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皇后心里不由冷笑一声,知道魏姝这是看不上自己的懿旨,想要皇上下旨赏赐嘉王。
    但气归气,魏姝说的话也不无道理,郭皇后想了一想,假笑应道:“便都依你。”
    于是当天晚间,元和帝同郭皇后一起用膳的时候,郭皇后便提起了魏姝复婚的事:
    “臣妾觉得谢夫人的安排不大妥当,崇宁之前成婚时的盛况,至今都是神京的美谈,若复婚太过俭省,一是我实在心疼,二则也显得咱们做叔叔婶婶的太不关心侄女了,所以臣妾便自作主张,让人准备了一处宅子,想要赏赐给嘉王,以做复婚之用。
    “但臣妾居于后宫,冒然赏赐外臣,难免有干政之嫌,而且崇宁一向好面子,臣妾赏赐到底不如皇上赏赐来的名正言顺,所以臣妾今日斗胆,替崇宁向皇上求个恩典——眼下宅子已是现成的,便由皇上赏赐给嘉王吧。”
    元和帝倒是很爽快便答应了,道:“朕最近一直惦记着徐子期的事,险些把崇宁复婚的事给忘了,这也是应该的,皇后考虑得很周到。”
    顿了顿,元和帝又说道:“也不用皇后准备宅子,朕看福王的旧宅就很好,复婚之后,崇宁就要去西北了,既然她想要体面,朕就替皇兄最后照顾她这一回。”
    想到魏姝这一去,叔侄俩只怕再也没有机会相见,元和帝难得升起一丝爱护之心,便临时决定,把福王原先的府邸赏赐给嘉王。
    一年多前,福王因为去漳州就藩,主动上交了自己的府邸。虽说是旧宅,福王却并未在里头住多久,但宅子却是按照亲王的规制建造,赏赐给嘉王倒是正合适。而且宅子一直有人看着,并没有荒废,略收拾收拾便能住人。
    郭皇后见元和帝今日如此好说话,才刚松了口气,却又听他说要赏福王的旧宅,心里顿时又不痛快了起来。
    二皇子已经选定皇子妃,最近出宫建府,府邸便在福王旧宅隔壁,但因二皇子尚未封王,府邸的规制要比福王稍逊一筹。如此一来,嘉王倒是把自己儿子给比下去了。
    元和帝却未察觉郭皇后的心思,他亲手为郭皇后夹了一块儿鹅脯,赞扬道:“皇后真是朕的贤内助,总能考虑到朕考虑不到的地方。”
    因为这句赞赏,郭皇后心里略略好受了些,可下一瞬又听元和帝接着说道:“吕美人才进宫,人又腼腆,不爱走动,最近才被查出有了身孕,朕怕她总一个人闷坏了自己,皇后便费些心,替朕多照顾她一些才好。”
    郭皇后顿时心头一耿,夹起那块儿鹅脯,味同嚼蜡地咽下去,才笑应道:“臣妾会照顾好妹妹和皇嗣的。”
    *
    次日,庆祥街的小院里。
    因谢夫人还在病中,徐子期特意告了一天的假,在谢夫人跟前侍奉汤药。
    大丫鬟秋韵看着母子俩,笑说道:“果然还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更亲近,嘉王只一大早来问了个安,人便匆匆走了,倒是侯爷,特意告假来照顾夫人,真真是难得的。”
    谢夫人正要趁势也说谢兰臣几句,徐子期却先为谢兰臣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嘉……兄长他最近忙着处理西北送来的公文,这才不能时刻守在母亲跟前尽孝,但他心里是时时惦记着母亲的。
    “说来惭愧,我今天之所以告假,还是兄长昨日提醒的我,他说母亲的心病皆因我而起,我多陪陪母亲,母亲的病自然能好得快,他也能放心了,他还嘱咐了我好些照顾母亲的话。
    “他如果不是真的关心母亲,怎么会想到这些?他只是把孝顺藏在了心里,母亲不要误会他。”
    什么把孝顺藏在了心里,分明是不想在她跟前侍疾,故意哄了她亲儿子来罢了!自己的亲儿子忙前忙后,谢兰臣只动动嘴皮子,便白落了个孝顺的名头,可真有他的。
    谢夫人听完徐子期的解释,反而更加生气了,她的傻儿子未免把人想得太好了。
    谢夫人有心想教育儿子几句,但也看得出徐子期心里是很敬重谢兰臣的,又怕自己万一话说得造次了,反而影响他们母子的感情,只能以后再打算,眼下便顺着他的话说:“你们都很好。”
