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死死抠着郑语的手,硬是又撑着张大嘴巴喘过这口气,继续说道:“我,我跟苏钰……共用,一,一个身体……就,就算人格,不,不同……说到底,也,也是,一个人……你,你别想,替,苏钰洗白……反正,我们,都,都要死了……背负的,罪,罪孽,多还是,少……又,又有,什,什么差,差别?!”
    人都要死了,还有必要计较那些无谓的名声吗?
    与其计较名声,还不如想想怎么给自己找一个再活过来的机会。
    眼底闪过一道阴暗晦涩的寒光,苏钰双眼似要滴出血来,他歪着嘴角冷笑,道:“你,你们,要是真的……把,把苏钰……当朋友、当爱人……就,就应该,利用现,现在的技术……还有实,实验成果,提取……提取我的,基因……让苏钰,能,能重新……回,回到你们,身边。”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顾淮冷静开口,走到郑语身旁,顾淮微微俯身伸手去将苏钰抠住郑语掌心的手指掰开,他看一眼郑语被苏钰抠到出血的掌心肉,说道:“苏钰之所以是苏钰,是因为他有属于自己的完整人生,无论这段人生是好是坏,那都是属于他的,是他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一切让他成为我们珍视的苏钰。即便基因相同,教养学识也可以再次教导,苏钰曾经生活过、从小到大发生过的每一件大小事都不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再发生一遍,利用基因技术再培养出来的克隆人永远都不可能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苏钰。”
    哪怕是基因相同的克隆人,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哪怕是将记忆保留再复制进克隆体里,只要没有真实的相处和经历,那便只是一个拥有相同记忆的陌生人。而对克隆人而言那份记忆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体验跟虚假的谎言又有什么差别,连身体里的细胞都更迭过几代。
    “你以为,用,忒修斯之船……这个悖论,来拒绝,我……就能,心,心安理得……”苏钰又一次把目光转向郑语,他蜷起手指在被褥上抓出皱褶,恨声骂道:“你们,根本就,不,不配……拥有,苏钰!你,郑语……你就是,是个懦夫!难,难怪……我们,最,最需要……你,你的时候,你只会……当,当个,缩头乌龟!你自问,你,你配,配得上……苏钰吗?啊?!”
    “配不配得上,苏苏也已经接受我的戒指和求婚。我不会做跟戴习维一样的事,苏苏也不会希望那样做。”郑语边说边站直了身子,刚毅的脸上并未显露出半点因被质骂而痛苦的情绪。
    这些天他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第二人格无法如愿后的各种辱骂,即使会难受也不会将第二人格的话放在心上,况且实际上第二人格骂的一些话也的确是事实,他却是没有在苏钰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是他没有保护好苏钰,才会让苏钰变成今天这样子,甚至还衍生出这样黑暗的第二人格。
    “情绪太过激动对你现在的身体没有好处,既然我们无法取得共识,你还是再睡一觉让身体休息吧。”拿起一旁推车架上的镇静剂,郑语拔掉针帽将针筒里的镇静剂注射进苏钰的点滴中。
    看着还想再骂却因为体力告罄和药剂快速起效的关系瘫睡在床上慢慢闭上眼的苏钰,郑语尽管神情平和却悄然握紧了双拳。
    顾淮跟提尔都没有说话,当苏钰再次陷入深度沉睡后,微闷的破裂声在房间中响起,鲜血渗出沿着指关节滴落地面,郑语一言不发地将空掉的针筒在手中捏碎。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新的方向
    三人从房间里出来,郑语走到会客厅的茶几前,弯腰取出放在下面的医药箱,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打开医药箱取出消毒药水和钳子还有纱布还给自己处理伤口。
    提尔出房间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昏睡过去的苏钰,表情难掩艰涩。
    曾经的挚友,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并且已经再也没有任何被治愈活下去的可能。
    因为戴习维一个人的野心,无数无辜的人被卷入灾难中,成为了野心政客无限膨胀欲望之下的牺牲品。
    顾淮跟提尔在另外两张椅子上坐下,他们并未急着追问,而是等郑语藉由处理伤口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把刺进掌心的碎片都用钳子一一夹出,郑语脸上未有流露出半点痛楚的表情,额发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遮去了他眼底那些晦暗的思绪,也教人摸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消毒药水倒在掌心冲去血污,碎片扎出来的血口看起来颇深,足见他捏碎针筒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郑语用沾了碘伏的棉花球简单地擦了擦伤口,也不管伤口是否还在出血,直接撕开一片大的纱布贴贴到了掌心。
