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小貔貅
    冯涛骂骂咧咧地移开一块地毯, 露出一块破旧的活动门:“这破狗,我服了,他妈咬我,还会自己开笼子!”
    毛毛:“汪!!!”
    要不是后来几天毛毛肠梗阻了没有力气, 整只狗都焉了, 主人恐怕一开始就能发现端倪。
    女主人情绪几乎崩溃了, 在一旁揪着冯涛的耳朵骂他:“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我还以为你是个爱狗的好心人士!偷狗再诈骗!亏你想得出来!你这个良心喂狗狗都要说一声我呸!!!”
    冯涛大喊:“我还你钱!我还你钱嘛!哎呀——别咬我——破狗——啊——”
    林鹤知并不关心这两人的打闹,径自打开了地上的活动门。
    地下室阴潮、狭窄,活动门一开, 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排泄物的味道扑面而来。林鹤知眉心微皱,但他从口袋里抽出随身携带的口罩、手套与鞋套, 猫腰走了下去。储物间狭□□仄, 角落里塞着两个积灰的柜子,左右两个狗笼,只留下中间一人宽的通道可以落脚。
    林鹤知环顾四周,只觉得这水泥砌得歪歪扭扭、凹凸不平,整个地下室都像是违规自建。突然,头顶电线拉的电灯泡晃动了起来, 光线明明暗暗, 而更深远的地底下传来了列车铁轨的“隆隆”声——
    在这附近, 只有宁港地铁十号线。
    随着地铁开过,林鹤知只觉得整个地下室都在抖, 也是这个时候,他注意到地下室墙面与地面相连的水泥上存在一些裂痕……
    林鹤知的目光顺着裂痕看去,很快, 他就发现被柜子压住的一片地表,凹进去了一个坑, 边上散落着不少稀碎的水泥。
    毛毛爪子上发现的颗粒!
    林鹤知心中一动,用力把柜子挪开了一个口,很快,一个洞就露了出来。地下室地表的旧水泥是深灰色的,而这个柜子底下,显然被新的水泥重新封过了,新水泥颜色偏白。
    林鹤知伸手往下一摸,水泥碎片“簌簌”地往下掉,这个空间竟然还不小。很快,他便发现了更多遗骨。
    “死——死死死人?!”冯涛这回是真慌了,脸上的痘坑都跟着惨白,“我我我一直睡的床下埋着死人?!”
    林鹤知不想破坏现场,先给队里打了一个电话。他在脑内飞快地思索着——这个地下室应该是违章自建的,估计也有好些年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重新埋了一具尸体下去,重新糊上水泥,再往上压了一个柜子。尸体在地下室下慢慢分解,可不远处新开发的地铁导致整片地块下沉,导致地下室也跟着下沉,二次破坏过的水泥裂开……
    最后,被关进底下的毛毛自己打开了笼子,急于逃生,到处乱扒,把这具尸体刨了出来。
    也是阴错阳差。
    很快,冯涛的家就被警方封了警戒线。
    冯涛语无伦次地向警方解释,这个地下室不是他挖的,房子也是他租的,正是因为他穷,租不起普通公寓,才找了这样一个又小又破的地下室凑合,偷狗也只是为了多赚点钱,对地下室地下那具尸体可谓一无所知。
    “我管你知道不知道!”边牧主人对警方大喊,“警官,这人偷狗还骗钱,请务必从严从重地判!”