    她又话锋一转道:“只是他要忙的恐怕不是西北的公文,而是他自己复婚的事,昨个儿你也看到了,我提议让他在你的府邸里复婚,他没有立刻答应我,想是不满意我的安排,要自个儿另寻一处更好的宅子。”
    徐子期道:“婚姻乃终身大事,多在意一些也是应该的。”顿了顿,他又说,“反正侯府我又不住,把主院让给兄长复婚也无妨的。”
    “不行!”谢夫人斩钉截铁地拒绝道,难得对徐子期严厉了语气,“有些东西能让,有些东西哪怕是永远闲置,也绝不能让出去。你要有自己的底线,就像是那座府邸,偏院你可以让出去,主院必须只有你能住,否则你若让得多了,别人便会以为那本就是他该得的了。
    “你要时刻记得,你才是那座院子的主人,任何人都不能越过你去,你更不能放任别人越过你!”
    谢夫人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便又放缓语调解释道:“我不是生你的气,而是气你哥哥不识好歹。你一直住在神京,应该知道在东十二街买处宅子有多难,我让你把偏院让给你哥哥复婚,已经是让他沾了你的光。身为母亲,我自觉做得也够了,他要是还不满意,只能让他自己找去,且看看他最后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地方。”
    谢夫人这厢话音还没落下,外头便有人急急地通报道:“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差人来传话。”
    随着下人的通报声,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已经走进屋内,对谢夫人略欠了欠身,便说道:“皇后娘娘差奴婢给夫人传几句话。
    “皇后娘娘说:崇宁嫌在承恩侯府复婚不够体面,特意求了皇上,把原福王的府邸赏赐给嘉王,作为二人复婚所用。我因不能出宫,还要劳烦夫人多费心,操持好复婚事宜,若有为难不便的,只管往郭家递信,但只一点,要尽量依照崇宁的心意来办才好。”
    谢夫人前脚才骂完谢兰臣不识好歹,妄想找到比承恩侯府更好的地方复婚,后脚不用谢兰臣去找,皇上便主动赏了,不识好歹的人瞬间成了她自己。
    谢夫人才和儿子相认,本想给儿子留下好印象,可却接连两次在儿子面前丢这样的人——上一次是在昨天的茶楼,她因为没有认出魏姝,错夸魏姝的品格好;这次也是因为魏姝,郭皇后的话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魏姝因为不满她的安排,去宫里告了状,皇上这才突然赏赐谢兰臣……
    谢夫人一时又羞又恼,同时心里又升起一丝隐隐的担忧。
    之前是她忽略了魏姝,觉得先皇不在了,谢兰臣即便娶了魏姝,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却没料到魏姝仍能为谢兰臣带来这么多的便利。除此之外,魏姝还有丰厚的家私,谢兰臣同魏姝复婚后,岂不是如虎添翼?
    到时,自己还能应付得了他吗?
    谢夫人看向身侧的徐子期——自己是不是该抛开成见,也为儿子娶一个更有助力的妻子,才能让儿子顺利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
    此时,另一边的会同馆,谢兰臣看看手里的圣旨和房契,忍不住道:“这就是吃软饭的快乐吗?”
    说实话,听旨的时候谢兰臣颇有些意外。
    他猜到魏姝不会同意在承恩侯府复婚,但他以为魏姝会选在公主府的。也因此,谢兰臣并没有像谢夫人所想的那样,去找更好的宅子,而是根本什么都没做,等着看魏姝如何哄自己同意“入赘”。
    不曾想,魏姝竟直接为他讨来了一座宅子。
    谢兰臣嘴角浮起愉悦的笑意:“怪不得大家得知谢家找到嫡子后,那么多人都凑上来嘲讽我,说我以后要仰仗公主过活了,他们其实是在嫉妒我吧?”