    “你们也看到了苏苏现在的情况,我把他带回来后他的情况也一直在恶化。”郑语处理完伤口将东西收回进医药箱里,抬眼看顾淮跟提尔,“你们想要听他亲口解释,恐怕是不可能了。”
    “苏钰的解释,你不是已经听过了,我们听你说也一样。”顾淮双手交叠在一起,看着郑语的目光是明明白白的审视,“苏钰给的资料,我这几天已经看完,也做了模型分析,基本可以确定资料的真实性。”
    “所以,过去这几年站在戴习维那边助纣为虐的其实都是第二人格,苏钰其实一直都没有背叛我们,一直都在努力挽救这场丧尸灾难。”提尔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根本无法想象,苏钰是怎么拖着病躯忍受着身心上的煎熬,在戴习维眼皮子底下冒险做那么多的事。
    “我无法百分百跟你保证,所有丧尸实验和人体实验都是苏苏的第二人格主导。苏苏清醒的时候跟我说过,他在分裂出第二人格后,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错乱期,他没法控制第二人格,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切换人格,加上将他强行变成alpha的实验手术对他身心造成的伤害太大,事实上他在最初那段时间也一直依赖第二人格来逃避现实。”郑语用力地揉了一把脸,也许是因为疲惫,也也许是因为精神和情绪上遭受的极大压力无处发泄,郑语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极其压抑的阴霾中,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沙哑:“苏苏一直很痛苦,觉得自己的手上沾了很多鲜血和人命,所以他能控制住第二人格的时候,一直很努力在研发治愈疫苗,也试图帮助你们脱离困境。”
    尽管刚刚在房间的时候,提尔说第二人格做的事不应该推到主人格身上,可对于当事人来说,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绕过去或是解开的心结,无论是第二人格还是主人格,只要共用一个身体,对于其他不明真相的人来说,那些丑恶罪行的主导者就是苏钰,苏钰理所应当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即便是知道苏钰分裂出第二人格,也不见得都能谅解苏钰。
    身体疾病和精神疾病并不是逃避自己所犯下那些罪行的理由,否则,如何对得起那些无辜的受害者?
    “我不会为苏苏做的任何事进行辩解,现在不会,日后也不会。无论是哪个人格,无论有什么苦衷,哪怕是情有可原,人都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这是我坚持的底线和原则。在这点上,我已经跟苏苏达成了共识。”郑语说道,他一定会让戴习维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革命成功末世重建文明都市的时候,他会将戴习维做的所有事都公布,而所有跟戴习维相关联的人以及他们做过的所有事,无论好坏也都会一并向世人公开。
    “无非是身后名而已,苏钰本来也不在乎。”顾淮说道,苏钰本来就不是追逐名利的人,更何况如今人都已经变成这样,又怎还会在意那点所谓的身后名,对苏钰来说,能挽回自己第二人格犯下的罪孽远比身后名重要。
    苏钰想要获得的救赎里,除了从残躯病痛中解脱,便是救下更多的人,以求减轻自己已经备受折磨的内心因第二人格而不得不背负上更为沉重的罪恶感。
    是非功过,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去在意,也只对活着的人有影响,对于将死和已死的人,毫无意义。
    “三区,是被苏钰故意弄成那样的吧。还有爬墙虎,从苏钰给的资料和实验数据看,针对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丧尸。”顾淮说道,爬墙虎的异变虽然让人心惊,但是,他这几天已经让研究员检测过他在三区收集的样本,爬墙虎含有的毒性对人体没有任何伤害。
    “异变的爬墙虎是苏苏从零开始研究出来的对丧尸生物武器,经过特殊培养后成功变异的爬墙虎,散发出来的毒气对丧尸来说等同毒品,通过空气传播后不仅能吸引丧尸令丧尸产生幻觉,让丧尸误以为自己的同伴是人类,并且毒气在丧尸体内积累到一定程度便能将普通丧尸以及进化出初步智商的丧尸杀死,所以你们在三区进入研究所之前都没有遇到其他丧尸。”郑语解释道,在看到爬墙虎的实验数据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短时间内研究出新的具有绝对针对性的生化武器,苏钰如果不是遭遇到迫害,本来应该是可以在生物研究领域攀上高峰,成为受人尊敬仰望的科学研究者。
