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和四太太已经到了,周敏生下一个女儿,如今出了月子,正在后面小三厅操持家务。
    谢云初忙给两位太太请安,又道,“我去给敏儿帮忙。”
    三太太和四太太一齐将她拉住。
    三太太笑意融融,“别去了,雅丫头和琴丫头回来了,都在后头忙着呢,说是今日无论如何叫你歇着,大家伙都来给你祝寿。”
    谢云初脸一热,“这怎么好意思。”
    四太太拉着她往自个儿身边坐,“叫你歇着就歇着。”林嬷嬷生怕四太太伤着谢云初,忙得上前虚扶了一把。
    三太太心细,瞧她们主仆神色不太对,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云初面露羞色,“今日晨起大夫把出喜脉。”
    “哟…”
    三太太和四太太纷纷露出欣喜。
    “好事成双呢。”
    四太太笑着道,“珝哥儿性子太沉稳了,你再生个闹腾了的小子来。”
    三太太瞪四太太,“按我说,还是生个姑娘好,小女儿贴心。”
    四太太立即酸她,“哟,你家女儿贴心吗?”
    这话戳了三太太软肋,她捂着脸哭笑不得,“还真被你捡着漏洞了。”
    王书琴现在已经是书院的掌教,替谢云初打点书院庶务,事业红红火火,彻底没了嫁人的心思。
    三太太现在已经不抱希望,“由着她去吧,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她开心便好。”
    谢云初由衷羡慕王书琴有这样开明的母亲。
    四太太又想起自家那榆木疙瘩儿子,头疼得不是零星半点,
    “本已说好一门亲,长公主殿下这一去世,他得守丧,又得拖一年,人家姑娘暗地里不知多埋怨呢。”
    谢云初劝道,“好事多磨。”
    不一会,客人陆陆续续进门。
    最先进门的是王书仪和丈夫杨宽,都是一家人,四太太和三太太虽然戴孝,却也没避着。
    看着王书仪牵着两个孩子,都露出怜爱的笑容,纷纷把孩子接过去嘘寒问暖,
    王书仪来到谢云初跟前坐定,递给她一个包袱,“这是我给嫂嫂做的一件褙子,回头嫂嫂试一试,若有不合适的跟我说,我给你改。”
    谢云初对着王书仪这份心意,颇有压力,接过来递给夏安,“你如今家务繁忙,还有两个孩子要管,哪有功夫做针线,以后万不可如此。”
    这话说得王书仪眼眶泛红,父母已回老家,另外两位哥哥嫂嫂也已离京,她唯一的至亲就剩下王书淮和谢云初了,她掖了掖眼角,“好歹是我的心意,嫂嫂愿意收下便是我的造化。”
    皇后出事后,母家勋阳侯府颇受牵连,爵位被夺,老侯爷被贬回乡,其余庶子小妾均七零八落,唯独王书仪与丈夫杨宽,因王书淮之故,被保了下来,王书仪经历风风雨雨,已多了几分稳重和干练。
    谢云初见她如此动容,劝道,“人少了,家里清净,一家四口过踏实日子,未尝不好。”
    王书仪露出笑容,“我正是这么想的,虽说少了几分风光,可如今耳根清净,我反倒自在了。”
    大太太守孝不便露面,遣苗氏带着孩子并段书颖回来贺寿。
    王怡宁,沈颐,江梵和萧幼然也都过来了。
    明夫人前几日着了风寒,谢云初特意过去探望,不许她出门。
    就是几位手帕交和家里亲眷,热闹又自在。
    “对了,外头正厅是谁在宴客?”谢云初想起王书淮上朝去了,三老爷和四老爷守丧,外头只有五爷王书煦。
    沈颐笑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你们家堂堂首辅大人亲自宴客。”
    谢云初露出讶异,心中也一乐,“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书仪道,“我跟夫君到时,哥哥便在了,想必巳时初刻就回了府。”
    谢云初笑,心想也不吱一声。
    王书淮与高詹等人在外间凑了一桌酒。
    女眷们这边摆了四五席。
    孩子们凑了一桌,
    就连府上有头有脸的妈妈嬷嬷们都被请上了桌,共十来桌。
    席间珂姐儿很有主人风范,给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准备了不少零嘴,饭菜还没上桌,她便把各人的零嘴给摆好了,小家伙们瞧见了零嘴,哪还愿意用膳,正宴还没开,肚子都给填饱了。惹得夫人们忍俊不住。
    宴后,大家坐在琉璃厅谈天说地,四太太催王怡宁与高詹成婚,王怡宁却是不肯,
    “我现在好好的,成什么婚,就这样吧。”
    四太太道,“你个傻丫头,那高詹如今炙手可热,可得防着有人惦记了去。”
    “若他被惦记走,表明对我的情意不过尔尔,我又何必在意?”