    警方把地下室的柜子都搬空了,凿开水泥,很快就发现了完整的尸骸——虽然上肢部分被毛毛破坏了,但不难看出,为了节约空间,死者是以一个侧躺蜷缩的姿态埋下去的。尸体已经彻底白骨化,除了骨头,所有遗骸都被分解得干干净净,以至于法医可以提取的线索十分有限。
    痕检“咔嚓咔嚓”地拍起了照片,林鹤知还没挪动骨头,便有了初步的分析:“根据骨盆,死者应该是一名女性,死亡时年纪在28岁左右;目前可以看到死者头颅枕骨处有重击伤,很有可能就是她死亡的原因,具体的凶器和死因要回实验室进一步确认。”
    死者衣物被单独地整理出来,在一张大白布上展开——一身贴有亮片的棉质长袖,黑色皮裤,上身衣服由于含棉量更高,被蛀得坑坑洼洼,但蕾丝胸|罩留了下来,看上去款式比较浮夸,袜子是丝袜。衣、裤、鞋上的标签都已经褪色,不具有任何身份辨识意义。
    “从衣物上看,死者死亡时,应该是春秋季。”林鹤知说道,“这个披肩的是真发,她还佩戴这种可夹的假发,应该是个爱打扮的。”
    藏尸地也没有发现任何与身份相关的随身物品,唯一比较特别的,是脖子上那枚金项链,挂坠上一枚小指甲盖大小的貔貅。
    林鹤知戴着手套,拿拇指揉搓了一下貔貅,很快,挂件就露出一种温润的质感,泛着暗淡的柔光。
    “……这坠子可能还是真金的,”林鹤知喃喃,“如果是真金的话,那凶手应该就不是谋财了。”
    单瀮最关心的永远是死亡时间:“大概埋多久了?”
    “肉眼看很难说,埋这种地方既没昆虫迭代,也没有植物生长作为参照,我现在只能说一年到十年之间。”
    单瀮:“……那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得回实验室进一步看看,”林鹤知叹了一口气,“这个我尽量,不保证。”
    在尸体死亡早期,法医还能利用尸体现象较为精准地判断死亡时间,可随着尸体彻底白骨化,死亡时间就越来越难定位了。
    在收拾骸骨的时候,林鹤知突然注意到,死者头颅顶骨处,有多处星状凹陷,伴随周围结节样增生,同时,在小腿胫骨处也有类似的瘢痕。
    “她生前好像患有某种骨质病变……”
    林鹤知摸着死者头顶心,思索着什么骨质病变会先影响这个位置。而且,根据病灶周围新长出来的骨骼,身体也有在努力愈合。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梅毒!”
    “死者生前曾患有梅毒,且没有及时医治,拖到三期发生了骨质病变。”
    林鹤知与单瀮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他们对死者职业的猜测。
    冯涛与地下室的房东都被请去局里问话了。
    *
    法医组花了不少时间,才把每一根骨头都仔细研究了一遍。骨头上大部分裂纹都是死后发生的,唯独后脑勺上的裂纹——通过对死者伤口裂纹进行建模,林鹤知认为凶器是一把方形锤。恰好,在地下室那个积灰的储藏柜里,警方发现了包括方形锤在内的诸多工具。
    房东说,那些都是自建地下室时买着的,后来就没再用过了。警方对这些工具进行了生物信息采样,但或许是由于时间久远,暂未发现有意义线索。
    根据颅骨裂纹破碎的方向,林鹤知断定锤子是从上往下击中死者的。因此,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死者被害时坐着,被凶手突袭,而另一种可能是,凶手个子比死者高。
    不过,无论是挥动方形锤,还是在地下室里挖一个坑填埋,凶手都需要不小的力气。因此,林鹤知倾向于凶手是一名男性。
    这个案子最棘手的问题,还是死亡时间。
    由于预算有限,林鹤知使用了石墨炉原子吸收仪,计算了白骨中重金属汞与镉元素,套入回归模型,算出死者死亡时间在27.69个月前。当然,由于尸体分解的环境存在差异,这种建模计算并不精确,只能用于参考。
    “现在是四月份,27个月前是两年前的一月份,冬天,可死者应该死于春秋——所以——应该是两年前春天,或者三年前的秋天。”林鹤知推算道,“不管怎么说,冯涛22个月前才来宁港务工,租了这个地下室,应该与这件事无关了,我们要去找他之前的租客。”
    这种条件非常差的地下室,放在正经租房软件上都过不了审,因此,房东的租房渠道主要通过网络、小纸条宣传加v,朋友的朋友推荐,等等。
    由于不走平台,房东自己的记录东一棒西一棒,有的有租房时间但找不到身份证信息了,有的有身份证,但给的是现金,没有具体的租房时间,混乱得不行。
    单瀮审得脑壳疼:“你自己家地下室下面多埋了个死人进去你都不知道?”