    “你们应该也猜到了,进化出初步智商的丧尸是在四区被研究出来的,为此苏苏以想要研究出更好的控制拥有初步智商的丧尸为由改建了三区,然后利用培育成功的变异爬墙虎将附近和四区的丧尸吸引到三区,受毒气影响产生幻觉的丧尸先是自相残杀,即便离开了三区也会很快因为体能毒气积累而死亡。但是,戴习维要求继续研发异形丧尸,想要制造出异形丧尸军队,苏苏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了,所以才故意截断了研究所的信息屏蔽,暴露研究所的位置,他知道我们大概率会派你跟提尔来破坏研究所,而这也正是他要的,他需要你们来解决研究所里所有第二人格制造出来的异形丧尸,也要亲手把所有研究资料交给你。”
    郑语一口气解释完所有的事,在说完以后他双手小臂搭在腿上,垂向地面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一向挺直的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佝偻而下,他没有看顾淮或是提尔,只低头看着地面,又像是在看自己发颤的双手。
    过去这么长时间,他爱的人一直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孤军奋战,他迟来的崛起对苏钰而言没有任何帮助,甚至,他明知道苏钰还活着,也没有尝试过去把苏钰带走,苏钰说不怪他,可对他来说,事实就是他一次又一次地错失了救苏钰的机会。
    用力抓住自己的双膝,双手因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指节发白,提尔咬紧牙关将已经冲到嘴边的那些话都生生咽回去,想起自己之前在研究所时对苏钰说的那些话,甚至还想动手杀了苏钰,当时他对苏钰有多愤怒,现在他就对苏钰感到多愧疚。
    苏钰,一直都是他认识的那个苏钰,即使惨遭折磨,可当面临善恶的抉择时,终究还是选择了善,并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为他们和人类辟出一条希望的道路。
    “一直以来,我都专注于治愈疫苗的研发并埋头于疫苗实验中,以至于也在过去这几年里产生了盲点。”顾淮深吸一口气,在听完郑语的解释后,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部分才终于拨开迷雾,“既然能制造出丧尸病毒这样对人产生致死杀伤力的生化武器,我们当然也能够制造出对丧尸具有绝对杀伤力的生化武器。”
    长久以来他们都靠战士和各种各样的军火武器跟丧尸战斗,可实际上,他们还有不损耗自身战力依靠对丧尸用的生化武器来消灭丧尸这个选项。
    防止感染和治愈疫苗都是针对人类的,即便疫苗研发成功也只能起到保护人类的作用,对成千上万已经不可能再变回人类的丧尸并没有任何作用,世界各地的丧尸终究还是要靠战士豁出性命去与之战斗厮杀才能消灭。
    可现在,苏钰为他们开辟出了一个新的方向,尽管苏钰已经没有时间跟顾淮一起研发出治愈丧尸病毒的疫苗,可他培育成功的爬墙虎作为对丧尸用的生化武器却给所有抱着随时为人类牺牲这一信念的战士都带去了生的希望。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许你安息
    在检查出腺体病变后,苏钰一边接受治疗一边继续自己关于腺体基因进化的研究,不仅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坚定地继续自己的研究,更在最后为了完成论文而放弃化疗选择切除腺体,就连手术日期也是在他坚持完成论文后才终于定下。
    当年苏钰的研究在论文成功发表后,因崭新的切入点以及确实的实验结果,对整个医疗界来说都是轰动。苏钰对腺体病变提出了新的治疗方向,并在腺体基因进化方面提出了一个过去从未有人想到过的论点。而他的研究成果,成为了治疗腺体病变新技术的奠基石,也让一众生物界科学家在腺体基因进化的可能性这一课题停滞已久的情况下,因他提出的新论点而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又因对他研究成果的反复验证从而让课题再一次得到了突破进展。
    在丧尸病毒爆发,末世来临之前,以苏钰的研究成果为基石的治疗腺体病变的新技术正式投入临床并得到了比预期更好的治疗效果,让许多原本觉得自己已经被判了死刑的腺体病变患者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经过了这么多年,被强行从omega变成alpha的苏钰,又一次拖着已经被实验手术彻底摧毁的残躯,在精神和心灵都遭受到极大创伤的情况下,利用自己极其有限时间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研发出了对丧尸用的生化武器,又一次以燃烧自己生命和灵魂的方式,在挽回错误的同时拯救了将来无数战士的性命。
    “很多年前,我曾经问过苏钰。”顾淮伸出手,微凉的掌心覆上提尔紧抓膝盖的手,他抬眼看向关上门的寝室,缓声说道:“有没有怨过自己分化成了omega。当时苏钰跟我说,因为苏漠对他的态度,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很讨厌自己分化成omega这件事,可是,自从他踏入生物研究领域并开始做自己的研究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意过自己omega的身份。”
    说到这里,顾淮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想应该如何措辞。
