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着哭着,她准备给灵犀跪下了。当年灵犀和沉嘉树恋爱,作为室友,其实司徒悦也暗恋他。
    但她性格内向,根本不敢付之行动,更别说对手还是神一般存在的灵犀。
    如果不是那年他们系组织野营,忽然遇到山体滑坡,灵犀和沉嘉树几人一起掉进深坑,她想她一辈子也不可能走到他身边。
    当年这事闹的太大了。
    见了国内各大媒体,热度好几天才消退。
    “你确实对不起我。”温暖的手扶住司徒悦,灵犀脸上一贯的冷淡。“但换个方向,如果没有你,沉嘉树将永不存在。说到这,其实我该谢你。”
    司徒悦被搀起,迎上灵犀平静的目光,再度泣不成声。灵犀朝窗外司徒悦开来的房车望去。“那车是他的吗。”
    同学会那天就该猜到的。上学时翻杂志,她说过喜欢这类车,布置温馨,以后全家一起出去旅游还挺方便。她是弃婴,嘴里不说,其实渴望家庭。没想到他失忆了,还记得当年她随口说的话,虽然它现在服役的对象不是自己。
    司徒悦沿着她视线轻一点头,神情苦涩。“是。他无意在浏览器发现这款房车,就非它不可。”
    和沉嘉树一起后,生活中处处是灵犀留下的痕迹。虽然他并不记得她,却总是做出当年一起约定过的事。这辆车应该也是灵犀和他之间的某个小约定吧。司徒悦苦涩极了,但她自决定骗他,就得一路骗到底。
    手指轻轻划过咖啡杯圆润的杯耳,酸楚在灵犀心中一圈圈加深,她近乎自虐的问着。“这些年你们很幸福?”
    靠近桌子的那只手动了动。司徒悦脸色微妙,几分涩然,但也有甜蜜:“他对我挺好。”除了把她当成灵犀的替身而不自知,已经无懈可击。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滚出了眼眶,灵犀仰头把它们逼回去,放下纸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司徒悦胡乱一点头,脸上泪痕未干。
    咖啡馆门推开,杂沓的人声和汽车的鸣笛穿越而来。门口奔驰降下车窗,露出张戴着金丝眼镜的清隽脸庞。
    “上车。”他这么说。
    带咖啡香的女人坐到副驾。
    “司徒悦怎么编的,当年是怎么回事。”纪年勾着唇,说话不很客气。
    灵犀沉默。
    “没出息,我来会会她。这些年你白白的等,不是她几句轻飘飘的解释能平的!还有那个家伙,他们都欠了你。”纪年解了安全带就下车,不等灵犀阻止。
    司徒悦眼红红从咖啡馆走出来,立在风里。
    “司徒悦!”纪年高喊一声。
    她狐疑的回头,眼还是肿的。
    “你们说了什么?”他问她。
    司徒悦捂着嘴,眼泪又流出来,哭着摇头。
    皇冠于此时停在对面马路。
    高大瘦弱的男人下车,几步过来,寒风挟得他额发微颤。因为身体不好,开了大半个小时的车对他来说也是负担。沉嘉树皱着俊秀的眉,牵住还在哭的妻子,冲纪年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没完没了。”
    “你开车来了?不是叫你不要劳累吗?”司徒悦吃惊地看向追来的丈夫。搀住他,自责心疼的厉害。
    自打沉嘉树出院,他不能久站,不能久坐,甚至连躺着都痛苦。如果不是瞒不住,她都不想被他知道小儿子不见了!她爱他,爱的无法自拔!做个坏女人都甘之如饴。
    纪年用一种看把戏的目光看这对夫妻,不自主地嗤笑。“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是这女的骗了你?还是你们一起在装?”
    “纪年!”清冷似梵音的女声制止了纪年接下去的话。
    三人齐齐转头,看向那连帽衫黑面包服的冷艳女人。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沉嘉树目光狐疑。“你们认识我?”
    是过了一辈子还是一秒钟?
