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傅知道后险些被气昏过去,他老爷子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竟没想到被个小女子摆了一道。顾家丢不起那个脸,只待宾客都散去后悄悄地用一台小轿把纪宁烟送了回来。顾家给了纪家两个选择,要么就连夜把人换回去,要么明日就到圣上跟前评理去。
    纪家有错在先本就理亏,顾家还肯给个机会自然是要选前者的,纪如晦诚恳地表达了歉意,表示立刻就把人换回来。
    可楚氏却死活不肯答应,非要说自己二女儿既然嫁进了顾家,拜了天地那就是顾家媳妇了,断没有再换人的道理。纪宁烟更是寻死觅活,扬言若是顾家不要她了,她就一头撞死在顾家门口。
    顾太傅再一次被气了个倒仰,他这辈子哪受过这种气,如今顾家如日中天,他孙子更是人中龙凤,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何必在这受此侮辱,顾太傅让家丁放下轿子,带着顾砚舟拂袖而去。
    楚氏和纪宁烟这下傻眼了。这和他们预想的不一样啊。顾太傅那么要脸面的人怎么会和他们撕破脸呢,不应该打落牙齿活血吞吗,她看向纪宗元,也就是曾经的纪次辅,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这对母女是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还以为外面的人都会像纪府里的人这样惯着她们,殊不知顾家这次娶的可是长孙媳妇,他们本就不满纪宁雨在乡下长大的经历,只是为了信守诺言才不得已娶她。
    纪次辅致仕后纪家已经不比从前,顾家如今的地位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这下纪家自己理亏在先,顾家正好趁这个机会退婚。
    纪宗元面对楚惜月求救的眼神却是一言不发,示意赶过来的老妻处理一下这混乱的场面。
    纪老夫人今日本已早早睡下了,等她得知这件事梳洗后赶来的时候顾太傅早已走了。等她听说了事情的始末后,用尽力气反手就给了楚氏一巴掌,一阵捶胸顿足的说道:
    “真是家门不幸啊,我纪家百年清誉就毁在你这个妇人手里了,我那么好一个孙女婿就被你作没了呀!从今天起,你就待在你房间,不许出来,纪府的大小事物就交给你弟妹打理!”
    “娘,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楚氏捂着脸一脸的不可置信,纪老夫人对儿媳妇一直很宽厚,楚氏这些年根本没吃过当儿媳妇的苦。
    “你给我闭嘴,我还没说完呢,有你说话的份吗?还有你这个养女,我们纪府是容不下了,今晚就给我先送到庄子上去!”纪老夫人当机立断的下了命令。
    “娘,我不要,我不要走,救救我!”纪宁烟抱着楚氏的大腿大声嚎叫着,全然没有了形象。
    “愣着干什么,大晚上的不怕惊扰道邻居啊,堵住嘴,给我拖出去!”纪老夫人不为所动,催促着下人赶紧执行。
    闻言又上来几个婆子用力拉掰开了楚氏和纪宁烟,随便扯了一条布塞进了纪宁烟嘴里,把她硬生生的拉了出去塞进了马车。楚氏则被关进了房里,一碗药下去就睡倒了。
    第二天,这件事就传了个满城风雨,成为了大街小巷的热门话题。
    这事出了以后京中的舆论风向马上变了,纪宁雨从之前的走了狗屎运的乡下丫头变成了身世坎坷的小可怜,身为名门贵女一出生就被鸠占鹊巢,流落民间,好不容易认祖归宗了又被冒牌货抢了顶好的亲事,这经历谁看了不觉得可怜呀。
    但无论怎么,退婚对一个女子来说都是莫大的打击,特别是被如今权势正盛的顾家退婚,为了不得罪顾家,恐怕短期内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是不敢再与纪家结亲了。
    当然最受怜爱的还要数顾砚舟了,他作为被骗婚的对象激起了无数少女的保护欲,这些人一边把纪宁烟骂得半死,一边对顾砚舟心疼的不行,想到自己可能还有机会,又独自暗暗庆幸了起来。
    而此时的纪家,纪如晦和纪鸣岐正在纪宗元的书房里,要一个说法。