    边上的谢闵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们真的只是在嘲笑你好吧……
    但是想到福王那座和公主府有的一比的宅院,谢闵竟然可耻地还真有点儿羡慕是怎么回事?
    谢闵最后决心化羡慕为力气,带人去布置新宅子去了,毕竟距离复婚所剩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时间一晃而过,六月初九,诸事皆宜,百无禁忌,魏姝和谢兰臣复婚的吉日到了。
    第40章 40、已补全
    六月初九这天, 天还没亮,公主府上下已经热闹忙乱起来。张公公在外盘点嫁妆等物,织云则和几个宗室里福寿双全的太妃, 一起为魏姝梳头上妆。
    待魏姝妆毕, 文宁和平宁两位公主也来到府上, 为魏姝送嫁。
    魏姝看到两人,略微意外了一瞬,还当是郭皇后为了做面子,才指使两人来陪伴自己, 谁知魏婧却说道:“父皇说姐姐爱热闹,只可惜他不便出宫为姐姐送嫁, 便差我和文宁姐姐来,代父皇送姐姐出门。”
    魏姝心中一时更加意外。
    前头皇叔赏赐福王的府邸,已经超出魏姝的预料, 昨个儿皇叔又赏下许多贺礼和一班礼乐, 今天又特意让文宁和平宁两人来送嫁——简直对自己好过了头, 以至于魏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总不能是皇叔突然良心发现,弥补自己?
    魏姝还没来得及多想, 便见昭儿揉着眼睛走了进来。
    上次谢兰臣来送甲油,把昭儿带回公主府后,昭儿便没再去会同馆, 这几天一直和魏姝住,今天府里上下忙做一团,昭儿便也被早早吵醒。
    魏姝见昭儿闷闷的, 不似往常活泼, 知道是他没睡好的缘故, 便叫奶娘哄他在隔间里再睡一会儿。
    及至巳时,大门外礼乐声响起,接魏姝的人来了。
    复婚没有成亲时的那些繁琐礼节,谢兰臣进了公主府,几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魏姝面前,伸出手道:“我来接公主回家。”
    魏姝伸手搭在谢兰臣手上,随后被郑重握住,两人今日都穿红衣,牵手后,衣袂相交,红色连成一片,难分彼此。
    谢兰臣又抱过一旁的昭儿,一家三口便在众人的恭喜和礼乐声中,走出公主府,魏姝被送上轿辇,昭儿则被谢兰臣带着一起骑上了青马。
    谢兰臣骑马前头开路,魏姝的轿子随后,再后头则是魏姝浩浩荡荡的嫁妆,谢兰臣的马已经看不见了影儿,公主府尚有百十来台的嫁妆没有送出门。
    公主府大门口,文宁公主看着自从谢兰臣进门,目光就没从对方身上挪开过的魏婧,禁不住冷哼了一声。
    念在周围人多,怕给魏婧没脸,文宁公主也不好说别的,只提醒魏婧道:“人已送走了,妹妹该回宫去了。”
    魏婧闻言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心虚地想解释什么,文宁却根本懒得听,已先一步走远了。
    另一边,由于福王的旧邸,距离公主府很近,谢兰臣便带着魏姝的轿辇,特意绕了条远路回家。
    不曾想路过一处路口时,恰好和靺鞨王子出城的队伍迎面撞上。靺鞨王子也是今日启程,带公主回靺鞨成亲。
    两方的队伍都带着许多嫁妆,又宽又长,并行走自然不成,但若是一方让行,另一方可就有的等了。
    双方一时都停下来,隔着路口遥相对峙。
    靺鞨王子同样骑在马上,他看向谢兰臣和昭儿的目光,仿佛快要喷出火来。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冷冷笑了一声后,竟然主动带人拐到了另一条路上,让谢兰臣先行。
    跟随的谢闵忍不住对谢兰臣嘀咕道:“真是奇怪,哲术竟然会主动给我们让路。”哲术一向冲动暴躁,这次不但没发火,还主动让行,着实反常。