    四太太劝不动她,又聊起了王家几位姑娘的夫家,与三太太道,
    “过去我母亲常说,女子嫁人如投胎,投的好,一生的安稳日子也有了。”
    苗氏想起被贬为庶人的丈夫,不甚唏嘘,感慨道,“婶婶说的是,这第二次投胎,可比第一次投胎还紧要,关乎着一生呢。”
    王怡宁不敢苟同,“我觉得第一次比第二次更重要,出身决定了一切,丈夫不成还是可以和离的呀。”
    谢云初看着她们论来论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分辨不出个上下来。
    听了一会儿,回想自己重生的历程,感触颇深,她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淡声道,
    “甭管投胎如何,嫁人如何,女人真正的第三春才最重要。”
    “哦?哪还有第三春?”视线纷纷望过来。
    谢云初定定道,“父母终究老去,丈夫也不一定靠得住,人最终要靠得还是自己,当咱们意识到要善待自己,经营自己,慢慢成长时,自然春暖花繁。”
    午后贵妇们凑在一处喝茶摸牌,谢云初留着大家伙吃了晚膳再走,至酉时三刻,天色彻底暗下后,才将所有客人送毕。
    路过书房后面的敞厅时,瞧见一道清俊的身影立在竹林前,他穿着一件新做的苍青色长衫,广袖飘衫,衣袍猎猎,眉目温和隽秀,气质清越,立在晕黄的灯芒外,如天外谪仙。
    谢云初抿着嘴慢慢走过去,王书淮抬手牵她,谢云初却立着不动,手指搭着他掌心,纤细的腰肢轻轻晃动,撒着娇,“你猜我今日有什么好消息告诉你?”
    王书淮牵不动她,便干脆将她抱起,沿着石径过竹林,从后面上了书房的廊庑,往正屋迈去,
    “什么好消息?”
    谢云初也不打算跟他打哑谜,轻轻抱着他脖颈道,“你又要当爹啦。”
    王书淮木了一瞬,脚步也停下来愣愣看着她。
    不太像是高兴的样子。
    自谢云初生下珝哥儿,他要么不留在里面,要么用一种从太医院寻来的羊膜,这么多年都没有怀孕,他以为万无一失,不成想也有漏网之鱼。
    他不愿意看到谢云初再受怀孕生产之苦。
    只是事已至此,担忧也无用。
    王书淮很快露出笑容,“辛苦你了,这回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王书淮将她抱入书房,将人搁在窗下的炕床上,又亲自给她斟来一杯温水。
    谢云初着实口干,一口饮尽茶水,将茶盏搁在一旁小几,瞥了瞥案上堆积的折子,抢先拒绝道,“我今晚可不能帮你了。”
    “没打算让你帮。”
    “那你抱我来作甚?”
    王书淮折往后面的书架处。
    谢云初坐在炕床上,时不时晃一晃腿,艳丽的裙摆如同花浪翻涌。
    她探目去瞧王书淮,只见他从墙边的暗格里抱出一物,是一个不小的紫檀木盒。
    王书淮迈过来将之搁在小几上,将盖掀开,柔声道,
    “初儿,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贺礼。”
    他修长挺拔地立着,单手扶着锦盒,神情如沐春风。
    谢云初目光从他面颊移向锦盒,随后钉在那个硕大的千工鬼工球,视线一瞬间模糊了。
    这个鬼工球比先前那个还要大几倍,质地细腻如果冻,泛着温润沉静的光泽。
    料子更好,更稀罕。
    她当时手上银钱有限,买到的料子不如这块大,雕花做不到这般饱满细腻,而王书淮这个可雕的面积更大,花纹更加精细繁复。
    看得出来,他复刻了她的象牙球。
    底座用的是小叶紫檀,一根极细的钢丝穿插其中,将之架在紫檀座架上,谢云初只稍稍拨动,精彩纷呈的画面徐徐在眼前晃过。
    一层层看过去。
    龙凤呈祥,四时如意……琴瑟和鸣,同心永结,共七层,上头泛着一层金黄的包浆,看得出来已有不少年份。
    “你雕了多久?”谢云初抬眸问他,白皙的面颊覆着一层薄薄的红霞,眼底有跳跃的光。
    王书淮垂眼看着她,哑声道,“将近四年功夫,总总快要刻好时,齐伟又发现了更好的料子,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终于买到最满意的一块料子,越刻越娴熟,总归刻到自己满意了为止,至去年在西楚最后落定,打算回来送给你,哪知你出了事,到后来我双眼不好,没法刻字,便耽搁至今,幸在前不久双目恢复如初,我终于将你的名字刻上去了,”
    王书淮语气还是那般不疾不徐,也很有节奏,却像是流水淙淙,一点点叩击她的心,
    “云初,你亲手刻上我的字可好?”王书淮将早准备好的针刀递给她。
    谢云初望着清朗明俊的男人,眼底的光在晃,她缓缓点头,沙哑道,“好。”
    王书淮寻来西洋舶来的一个小探灯,坐在她身后替她打灯,谢云初接过他递来的刻刀,又让王书淮寻了些废弃的料子给她,一遍遍在上头刻上他的字,每一笔就仿佛划在他心尖。
    大约刻了十几个字后,谢云初找到感觉,将那个鬼工球取下抱在怀里,拿着修长的针刀,轻轻在第七层“永结同心”处,一笔一画全神贯注写下他的字。
    云初,允之,并排挨在一处。
    均是妍丽的篆书,线条柔美而流畅,却又不乏劲道。
    乍然看,像是同一人所写。
    好看又般配。
    谢云初看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美好,心潮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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