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韫玉朝她摊了下手,面不改色地胡扯:“就说了这些,说还在想办法,怎么才能帮到我们。”
    也算是一桩好事。
    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楚明姣也没心情陪他在大街上吹北风了,她指了指手里的玉简,意思是再有什么事随时联系。说完,没等苏韫玉再说话,她转身就走了,玉简那边,她正和宋玢交谈起双方情况来。
    苏韫玉看着那道在视线尽头模糊的身影,不由摁了摁发涩的喉咙,垂着眼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想到他回答盾山甲的话。
    这可是楚明姣。
    再怎么着,哥哥也好,心酸的仰慕者也罢,不能把她哄开心就算了,他总不能惹她掉眼泪吧。
    谁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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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大雪,落得天地素白。
    楚明姣煎熬数日的事终于不可避免地等来了结果,当时天还未亮,她还正在自己房里想宋玢说的话,天青画的回答,以及祖物那边给出的信息。
    将这三者结合在一起,不难拼凑出一些讯息。
    深潭底下压着的不是什么秽气,而是腐烂的神灵之力,还有无数昔日第一宗门的人,这让同为神灵的江承函忌惮,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它们壮大到何种程度了。
    天青画不管事,监察之力和神主都打定主意牺牲山海界,换取凡界数千,数万载的宁静。
    她低低嗬了一声,唇音和鼻息凝成霜气,春分掀开软帘进来,覆在她耳边说:“姑娘,少家主唤您去一趟。”
    楚明姣起身,捧着个小手炉往屋外走。
    一进楚南浔的院子,发现人到的齐全,不仅苏韫玉和宋玢来了,就连另外三家的少家主,苏辰,蒋平允等人也到了。人多,挤满了屋子,但并不吵闹,反而静无人声。
    人人都怀揣着满腹心事。
    楚南浔扮做傀儡人,一直没有揭开自己的身份,此时朝楚明姣颔首行礼,看向苏辰。苏辰走到楚明姣跟前,凝声说:“明姣,如今山海界与凡界之间,被我们发现的界壁一共是五条,现在已被神主殿的人封了三条,还剩最后两条,我们不能再等了。”
    楚明姣说不出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像凌迟的刀终于落下,她竟不觉得疼痛难忍,而是想,是成是败,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意外的冷静,像在心里演习过千百遍:“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今日申时。”
    苏辰条理清晰:“宋玢会提前打晕汀墨,我们已经下达了命令,今日,山海界所有住民都会聚集起来前往潮澜河,但这动静一定瞒不过江承函,他那边需要你拖住——能拖多久是多久。”
    她颔首,问:“仅有两条界壁,山海界上百万人想要全部撤离,需要多久?”
    苏辰沉默,脸色变得极其不好看,半晌,吐出字来:“至少三天。”
    这还是在秩序极好,不发生任何暴乱的情况下。
    楚明姣咬咬牙,才要说什么,就听他又说:“现在不是考虑那么多的时候,说句残酷的,能走多少算多少,我们选了山海界天资还不错的孩子,先让孩子走。”
    没人说说话,也没有人反驳。
    谁都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点点头,闭了下眼,应下:“好,我准备一下。潮澜河的地形我熟,我尽量会将江承函拖在神灵禁区,那里与界壁离得远,打斗也不会波及你们。”
    苏辰点头说好。
    剩下的事,他们需要一遍遍对校,确保每一环节都不出错,楚明姣没必要听这些,她转身掀开帘子回去了。临走时,接触到来自楚南浔忧心忡忡,写满了不放心的眼神。
    他作为楚家的总布署人,走不开身。
    苏韫玉和宋玢就不管这些了,他们一前一后跟着楚明姣出去,旁人见这铁三角又凑一起,也不觉得奇怪,甚至很自觉地让路。
    “真要和江承函打啊。”宋玢将雪踩得嘎吱响,想想那画面就觉得发怵,后面又自我安慰,江承函现在没了流霜箭矢,面对的又是楚明姣,不可能和揍他们似的下死手,当即又补充说:“不过我相信你,本命剑打架至今还没输过。”
    楚明姣撇撇嘴。
    心想这话还不如不说。
    苏韫玉一直心不在焉,脸色恹恹,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楚明姣看过去的时候,才勉强扯了下嘴角,将她上下看了遍,打哑谜似的:“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吧?”
    “不会逞强,也不会乱来吧?”
    楚明姣点头,说:“不用操心我,我心里有数。”
    就这句话。
    苏韫玉连个气音都不信。
    这姑娘争强好胜,把她浑身骨头敲碎了,也学不会服软。本命剑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去与江承函对打,怎么打?无非又要用些什么损耗身体,透支天赋的秘笈。
    再回想回想她方才听到苏辰说“三天”时的神情,他甚至一点也不怀疑,为了多争取点时间,她能将自己压榨干净。
    后面还要和深潭打。
    她肯定又冲在第一个。
    照这样下去,就算最后山海界赢了,大家重获新生了,她的死期也不远了。
    怎么让人不担心。
    宋玢原本还想给楚明姣多打几句气,但听到外面侍从正朝他招手,示意有人找他,又转念一想,楚明姣的本命剑强悍至极,江承函现在没了流霜箭矢,两人又是道侣关系,最多也就拼个势均力敌拖拖时间,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于是将心放回肚子里,摆摆手走了。
    苏韫玉没走,苏家的事有苏辰一力担着,他相对而言能轻松不少,至少这种时候,能跟在楚明姣身后回她的院子。
    跨过院子的围栏,苏韫玉甩出个结界,朝楚明姣看过去。
    “人都走了,就剩我们两了,你说说看,准备用哪一招?都准备好了?”