    “找人悄悄跟上去,想办法混进送亲的队伍里。”谢兰臣也盯着哲术看了一眼,边说,边把怀里跃跃欲试想要拉缰绳的昭儿,给重新捞回怀里,打马继续往前行去。
    两刻钟后,魏姝的轿辇终于被抬进嘉王府。
    谢夫人和徐子期早已等候在府内。下了轿,魏姝略收拾一番,便带着昭儿去给谢夫人敬茶。
    谢夫人受了茶,虽全程没有笑脸,但也并未给魏姝难堪,甚至还给魏姝和昭儿各准备了丰厚的见面礼。晌午,一家人又在一起用了饭,席上谢夫人也没有特意摆婆婆的架子。
    这让魏姝颇感意外,据她事先的了解,谢夫人可不是这么好相与的人。
    于是离席后,一家三口在返回自己院子的路上,魏姝试探地对谢兰臣说道:“谢夫人倒是比我想象的更温和。”
    魏姝不确定谢兰臣对谢夫人是什么态度,因此没直接说谢夫人的不是。
    谢兰臣牵着昭儿道:“多亏了有子期在,母亲才变得温和。”
    谢兰臣这句话倒是说的真心实意,原本,谢兰臣是打算提前做些什么,以预防谢夫人在今天做出不恰当的事,但还不等他有所行动,徐子期便找到他,说他知道谢夫人对魏姝有偏见,但已经劝说过谢夫人,复婚当日不会为难魏姝。
    虽不知他是怎么劝的,但结果还不错。
    顿了顿,谢兰臣又对魏姝道:“母亲不大喜欢我,公主和昭儿大约也要受我连累,不能讨母亲的欢心,所以为了母亲的好心情,公主和昭儿少往母亲跟前去就是了,这也是孝顺。”
    魏姝闻弦知雅意,也就是说,日后自己只需要做到表面孝敬就够了,没必要讨好谢夫人。
    两人说话间,已经回到他们现在居住的新院子。
    屋里屋外,仆人们正忙着归置魏姝的嫁妆箱笼,魏姝见自己日常所用之物,和谢兰臣的一起被仆人们摆放在一处,这才终于有了些嫁为人妇的感觉。
    可还不等她有更多的感慨,便听谢兰臣忽然又说道:“我还为公主准备了一份礼物。”说着便让人送上一个又宽又长的锦盒。
    魏姝好奇地打开,只见里面装的是几卷画,她又一一展开画卷,才发现每幅画上画的都是自己。
    有前几日她在榻上睡着的样子,不远处的桌子上还放着几朵揉碎的建兰;有她在郭家的小竹林前,略有些嫌弃地看着地上的竹子;有她给谢兰臣送荔枝那日,笑着手捧荔枝的样子;还有在谢兰臣的册封宫宴上、在护国寺的桃林里,以及在会同馆初与谢兰臣相见的自己。
    虽然相处日短,但谢兰臣几乎画下了他们俩的每一次相见,单冲这份用心,魏姝便觉十分感动,更别说谢兰臣于人物肖像上画技着实高超,魏姝看着画像上的人,犹如在揽镜自照一般,更加忍不住喜爱。
    尤其是她和谢兰臣在会同馆初见的那张,谢兰臣用了粉黛青绿朱砂等重色,甚至敷金涂银,用了大量叠加的色彩,绘制出光线的明暗。幽暗的红色长廊,几盏烛火,她牵着昭儿,侧身立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间。
    只一眼,魏姝便瞬间回忆起,自己当时忐忑希冀又带着几分决绝的心情。
    一旁的谢闵又说道:“在此之前,王爷只画过佛像,除了公主和小郡王,王爷还从未给其他人作过画呢。”
    魏姝闻言,更觉手中的画像珍贵,又忍不住遗憾道:“可惜我却没有给王爷准备礼物。”
    谢兰臣道:“这座宅子不就是吗?公主投我以木瓜,我报公主以琼琚。”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这首诗还有后一句——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魏姝不禁心中微动,正思索谢兰臣是不是在故意借诗撩拨自己,谢兰臣却已经牵起一旁的昭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爹爹也给昭儿准备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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