    无论是关于别人还是自己,顾淮一贯很少提及往事,他向来不喜欢忆往昔,因此当他罕见地提起跟苏钰的过去时,郑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苍白的脸上难掩愕然地抬起头看顾淮。
    “苏钰说,是omega还是alpha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自己应该去做的事也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苏钰有自己的信念,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以自己的方式贯彻了自己的信念。”顾淮并没有要安慰谁的意思,他只是平静而有力地说出苏钰说过的话,也指出苏钰一直走在对的路上这一事实,“郑语,苏钰是我弟弟,他既然接受了你,那么我希望你在陪他走完最后这段路后,能继承他的信念,我相信,这也是他的希望。”
    这是第一次,顾淮在人前开口承认,苏钰是他的弟弟。
    尽管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可一直以来,苏钰都把他当成是真正的家人,他并不是什么铁石心肠面对真心也无动于衷的人,因此即便不曾宣之于口,但很早以前他就把苏钰当成亲弟弟看待,所以哪怕是在以为被苏钰背叛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从来没有对苏钰动过杀心。
    人都是会变的,更遑论是苏钰遭遇那样的事,他对苏钰从来就谈不上原谅,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怪过苏钰,在他看来,苏钰作为阴谋的牺牲品,需要的并不是他的责备或是原谅,而是需要有那么一个人能伸出手把苏钰从地狱里拯救出来。
    他身上背负的一切已然让他自顾不暇,对苏钰心有余力不足,可郑语不一样,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能让苏钰得到救赎,那个人一定是郑语。
    “你这意思,是认可我当你的弟婿么?”郑语苦涩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得到顾淮的认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郑语迎上顾淮转向他的目光,说道:“这些天,他其实都是为了我和你们两个才一直撑着这最后一口气,他想再多给我几天,也想在走之前再见见你跟提尔,只有确定你们已经重新标记,你之后不会再因为腺体而受折磨,他才能放下心来。”
    听出了郑语话里隐含的意思,提尔霍然站起身,再是克制不住情绪地问道:“你什么意思?!苏钰刚刚明明还说有很多话想跟我和顾淮说!我都还没有听到他想跟我们说的话!你现在,现在是……”
    “我答应了苏苏,会亲手结束他的生命。”平静地打断提尔的话,郑语也站了起来,他眼眶猩红得似要滴出血泪,语气却仍收敛着情绪:“苏苏这些年有多痛苦,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我们根本无法想象他所忍受的痛苦,不仅仅是皮囊衰老更是全身器官衰竭,他连骨头缝都在不断产生剧痛,是即便我下大剂量的止痛剂也没用的那种剧痛,可他却只能生生受着连挣扎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他早就不想活了却苦苦支撑到现在,这些天,你知道他多少次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哭着求我杀了他,对苏苏来说,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人都有求生欲望,人的本能是求生。
    一个人到底已经痛苦到怎样的地步,又被病痛不分日夜的折磨多长时间,才会在自己心脏仍在跳动鼻间还能呼吸空气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渴望死亡能在下一个瞬间降临。
    不想活下去,因为活着远比死亡更令他感到恐惧,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他绝望的根源。
    苏钰求死,求他们放手让他体面的死去,这是他最后的心愿。
    提尔浑身一震,他想反驳郑语的话,可在刚刚亲眼看到苏钰在短短几天内又衰老了多少后,他怎么都无法违心地说出无论如何也要让苏钰继续活下去的话。
    因为他知道,郑语没有骗他,苏钰早已不想活下去,此时此刻活着的分分秒秒对苏钰来都是比炼狱还可怕的折磨。
    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提尔死死地瞪住郑语,极为用力地咬住下唇,直到舌尖藏到了一丝苦涩的铁锈味,他才终于用低弱下来的声音,哪怕心知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却仍不甘心地问道:“真的,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救苏钰了吗?”