    外人可能不清楚,可纪家人自己却是瞒不住的。替嫁这种事,单凭楚氏一人,怎么可能做的如此密不透风。若说这里面没有纪老爷的手笔,两人是不信的。
    “你们自己知道就行,此时往后不必再提了。”纪宗元放下毛笔,沉着脸说道。
    纪如晦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纪鸣岐却是不肯作罢,非要问个清楚。
    “祖父,孙儿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纪宗元抬头看着自己这个高大的长孙,开口道:
    “鸣岐呀,你也大了,今后你是要接过纪家族长之位的人,有些道理也该提前告诉你了。”
    纪宗元为纪家筹谋了一辈子,他觉得是时候把这个担子交出去了,还好,他的儿子和孙子都是有出息的,有他们在,纪家不愁没有复起的那天。
    “你要记住,没有什么人或事,是比纪家还要重要的,你别看现在顾家烈火油烹风光的很,那只是表面样子而已,一旦上面的那位不在了,顾家的下场可就不好说了,要么位极人臣要么尸骨无存,我们纪家不能冒这个险,宁可蛰伏数十年,也不要为了一时的荣耀铤而走险,你此去滇西赴任,千万要低调行事,只要人还在,就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纪宗元的这番话很好的解释了这番闹剧,当他发现楚氏的意图后并没有阻止,反而是帮忙掩饰了,若是顾家接受了纪宁烟,那纪家也只是嫁了一位养女而已,以后顾家有什么事都牵扯不到纪家,若是顾家拒绝替嫁,那也只不过是损失了一个纪宁烟,纪家供养了她这么险些,合该她付出一些代价了。
    至于纪宁雨日后的处境,是不在纪宗元的考虑范围的,纪家正是要蛰伏的时候,根本不用靠孙女联姻来维持地位,日后找一户寻常人家嫁出去就行,女子嫁谁不是嫁。
    纪鸣岐感觉自己世界快要崩塌了,原本在他心中忠君爱国、疼爱晚辈的祖父,竟可以如此狠心,在他眼里,为了纪家,一直辅佐的君主可以舍弃,骨肉亲情可以抛弃,他开始怀疑自己,今后能不能接过纪家族长这个重担。
    纪宗元知道事情的真相对纪鸣岐来说残忍了一点,但作为未来的族长,他必须尽快接受这种思维方式,世家大族之所以可以历经几朝不倒,靠的就是学会保全自己,谁做皇帝都只是一时的,世家却能代代相传。
    当这事传到黄寄北耳中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随之而来的就是担心,这年头退婚对于女子来说伤害太大了,即使不是她的错。
    “小桃,那你雨姐姐现在怎么样?”黄寄北着急地拉着刚从纪府回来的黄四娘问道。
    “阿兄,我今天回来就是为了和你说雨姐姐的事的,你可知道,这件事里有一个环节是大家都不知道的。”
    黄四娘看了一眼四周,把嘴附到黄寄北耳边说道:“当时纪夫人递过来的那杯茶,雨姐姐猜到是有问题的,她是故意喝下去的,虽然事情都是纪夫人和纪宁烟做的,可雨姐姐她默认了这种做法,甚至期待这种结果。”
    黄四娘看着不解的兄长,接着说道:“对于后面事情的走向,雨姐姐很是过意不去,她原以为像顾家这么重视礼教的人,在已经拜堂后即使发现新娘换了人,也会接受的,但她却不后悔。”
    黄寄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想不通纪宁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黄四娘看着他这幅愣愣的模样,是真的着急。
    “阿兄,雨姐姐她不想嫁给顾砚舟,她想嫁的人是你!”黄四娘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听着耳边的话语,黄寄北感觉脑子像烟花炸开一般,一瞬间被巨大的喜悦给淹没了,这份快乐比他高中进士时还要强烈。
    他抓住四娘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小桃,你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黄四娘看自家阿兄这个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继而就露出了微笑,道:“阿兄,你也喜欢雨姐姐的是不是?”