    楚明姣拍了拍左边袖口,银线绣出的边在眼下荡动,像一尾摇曳的雨燕:“准备好了。我这几天和你们说放心的次数,比以往十年加起来都多,我真说不出口了。”
    苏韫玉眼神扫过她袖口,眼尾溢出一点不显眼的笑。
    她这上战场前,准备的大招都往袖子里藏的习惯,从小到大,没有变过。
    苏韫玉懒洋洋走上前,还没等楚明姣反应过来,突然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怀里,虚虚揽了一下。
    他看过本命剑自带的那张法诀纸,知道那是薄薄的一片,既没有灵力,也没有剑气。此时此刻,繁复交叠的衣摆成了最好的遮拦,衣袖也成了得心应手的裁刀,只消用一点力,就轻巧地将法诀纸从上而下地裁成两半。
    他还特没良心。
    只留了小片塞回她的衣袖里。
    大的那片则捏在掌心中,团成了纸团。
    从捏她的手腕,到抱她,只是很短暂的一瞬,在楚明姣敏锐地察觉到可能有什么不对的时候,他偏偏凑到她耳边,垂眼说:“若是爱慕者,可能会处处顾忌你的喜怒与心意,但若是兄长,只要你平安。”
    话才说完,胸前就挨了她一拳。
    苏韫玉吃痛地往后倒退两步,笑着说她没良心。
    这么一打岔,楚明姣全然忘了方才那微妙的不对劲。
    “少冒充我哥哥。”她气咻咻地瞅他,进门时,将门带得哐当响,说:“也少在我面前晃。”
    门外,苏韫玉变戏法一样敛干净笑意,看着捏成拳的右手,感受里面团成团的法诀纸,无声苦笑,不忍回顾方才的迅猛身手。
    他还是人生头一次发觉。
    自己挺有做神偷大盗的潜质。
    但估计经过这一遭,这姑娘要恨透他了,也不知道后面怎么赔罪才有用。
    楚明姣没在自己屋里待很久,半个时辰后,她换了身适合打斗的劲装,素面朝天地跨进空间漩涡中。
    去了潮澜河。
    第67章
    十冬腊月, 天凝地闭,一树乱琼碎玉。
    楚明姣比计划时间提前一个多时辰到了潮澜河,她身上有通行的腰牌, 筛查外人的阵法很快放她进去。
    她走得慢, 踩进雪地里, 一步一个脚印, 又在耸立威严的神主殿正门前驻足,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盯着看了一阵,侧身, 转头遥望数十里外,对门而立的祭司殿。
    路过的神官起先以为是同僚, 走近一看,瞧见那张脸,俱都失声, 而后拱手做礼,一溜烟地走远了。
    楚明姣在原地站了会, 被风雪吹得眯起眼睛,觉得没意思,于是低眼,将不知何时堆满了肩头的雪花慢吞吞拂落下去,不再停留,脚下步子直往神灵禁区的方向去。
    汀白和春分紧随其后。
    “你们在这守着。”楚明姣在跨进禁区前叫住他们,解下令牌递过去,话语冷淡流畅, 是早有安排了:“从现在开始,里面不论发生任何动静, 此地只准出不准进。”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春分与汀白纵使有一百份心,也不敢再劝,当下接过令牌,点头应是。
    禁区的门是一面垂下来的藤蔓,天生地养,多年孕育,诞生了懵懂的灵识,任凭时节变幻,总是四季常青。楚明姣面无神情地拨开那些枝叶,身影旋即消失。
    汀白面露苦色,和春分低声咬耳朵:“殿下这些时日变化真大。”
    春分忧心忡忡。
    是啊,从前楚明姣明艳活泼,爱笑爱闹,平日里最关注在乎的,除了本命剑,约莫就是编织新颖精致的妆发,研制各种各样护手护脸的灵液,又挑剔又讲究,身上不能沾上一点灰。
    现在,这些习惯也都没了。
    最爱笑爱玩闹的人,而今对谁都冷冷的,那个鲜活的姑娘好似被谁捆绑双手,锁了起来。
    真叫人心疼。
    然而当汀白想起汀墨时,心疼就变成了头疼。汀墨拿着神主的令牌,一日封一条界壁,前两日是躲得好,封完就用各种秘术消失了,加上身处潮澜河,五世家鞭长莫及,但今日就不一样了。
    但愿这人知大局,识时务。
    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神灵禁区还是老样子。极寒天,麦田里的稻穗被沉甸甸压弯了腰,一片流金与纯白交织,另一边拓出来的苗圃里,半人高的果树挂上了果,那果子原本是青色,被雪一遮,只能看到一点白。
    幼小些的花枝被压断了,但被人耐心处理过,在一旁搭起了竹签牵引。
    她俯身去看,发现枝头已经开出了粉嫩的花骨朵,一簇紧挨着一簇,花蕊却是鹅黄色,填得满当当。
    这幅景象,若是放在凡界,就是四时乱象,妖异之兆,而在这片地域,这些柔嫩的秧苗,与冰雪殿前那棵遮天辟日的树,成了仅有的几撇亮色。
    这里太冷,太安静了。
    毫不夸张地说,楚明姣第一次来,得知日后要住在这里时,嘴撅得很高,住惯了热热闹闹的楚家后山,见多了一早上就往比武台拥挤的少男少女们,她打心底里觉得——这哪能住人啊!
    就现在这点生机,都还是她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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