    一句最简单不过的问话,却成了压垮郑语冷静外壳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一脚踢翻茶几,两大步走到提尔面前,适才包扎好的右手一把拽住提尔的衣领,用压抑到极致的嗓音低吼:“顾淮对你有多重要,苏苏对我就有多重要!如果还有办法可以救苏苏,我会不救他吗?!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用我自己的命去换苏苏的命!!可是没有办法,我救不了苏苏,我唯一能为苏苏做的,就是如他所愿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如果,救自己所爱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亲手结束他的生命,你会怎么做?
    郑语不知道别人的答案是什么,因为在他面前,当他看到苏钰是怎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他就已经别无选择了。
    成全苏钰最后的心愿,就是他的答案。
    “这不公平……苏钰,苏钰这么好,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提尔摇头,他无法接受才刚知道真相就又要失去一个对他来说也很重要的挚友,“我都还没跟他道歉,之前那么长的时间,我一直都错怪了他,我都还没亲口跟他说对不起……”
    “不需要。”推开提尔,郑语颓然地又后退一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精疲力尽般,“只要你跟顾淮好好的,对苏苏来说就足够了,至于道歉,无论是你跟顾淮的,还是我的,苏苏都不需要。”
    顾淮在郑语踹翻茶几过来抓住提尔衣领的时候就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郑语松手后,顾淮马上就将提尔揽入怀中,低头在他耳边说道:“那不是你的错,应该要所有事情负责的人是戴习维。即使我们只能放手让郑语送走苏钰,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戴习维为自己做过的所有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那时候,他们都已经回不来了啊……”提尔闭上眼,额头重重磕在顾淮的锁骨上,“即便我们真的让戴习维赎罪了又怎样,到那时候,苏钰还有其他所有因为戴习维而死的人,都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我知道。”顾淮说道,即使杀了戴习维,他的父母,苏钰,还有其他实验体和无辜的人们,都不会因此而复生,讨要公道让罪人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罪责,最终能得到安慰的其实是活着的人,“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受害者死了,就不为他们讨要应有的公道,否则,如何对得起他们曾经鲜活的生命和无论成功与否都用尽力气努力过的人生,又如何对得起他们死前所受那些苦难和冤屈。”
    正因为死去的人已经无法再为自己的生命呐喊,才需要他们活着的人为他们向犯下罪孽的恶徒寻回应有的公道。
    苏钰在夜里又经历了一次抢救,之后一直昏迷到凌晨五点多才再次醒来。
    醒来的时候他费了很长时间才抓住一点清明的神智,然后便发现,郑语靠坐在床头上把他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迟缓地眨眼,苏钰怔怔地看着郑语,又过了良久才艰难地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又,让第二,人,人格……出来了?”
    郑语用双臂小心翼翼地把苏钰环抱在自己怀里,生怕让苏钰感觉到半点不舒服,听到苏钰的问话后,郑语淡淡地笑了笑,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一下,说道:“没关系,现在醒来的是你,是我的苏苏就够了。”
    仍是直愣愣地仰视着郑语,苏钰微微张嘴却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稍稍整理一下他在苏钰醒来前帮苏钰戴上的毛线帽,郑语指一下床尾,说道:“你看,顾淮和提尔都在,他们昨天下午来了后一直没离开,坚持要留下送你。”
    下意识地顺着郑语手指的方向看去,苏钰努力睁大双眼,却也只能看到两个站在床尾高大却模糊的身影,他低低地“啊”了一声,半晌过后才说道:“对,不起……我,眼睛不,不太好……看,看不清,你们的……脸了……”
    郑语顿了一下,他看了看跟顾淮并肩站着欲言又止的提尔,又低头问苏钰:“要让他们到边上来好让你能看清楚他们吗?”