    黄寄北隐藏的很好,但黄四娘还是察觉到了,从他不经意的躲避中,从他不自觉的凝望中,有些喜欢,就算捂住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黄寄北不再隐瞒,第一次对人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小桃,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小雨的,当我有这个意识的时候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了,顾砚舟又是哪哪都好,我又有什么立场去争取呢,不过,现在既然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就算没有结果,我也想去争取。”
    黄四娘听了阿兄的话开心极了,这几天她看着雨姐姐难受的样子自己也跟着揪心。
    “阿兄,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纪府上门提亲啊?”四娘着急的问道。
    黄寄北这时已经恢复了冷静,道:
    “小桃,这件事我得计划好,贸然上门的话反而会弄巧成拙,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得问问小雨的意见。”
    “好,阿兄,我帮你们传话!”兄长这回终于开窍了,黄四娘真为自己姐妹感到高兴。
    第二天一早,黄四娘就去了纪府,未免落人口实,黄寄北并没有写信给纪宁雨,他只让黄四娘带了一句话:
    “可当共剪西窗烛?”
    纪宁雨听完后脸上一扫多日的阴霾,害羞地笑了。
    黄四娘凑近道:“雨姐姐,这还是我这些天来第一次看你笑,那是不是代表……”
    纪宁雨并未接话,只抿嘴一笑,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朵并蒂莲状的发簪交给了黄四娘,道:
    “这个拿回去给你阿兄,他会懂的。”
    “你们俩啊,就跟我打哑谜吧,哼!”四娘叉腰嗔怒道。
    黄寄北看到黄四娘带回来的并蒂莲后就全都明白了,顿时内心无比欢喜,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要怎么一步一步把心爱的姑娘娶回家。
    直到晚上睡觉时,黄寄北还在细细盘算着。
    第64章 海岛赴任
    黄寄北决定先和纪鸣岐坦白, 若是连纪鸣岐这关都过不了,那其他人那就更难了。
    出乎意料,纪鸣岐听完黄寄北的陈情后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纪家早已不是以前的纪家了,现在这就像是个冰冷的牢笼,能出去一个是一个,把纪宁雨托付给黄寄北, 纪鸣岐很是放心。
    “寄北,放心吧, 我会帮你们的,我回去和爹爹说,你等我消息。”纪鸣岐愈发的成熟稳重了,他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变成和祖父一样,但至少现在,他最看重的还是亲人和朋友。
    纪如晦听完自己儿子的转述后, 感慨万千:
    “想不到, 兜兜转转, 他黄寄北注定是要做我纪如晦的女婿, 那小子以前还说什么门当户对才好,自己不敢高攀什么的,这回儿打脸了吧。”
    纪鸣岐很是欣慰,父亲还是原来的父亲,那个平等地爱着他和妹妹的父亲。
    “爹, 你说祖父他们会答应吗?”纪鸣岐还是有些担忧。
    纪如晦看着自己这个儿子, 有些心疼, 父亲他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前面还有自己挡着, 何必这么早就让鸣岐承担这么重的担子,自己是不如父亲那么果敢,但守住纪家还是没问题的。
    “鸣岐,这你就放心吧,你爹我在大事上拗不过你祖父,但自己女儿的婚事,还是能做主的,宁雨已经为纪家定过一次亲了,没道理再让她受一次摆布了。”
    果然,纪宗元在听完纪如晦的安排后并没有反对,只要纪宁雨不嫁给太孙党或是皇子党,其他的他都能接受。
    只要纪宗元点头了其他都不是问题,两家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黄长植夫妇得知后像是做梦一般,他们家大龄儿子终于要娶妻了,娶的还是小雨这么好的姑娘,欣喜过后两人又开始惆怅,黄家虽说家底不算太薄,但娶世家小姐,还是勉强了些的,他们可不能让未过门的媳妇失了体面。
    而这一次,谢婆婆早就为他们打算好了,其实就算黄寄北这次不主动求亲,她也准备豁出这张老脸去宫里求太后赐婚了,近年来,她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即使是天天燕窝人参吊着,也是难受极了,她一直撑着,就是为了看到这两个孩子走到一起。
    谢玉此时已是起不了身了,最后一段日子,她想自在的度过,她想周围环绕的都是亲人。白玉竹求见纪老夫人后,把谢玉接回了黄家。纪老夫人再三挽留,但终是拗不过谢玉,最后赠送了不少燕窝和人参送别了谢玉,感谢她这么多年为纪家的付出。
