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神君面前说过这种话。神君是放在高台上仰望的,纵万人倾慕,仍是孤寂一身,没人敢染指神君,更没人敢放肆地说要娶神君了。
    的确,这话实在放肆。
    他的心上人实在年轻,放肆轻狂一些也正常。薄野津望着卿晏,回过神,缓缓地笑了,
    “真的?”他的手攀着卿晏的脊背缓缓游走而上,将人环抱住,没有说该是我娶你,也没有嘲他这目标太难以达到,而是慢条斯理道,“那你可一定要快点来娶我,别让我等急了。”
    卿晏白天上道史课的时候,的确感觉到他和津哥之间的差距太大了,鸿沟天堑一般。虽说他没有什么一定要门当户对的陈腐观念,但门当户对的婚恋观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两个人差距太大,确实容易掰。
    再说了,卿晏也不想,日后大家说起那位神君的道侣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低微修士,给他丢脸。他不想借津哥的东风,也不想攀他的高枝,而是想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给他争气。
    差距的确很大,但卿晏也没有觉得是完全不可逾越的。事在人为嘛,他还年轻,最不缺的就是勇气和干劲,没有什么是他觉得必定做不到的,没有什么是他觉得逾越不了的障碍。
    赢得仙门大比的第一名只是第一步而已,修行之路大道迢迢,卿晏心中还有许多阶段性的小计划大计划。
    卿晏很严肃地点点头,承诺道:“好的,我尽量哦。”
    话音刚落,他就被掐着腰抵到了书架上。
    薄野津眸色微暗,低下头,含住了那淡红的唇。
    卿晏被亲得微微后仰,嗓子眼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声模糊的“唔”,这突然的吻让他有些意外,但却不抗拒,双手如柔软柳条般缠上了对方的脖颈,任对方予取予求。
    唇齿相依,辗转流连。不知怎么地,今日的津哥有些凶,卿晏被亲得气喘吁吁,眼角都湿了,半晌,清冷夜风穿堂而过,带走了些许身上炽热温度,卿晏才微微别开了脸。
    他听见了蓬勃有力的心跳,如擂鼓一般,两人贴得太近,他竟分不清这心跳是津哥的还是自己的。
    “津哥……”卿晏擦了擦自己湿润的唇角,觉得自己有点胡乱画饼的黑心领导,有些心虚地说,“我还没拿到第一呢……”
    “你大可不必现在就这么高兴。”
    那只手流连在他的后颈处,轻轻揉按,让他从指尖到心尖全是一阵酥麻,卿晏发现自从津哥知道了他的身份,好像对这里特别感兴趣似的。
    薄野津随口问:“那若是这次没能拿到第一呢?”
    卿晏侧头微微闪避着对方的手,理所当然地答:“那不是还有下一次吗?”
    他很有点锲而不舍的精神,说:“要是这一次不行,下一次我再努力嘛。总有一天,能成功的。”
    仙门大比百年一次,又不是只有一次机会,卿晏也没有嚣张到觉得自己这一次就能一举夺魁的地步,这次不行,他就回去再好好修炼呗。
    “……”
    大概也瞧出对方的神色有些失笑的无语,卿晏抢在对方前面开口:“你不要急啊,有点耐心嘛。结契这事儿也不紧迫啊。”
    对于他来说,的确不紧迫。卿晏才五百岁出头,在修真界算得上极年轻了,许多年轻的修士在他这个年纪远没开始考虑找道侣的事情,要不是原主原来有门家中安排的娃娃亲,他这个年纪,情爱风月大多并不会沾身。
    薄野津望着他的眼睛,眸光清朗漆深,薄唇边仍染着淡淡的笑意。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着急,卿晏戴着他的镯子,不会再像之前说走就走跑得没影,他们有很多很长的时间。
    本来是不着急的,只是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是早上临时起意随口不逗他那么一下,说不定现在已经与他结过契,成为道侣了。
    年轻人的确想一出是一出。不知白天在道史课上受了什么刺激,非要拿到仙门大比的第一才行。
    很多事情,当你对它没有过多期待的时候,当然是并不着急的,但若是这件事露出了一点苗头,给人燃起了希望和期待,便不免心急起来。
    薄野津哑然,原来这只是个早早提前的预告。
    卿晏感觉到他的沉默,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因为要等的时间太长而不悦了,又添了几分心虚感,抬手拍拍他的手臂,问:“津哥,你的剑呢?”