    房东苦着一张脸:“那地儿我就藏东西的,平时哪还会看啊!”
    租客信息千头万绪,单瀮指了两名警察帮助房东一起梳理。不幸的是,死者身份上,也没什么进展。
    “在两年前28岁上下,身高160-165之间,体型苗条,36码鞋的女性,我比对了宁港失踪人口数据库,暂时没有匹配。”段夏汇报道,“之前dna测序已经出来了,已知数据库里没有直接匹配,要我申请跑一下一级近亲吗?”
    单瀮点头:“跑。”
    叶飞叹了一口气:“现在dna技术已经这么发达了,怎么城里还能跑出来一具无名女尸。”
    “生前患有梅毒,死后无人报案,凶手大概率为男性——”单瀮摇摇头,“很有可能是社会关系边缘的性工作者,而凶手就是嫖客。”
    大海捞针似的匹配查询,段夏终于带来了好消息:“一级亲属没有找到,但我在罪犯的数据库里,找到了一个和死者共享25%dna的人。”
    这人名叫江杰,今年27岁,是隔壁省人。因为私下开设赌场,还参与斗殴,判了五年,去年刚开始服刑。
    “我家有没有失踪的表姐堂姐?”男人接到电话很诧异,“我家没有姐姐,只有一个表哥,还有堂弟堂妹。”
    警方又问了江杰的父亲,对方也证实了江杰本人的说法——整个家族里没有更年长的姐姐,更谈不上失踪了。
    “不可能啊,dna是不会撒谎的。”段夏想了想,“如果我们的死者还活着,今年差不多也30岁了,这个年纪和江杰,只能是姐妹关系。”
    警方又提取了江杰父亲的dna,发现与死者没有任何重叠。这下,压力就来到了死者母亲的身上。最后,江杰母亲才支支吾吾地承认——大概十八岁的时候,她孤身前往宁港市打工,年轻时不懂事,意外怀孕生了一个女儿,男人不负责跑了,她偷偷把孩子丢在了一个公厕里,独自逃回了老家。
    而那个被她丢弃的孩子,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女人藏下这个秘密,再次结婚生子。
    她曾经,也时不时想过这个孩子……有时候,女人会幻想她被有钱人家收养了,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更多的时候,她觉得大女儿早就死了。
    而如今,警方手上的这具无名尸体,正是江杰同母异父的姐姐。她似乎并没有被有钱人家收养,也没有死于母亲的抛弃。她好好地活到了28岁,但没有人知道她是谁,经历了什么,现在叫什么名字。
    第61章 小貔貅
    段夏搜索到dna匹配时的那些雀跃一扫而空。
    如果放在以前, 她觉得自己会很想质问一句,你怎么可以就那样把自己女儿扔厕所,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可经过一年的锻炼,她也开始觉得这种问题很没意义。与案子无关的问题, 都没有意义。女警察秀眉一蹙, 嘴角抿成一条线, 冷冷地看着哭泣的妇人,眉宇间已经有了些许她们副队长的气质。
    “遗弃婴儿是犯罪,”段夏淡淡开口, “不过,你这个案子已经超过二十年, 过了追诉期,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提供更多关于你女儿的线索,让我们能更快地定位到她,可以吗?”