    为什么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存在。
    穿着面包服的女人还是站在奔驰车边,一步也没动。
    时间的流逝似乎只存在旁边呼啸而过的汽车中。沉嘉树不知何时攥住手心。与她的对视,让胸口像被重重锤了一际,痛的厉害,也震颤的厉害。
    一个淡淡的笑在她脸上浮现。
    “没什么,我们只是路过的陌生人。现在要走了,纪年上车。”她的声音很低,像月光穿过织物的纹理。说到陌生人时,更轻的像要融化。
    沉嘉树费解的看着这女人,他自己也在讶异着,这完全没来由地莫名心悸。
    闻言,纪年上了车,引擎发动,自夫妻身边缓慢滑过。
    他们随着车的移动转移视线。
    沉嘉树看不到的身后,司徒悦泪如雨下,她张了张唇,冲灵犀无声说了几个字。口型分明是‘对不起’和‘谢谢’。
    **
    夕阳潋滟,给原始的密林镀上一层暖色。
    张牙舞爪的树木,都仿佛失去了原本的可怕。陨石撞击造成的深坑直达地底,曾经火烧四野的痕迹已被密密的树木遮掩严实。
    苍茫林海间走过一道黑色身影。
    一小畖一小畖的雪堆,打上面踩过就是一个黑脚印。灵犀背着大大的行军包,步行到这个她来过数遍的深坑。
    密布的小树胀满眼帘,她扶着其中一株静静站立着。
    如云似荼的树冠枝丫披离着流星般的点点微光。她久久望着那天坑的深处,简直就要变成那棵树的一部分。
    一阵接一阵的风声,吹得树叶飒飒,连成一片汹涌的浪潮。
    “你要是敢跳下去!我就敢跟你没完没了!”谁的声音在这一瞬响起,惊得树顶的鸟腾的飞起。
    灵犀迄今为止的人生经验里,还从未被人以这样的口吻喝止过。
    她回头,正对上那微挑的凤眼。
    瞳孔深如午夜。
    肌肤白皙健康。
    穿着过膝的迷彩外套,他骨架大,个也高。站在离她不足十米的地方,应该是从车里直接跑来的。连个专业装备都没有,限量版球鞋沾满了泥。
    很狼狈。
    狼狈的完全不像个商业精英。
    虽然平时也锻炼,但绝没有灵犀这样过硬的丛林经验,所以时间差差了几小时,纪年才找到她。
    冲他轻轻一笑。“放心,我不会。”
    最难的日子都已经熬过去。
    刚出事那会,她有一万个办法寻死,都在最后关头住手。她连死都不怕,怕什么活着?这条命从被沉嘉树推出来时,就不再属于灵犀她本人。
    纪年被噎回来,一动不动站在那。
    “那你来这干嘛!你明知道他已经不在这了。”他喘着气,眉毛紧蹙,一手指向遥远的某一方。
    沉嘉树早就不在这了,他生活在千里之外。有了妻子,甚至有了孩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却让灵犀停滞不前。
    算什么呢这十年?
    它们不止是灵犀最好的十年,也是他最好的十年。灵犀为了他耗这么久,一个女人还能有多少这样的十年?
    “因为他对我的爱在这。如果没他的那一推,我又怎么会在这缅怀伤风?是真的庆幸他活着,如果他的命只是用这区区十年等待来换的话,我赚了。”
    她的眼光始终没有和纪年相遇。
    手指在空中凌虚一摸,好像对面站着的是那个二十岁,还和她是恋人的沉嘉树,目光柔和的叫人发抖。
    “那你倒是去找他啊!在这缅怀什么劲?不就结婚吗?不就生孩子吗?你不能把他抢回来?灵犀你就这点魄力啊!”
    停顿了几秒。
    她轻摇头。“我不会的。”
    他幸福就可以了。至于这幸福是谁给他的,不重要。因为沉嘉树是那么好的人,他值得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你是不是傻啊?鬼知道他们说的真的假的?是不是两人早就暗度陈仓好上了,只骗你这傻子!”纪年忍不住了。
    “就算是吧。就算他们是骗我的吧。但就冲他救了我一条命,结几次婚都应该。”
    纪年气笑了。
    他穿的像个少年,一笑更像个少年。“可以啊!你变这么透彻我都不敢认了,果然是修道人士!既然他结几次婚都该,你还在这干嘛?吹一肚子冷风是管饱?”
    她视线默默转向他。“那你呢。”
    “?”
    “我到这是缅怀我的爱情和过去的,你为什么会在这。”
    信手一拨被风拂乱的刘海,纪年卡壳了。
    难得!这么能言善辩的男人,却在这里无语了。
    她却不肯轻易让他揭过,眉毛微挑。“怎么不说?”