    回到黄家后,谢玉心情好了不少,有时候还能站起身来去庭院里晒晒太阳,一如当初在黄家庄那个破旧的院子里一样,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两个小丫头的嬉闹声,白玉竹在厨房里的剁肉声,黄寄北的读书声,黄长植的砍材声,还有角落里的鸡叫声……
    春红山庄如今已经有了一批能独当一面的姑娘了,忠叔放下了手上的事务,终日陪伴在谢玉身边。
    如今一家子都团圆了,本该是高兴的事情,白玉竹却开心不起来,她总是一个人偷偷的哭,她年幼丧母,好不容易有了干娘,却没能长久侍奉,如今干娘病得这么严重,她恨不得能帮她分担痛苦。
    谢玉却是十分想得开,她这辈子,活够本了,剩下的这是时光都是赚的。谢玉把白玉竹叫到了跟前,交给了她一个盒子。
    “阿竹,干娘原想着都留给你的,不过现在你儿子就要娶媳妇了,小桃也要出嫁了,你看着分配吧,小雨不仅是我徒弟,我更是把她当亲孙女看的,这些身外之物若是我自己给她,她是万万不会接受的,不如给了你,你再充作聘礼给小雨吧,小雨是个好姑娘,你们这对婆媳以后可要好好相处了。”
    此时白玉竹早已泣不成声,干娘这样子让她感到害怕,她不要这些东西,她只想干娘好好活着,她还有好多好吃的要做给干娘尝尝。
    谢玉抚摸着白玉竹的头顶,缓缓说道:
    “孩子,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的,活着的时候好好活,要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晚霞映满了窗前,有种凄凉的美感。
    庆幸的是,谢玉又熬过了一个清明,民间有俗语,只要过了清明,老人就躲过一劫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黄家和纪家的这门婚事进展的很是顺利,婚期定在了夏至,忙着筹备婚礼,两家人都热闹了起来。
    只是这开心是还没过多久,朝中局势就进一步恶化了。
    窗外夜凉如水,殿内烛火摇晃,看着永和帝咳出血的帕子,黄寄北心惊胆战,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了。
    几天后,黄寄北和往常一样被叫到宫中讲经,烛火长明,除了殿中四人,没有人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没过多久,黄寄北的去处被定了下来,海涯省三崖州知州,虽然是正五品官职,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明升暗降,海涯省那地方地处大渊最南端,是一个四面临海的孤岛,是历来官员贬谪和罪犯流放之地。
    黄寄北在翰林院三年表现不错,未来可期,这个安排无疑是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宫中传闻,这是黄寄北惹怒了永和帝,才会被从京城赶到蛮荒之地。
    黄寄北却坦然的接受了,这倒是与纪鸣岐当初对他的期许不谋而合了,还真是够远够南的。
    还好婚期在上任之前,纪家对于他被外派三崖州一事倒是不甚介意,毕竟他们自己最得意的孙子也被安排去了滇西,那里和三崖州比也算是不相上下了。
    黄家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操办了这场亲事,虽然和顾家娶亲的规格不可同日而语,但也不算丢了纪府的面子。纪府这次将嫡女下嫁农家出身的进士,在学子间又刷了一波美誉,一扫之前替嫁丑闻的阴霾。
    黄寄北两辈子第一次娶妻,兴奋中夹杂着忐忑,可当他掀开盖头,她看到了纪宁雨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庞,就什么紧张都没有了。是了,就是她了,她就是那个会陪他共度下半生的女子,他们一定会像阿爹阿娘那样恩爱的,以后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孙子……
    红烛摇晃,燃至天明。一夜过后他们都有了新身份,他们将一起面对未来的风雨,他会努力为这个家遮风挡雨,而她会全力守护好这个小家。
    黄家要么就不办喜事,一办就两件,黄寄北娶亲后不久就是黄四娘的出嫁之日,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就要出嫁了,黄寄北分外不舍,此去三崖州前途未卜,也许黄四娘在这个时候出嫁也是好事,郭家产业遍布大渊,总有容身之处。
    黄四娘出嫁后,谢玉的病情急转直下,或许是因为心中没有了牵挂,她很坦然地等待死亡的到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刻骨铭心的孤独,临死之前有这么多人围绕在她周围,她心满意足。
    这一天,似是回光返照,谢玉一早就起身沐浴梳妆,她穿上了最为体面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带上纪宁雨为她绣的抹额,穿上白玉竹为她纳的布鞋,走出去和大家一起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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