    偏过脸,已经明白过来的苏钰垂下眼帘,靠在郑语怀里说道:“不,不用了……就,就这样吧……远,远点好……不要,看我现,现在的……样子……”
    “没事的,我都给你整理过了,你现在看起来很体面,一点都不难看。”掌心贴上苏钰的脸颊,郑语低声说道:“马上就日出了,我替你,把生命维持装置的输液管和鼻导管摘下来,好吗?”
    嘴角轻微上扬,苏钰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道:“好……摘下来,你,你给我……闻,闻一下……你的,信息素……好,好不好?”
    眼底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郑语若无其事地将喉间哽咽压下,答应道:“好。”
    手臂兜搂住苏钰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郑语动作轻柔并迅速地将苏钰身上剩余的插管都摘下,然后取过一旁的湿巾替苏钰把插管的地方都擦拭干净,再细心地替苏钰整理好身上衣服,最后从裤袋里掏出一枚戒指放到苏钰掌心,在苏钰流露出困惑的注视中,郑语把左手摊开放到苏钰面前,对他说道:“苏苏,我给你戴了戒指,可是我那枚你还没给我戴上,现在你给我戴上,好吗?”
    垂眼看掌心那枚戒指,再慢慢把目光放到郑语那空无一物的左手上,苏钰积攒起身体里最后的一点力气,一点一点地抬起手,然后抓住郑语的左手,在郑语的凝视下将跟自己右手戒指成对的另一枚男戒套进了郑语左手的无名指。
    看着戒指套进指根,郑语反手握住苏钰冰冷失温的手,右手刷一下将后颈上的信息素阻隔贴撕下,郑语将信息素以最温和的方式从腺体放出,再次低头亲吻苏钰的额角,轻声说道:“苏苏,我的信息素,你闻闻看,喜欢吗?”
    跟苏钰曾经想象过的所有味道都不一样,郑语的信息素是浓烈时会有些呛人的烟草味,在郑语的控制下,烟草信息素覆在苏钰身上,透出了一股与往常不同的温暖。
    双眼微弯,苏钰嘴角上扬出明显的弧度,毫无血色满是皱纹已经苍老得完全认不出过去模样的脸上露出一个久违的笑,他靠着郑语侧过肩露出了自己的后颈,说道:“郑语……标记我吧……用你的,终身标记……结束,我这早该,画上句号的……生命……”
    失温的唇印在怀中人落下狰狞手术伤疤的腺体皮肤上,郑语温柔亲吻着苏钰的后颈,在伸出犬齿前,他对苏钰说道:“苏苏,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只是我的信息素可以刺激人的神经让人短暂入梦。你好好闻我的信息素,然后听我说……你摘除腺体的手术成功了,我在手术室外等到了你出来,然后我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直到你康复出院;你痊愈后,不仅又回了研究所继续你的研究,也接受了我;我们,谈了两年恋爱,我忍不住了在研究室里跟你下跪求婚,你答应了我,于是我们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顾淮和提尔还有其他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在研究所里举行了一个简单却很温馨的婚礼……”
    抱紧苏钰,郑语伸出了尖利的犬齿,在苏钰温顺地依偎中,他闭上眼,用力地咬破了苏钰后颈上的那道狰狞伤疤,犬齿穿透疤痕直达腺体,长久以来始终因为心理障碍而自我限制的信息素在这一瞬间爆发,重新由a级恢复到s级的烟草信息素如泉水一般涌入到苏钰残破的alpha腺体中形成标记。
    曾经不想成为任何alpha的附属品,骄傲又矜持的天才研究学者,在生命最后选择让alpha标记自己,而这,是他这副残躯唯一能给alpha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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