    “行了行了,知道你想笑话我。想笑就笑吧!算我爱管闲事不行吗?”纪年不满的咕哝着。
    就不该告白。
    自打出了这档破事,纪年心态直接崩了,近两天根本没睡过觉。无数次建立打破,再建立再打破。
    一阖眼就会想到灵犀,怕她吃闷亏,怕她出事,怕她……这两天四十八小时,纪年做了无数决策,其中就包括去查司徒悦的鬼解释。
    结果让人无奈极了。
    纪年甚至坏心的偷想过,沉嘉树是装的就好了,司徒悦是说谎就好了。只要证明了这两人在玩心眼,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去搞他们了!好歹给灵犀个交代。
    可他们居然没说谎。
    真他妈无语。
    纪年无法再放任下去。
    他像痴汉一样尾随她,就怕她受不了打击。从头到尾没收拾过自己,满脑子都是这三个人,这对他这样聪明又风骚的人,实在是平生少见。
    把他的失语看在眼里。几秒后,灵犀从深坑顶端走下,经过他身边时,回头。“走吧。”
    “?”
    “不是说冷风不管饱吗?”她视线定定,嘴角微微翘起。“我请你吃管饱的。要,还是不要?”
    那种淡定让人有种错觉,仿佛她眼中只有你一个。
    让人瞬间忘乎所以……
    **
    卡嚓,大门指纹锁开的声音。
    纪年扯开紧缚脖子的领带进来,又随手往旁边衣帽架扔去。他手白,灯光照皮肤上更是白的醒目。
    这是纪年的单身公寓,作为个小老板,他名下有好几处房产。这公寓平时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换洗的一个地而已。
    此刻。
    他抬起头。
    客厅的懒人沙发上倚着个人在看电视,她一手托腮,一手百无聊赖的换台。看他进来,淡淡开口。“回来了。”
    “……”
    “平时你都回来的这么晚?”
    纪年的公寓在市中心,别看窗外灯红酒绿,其实这会已经半夜两点。
    无言的望她一眼,纪年在隔壁沙发一屁股坐下,两手平展椅背,头后仰,沉沉吐出一口气。“早上给你做的东西吃了没?”
    她哦了一声,语气平常。“蛋包饭还行,排骨咸了。纪年,你手艺不怎么样。不如点外卖。”
    纪年太阳穴微跳,瞪她一眼。
    “没有批评就没有进步。”她盘腿坐起,很没坐相。
    “进你妹!有没有半点自觉?以为在我家做客呢!”纪年阴沉沉的,牙齿搓搓,三句话说出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味道。
    淅淅索索的,灵犀一回头。
    她举起手,瘦腕上一条小拇指粗的金属链条穿着,终点是她的脖子。她的脖子又瘦又细,静脉浅蓝,诱人想直接啃上去。
    “你生什么气,给我戴上这个的不是你?”她轻轻拉住脖上银环,似笑非笑。
    这话一出,纪年脸上的血色消失了。
    尴尬的抬脚往厨房走。
    名为厨房,就是客厅拐角一个长吧台。这间公寓除了承重墙,能打通的都打通了,一整个巨大空间,视觉效果很不错。
    水槽里这会扔满盘子,碗,积攒一天的存货,灵犀当然不可能洗,君子远庖厨。纪年二话不说卷起袖子。
    金融他玩的转,刷碗照样溜。
    “不然就买个洗碗机吧。”灵犀走来接了杯水,慢慢喝着。
    “要你管。”纪年瞥了她一眼。灵犀穿着宽大的家居服,长发用根仙鹤破云的丝带系起,垂在一侧。
    这丝带是他买的。
    买了整整一柜子,天天换花样都不成问题。
    纪年又看了她一眼。二眼又三眼,四眼又五眼,直到视线完全柔和下来。他看灵犀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的。
    人家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是纪年眼里出灵犀。
    纪年家是标准的年轻人的家。他不做饭,也不会做饭,厨具菜谱都是现买的。
    一周前,他把灵犀绑架到家里。
    起因是灵犀之前的一次救援任务。
    当时她把个外国驴友打晕,后来这人就恨上灵犀,他把女友不能带下山的责任全算灵犀头上。莫名其妙的脑回路。纪年气个半死,要不是杀人犯法,高低要雇凶取他狗命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灵犀在国外差点被这人一枪打死,不过总算命大,遇到了巡警。是纪年亲自把灵犀从大使馆领回来,他一辈子记得她那个模样。当时她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有细微擦伤,见到他也只笑了笑。
    他也一辈子记得自己接到大使馆那个电话时的恐惧。
    颤的连门锁都拧不开。
    那种恐惧,他永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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