一定的嫌疑。」
    朱掣边揉脸边跟温徇踏出密室:「嗯,只是他那反应也太过激了,又不像……」然而他刚走到一半,脑中突然闪过甚么一顿:「等等!」他猛地扭头扒向小金库里那块开门的砖,脸几乎要贴在上面,仔细盯了片刻,带着血丝的眸光瞬间染红,不管不顾只揪住温徇衣角把人拉过来往下按,用力指向砖面上残留的金属细粉:「你看这个!」
    「甚么?」
    朱掣又敲了敲那粉的位置:「我刚没在意,但你看这个砖上!」
    「!」
    朱掣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回过神时眼里已然蕴满了熊熊怒火,一个荒唐却可行的猜疑在他心中乍起,瞬间衝垮方才好不容易构筑的冷静:「我记得那老和尚手上避邪的法器也是银色的!对吧?」
    温徇神色一滞,而朱掣像是一下篤定了甚么,转身就往上楼衝去!
    温徇原地顿了两秒回神,三两步追上石阶拉住正往口袋掏手机的朱掣:「等一下!把净明交给温二,我们先去找连接暗门的店舖。」
    「为甚么?现在问话说不定就正好人赃并获了!」
    「等……」
    「还等甚么!现在能问就赶紧问了!难道还要等你带回牢里蹲让他准备怎么撒谎吗!你们当官的办事都这么死脑筋?!」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
    「那去看看就知道了啊!」
    朱掣硬是扭了好几下,终于把自己手从温徇那拽出来,立刻跳上楼要跑,温徇却又逼上直接把人按到墙上。
    「朱掣!」温徇对着咫尺外那双发红的眼睛,稍微放柔语调:「我们现在没有其他证据,你要是去质问他,如果他手上甚么痕跡也没有、问他又咬死不认的话你想过吗?」
    「我又没有要跟他硬来!就是去套一下话!」朱掣挣扎着要走,又被温徇按回来单手固住双腕压到头顶面对面圈在墙角,胸膛以下被精实带劲的体魄紧紧卡在墙上寸步难行。
    「听话!你现在状态不对!」
    「我……!」朱掣着急,脑子里被怒火烧得乱七八糟,见温徇越冷静越觉得自己憋屈,反驳之下甚么也没想就一通吼道:「反正看起来跟路翔没关係你就觉得没差是吧?你眼里就只有要交代的东西是吧!」
    温徇剑眉紧拧:「我没有这个意……」
    「那要是这群孩子的遭遇也跟路翔有关係呢?你就没想过所有都可能是两人合谋吗?要是这事跟贪污有关係呢?要是路翔就是拿这笔钱来作威作福顺便糟蹋人的呢?!」
    「冷静!」
    「我很冷静!那老和尚现在就是有嫌疑!我们就趁现在他没防备问问怎么了?碍着你事了?」朱掣用力往前,对额头重重磕了一下,温徇面不改色,倒是朱掣自己疼得眼角一抽,可见对方还是不让又提气吼道:「明明刚才你自己还说要找他的!怎么现在又怂了!」
    「……」
    「松手!」朱掣怒道,又咬牙往前撞了过去,温徇这回后退避开,朱掣顺势逃出掌控快步衝出书阁。
    温徇顶着被撞红的额头,唇角微动,跟在后面出了书阁,站在门口盯着朱掣边碎骂边掏手机往原路跑,眸光骤然闪过几分阴鷙。
    朱掣一路拐出书阁,循着记忆快步往净明大师那屋走去,刚到廊底转角,远远便见温二正抱枪守在门口。
    然而他刚要迎上去,数声枪响突然破空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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