    时隔三十年,很多事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比如, 女人只记得自己女儿出生于“五月某一天”, 那天下着雨, 孩子就在她上厕所的时候掉出来了。女人说她把孩子藏到厕所后面的草丛里,但宁港市多番市容重建, 那个公厕早就被拆了,现在已经变成了新建的住宅。
    由于死者身份无法确认,案发时间较不明确且久远, 让案件侦破难度指数级上升。最终,警方与房东一起, 追溯银行转账、多渠道通讯记录,终于整理出三年前八月份,到两年前六月份之间的五位地下室租户。
    其身份信息如下——
    租户一:性别男,当时年龄22岁,是在附近科技大学念书的大学生,在此之前已长租一年,于三年前八月底毕业退租,回老家工作,现在已经是一家公司的小领导。
    虽说他把房子租到了八月底,但男人说是担心自己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才租到八月的,实际上自己七月下旬就离开宁港了,有电子机票记录可以作证。
    该租户明确自己使用过地下室。由于大学生的行李、书比较多,他说自己把部分旧物打包藏进地下室,还用过那个压在尸体上面的藏柜。根据租户一的回忆,他当时没有注意到地下室有任何异常,也没有注意到地面上有“颜色不一样”的水泥。
    租户二:性别女,当时年龄31岁,外地人,具体工作不明,从9月2日到9月11日短租了一个星期,说是从来宁港市找人的。这位当时是现金交易的,由于短租,未曾加房东微信,只留下一张身份证复印件,曾经联络过房东的手机号为虚拟网号,现已注销。
    租户三:性别男,当时年龄33岁,单身未婚,盐省乡下来的务工人员。房东回忆说他开过推车卖过煎饼,也送过外卖,但似乎没有固定职业。男人从9月底租到了第二年除夕前,回老家过年后没再回来,同样手机号销户易主,但身份证档案里,在宁港有过□□拘留记录。
    租户四:性别女,当时年龄35岁,单亲妈妈带着一个7岁的女儿,春节后原本打算长租,但是租了两个礼拜以后以房子太潮没有太阳对女儿不好为由退租了。现依然在宁港,换了更好的公寓。
    女人说自己没有使用过房东自建的地下室,因为她不喜欢在阴潮的地方存放物品。
    租户五:性别男,当时年龄42岁,离异外省务工人员,从事的是管道疏通、装修粉刷一类的工作。从两年前的2月中旬开始,一直租到与冯涛交班。现在再婚,自己开了一家装修补漏的铺子,与老婆生活在一起。
    他也去看过那个地下室,还给房东修了个灯泡。不过,根据房东口供,租户五曾提醒过他,附近地铁开修了,整体区域有些下沉,这个地下室可能会出问题,需要翻修。他还说,可以找他就职的装修公司,但房东当时觉得,地下室没有漏水,还能凑合,自己不想花这笔钱,就拒绝了。
    林鹤知将五位租客的档案依次钉在自己的线索墙上,而在所有档案的上方,整面墙的正中心,画着一只金色小貔貅。林鹤知靠在椅子上,盯着自己的线索墙出神。
    短短八个月的时间,在那个拥挤而肮脏的小巷子里,多少奔赴生活的人来了又走,人群化作流动的光影,冬去春来,而一个人在地下变成白骨……
    以前,林鹤知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戴着他的青蛙帽子,可现在帽子升级——林鹤知很喜欢两栖动物皮肤的触感,思考之余,有一搭没一搭地逗蛙玩。
    解决便秘问题后,某角蛙吃得使劲拉得欢,整只蛙都恢复了活泼。角蛙扒拉上他的手,露出一脸庄重肃穆的神情,也盯着墙面正中的金色貔貅发呆。
    “你看,你给我找的案子,”林鹤知轻轻一戳角蛙的小肚皮,“是不是得再给我找点灵感?”
    “一二三四五,”林鹤知张开五根手指,在角蛙面前挥了挥,“尸体是哪个租客埋进去的?”
    角蛙一看到移动的东西就来劲,突然弹出舌头,碰了碰林鹤知的中指。
    三号。
    林鹤知纳闷了——巧啊,他也认为三号租客最值得怀疑。
    首先,死者与这几位租客的年龄都对不上号,说明死者来到屋里得通过主人。根据凶器的质量,以及颅骨的裂纹,他优先怀疑凶手为男性,那么一三五比二四更可疑。
    从“春秋”时间线上来讲,可以排除七月就离开的租客一,那么只剩下三五。
    且不说三号的□□史,五号曾经在两年前夏天,尸体已经埋好的时候,建议房东去翻修地下室。如果春季时他已经在下面埋了一具尸体,那他干嘛给自己找这个麻烦?所以,五号应该是不知情的。
    排下来,只有三号最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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