    “嗯?”薄野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没问缘由,就抬手将翻天剑招来了,才道,“怎么?”
    修为高超的修士不必天天将剑背在身边,刀剑器物皆认主,不管在哪儿,主人一道诏令,千里万里也会奔赴而来。
    翻天剑是从半开的窗飞进来的,没走正门,但银光划破长夜,在昏暗中轻轻一闪,虽周身不含剑气,但仍旧凌厉逼人,差点没把看守书阁的弟子吓得腿软跪倒。
    银剑停在身侧,散发寒冰冷霜般的雾气,清冷若雪,洁净如新,但上头的剑穗倒是旧了多年,朱红的穗子上已有鲜明的磨损痕迹。
    卿晏在怀中摸摸,摸出了一个白玉剑穗,伸手把那旧穗子解了下来,换上自己手中那枚,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自作主张。
    “津哥,你这剑穗用了多少年啦?我给你换个新的好不好?”
    薄野津没阻拦。片刻,那莹白的玉坠悬在剑柄末端,兀自轻轻摇晃,看着看着就让人觉得有点孤单,让人觉得它仿佛本来该和另外一枚玉坠撞在一起,发出清凌凌的响声的。
    这白玉剑穗还是之前他第一次来京洲城时,被渡灵灯拉出去逛集市时买的,一对儿,为了图打折直接都买下了,最后也没像那摊主说的,自己一个人系两枚剑穗,不过卿晏那时候也没想到自己能有机会,自己会把这枚剑穗送给某个人。
    “这是一对的,”卿晏主动说,“我的剑上也有一枚。”
    他说完,突然想起,他们的剑也是一对的,北云大师告诉过他,这是一对鸳鸯剑,如今剑穗也是一对的,真是般配极了。
    “这个东西也不值钱,我当时随便买的,你喜欢吗?”卿晏问,“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下次有空我再给你换一个。”
    那枚旧剑穗用了万年了,磨损也是正常,薄野津也没在意,没想着要换。望着那枚崭新的白玉剑穗,他弯唇笑了。
    “为什么给我这个?”
    他音色语气仍然淡淡的,却透着点明知故问的狡黠意味。
    卿晏道:“我不是还没赢得仙门大比的魁首吗?你先收下这个,就算是答应我了啊。”
    修真界似乎只有结婚这个步骤,没有订婚的步骤,卿晏现在又没有父母主持什么娃娃亲了,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在我来娶你之前,如果有别人也对你有意,你不能跟别人走啊。”卿晏自己不觉得这次拿不到第一,再来一次又一次,这有什么,但对要求别人等着他来说,确实久了点,忍不住先跟对方约定好。
    “除了你,”薄野津笑了笑,气定神闲道,“没有旁的人想要娶我。”
    他这话的原意可能是说没有人敢跟神君提亲,但卿晏的脑回路莫名拐了个弯,想到了白天道史课上那修士言之凿凿的诋毁。
    原来神君也不是白璧无瑕——纵使是一块白璧,也保不住有人往上泼脏水。
    卿晏觉得,连自己都能听到这种话,那么津哥更该是早就不知听过多少次了,大约早习惯了,但他就是替他委屈。
    “那是他们没有眼光。”卿晏张手抱住薄野津的腰,轻声哄道,“你现在有我啦。”
    薄野津有一瞬间的怔然,顿了顿,他低下头,埋首于卿晏漆黑柔顺的发丝,闻到他领口处沾染的、后颈腺体散发出的一点甜味。
    “嗯。”他淡淡道,“我有你了。”
    事实证明,谈恋爱确实影响学习,津哥一来,他哪儿有心思继续看书?夜也愈深了,最终,卿晏只借了两本剑谱,两人便一同离开了书阁。
    卿晏一回去,就看到了渡灵灯的臭脸。卿晏还没问,她就先大声说:“你还说不是去找他的!”
    卿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莫名其妙道:“我确实不是去找津哥的,是他来找我的。不是你告诉他我在书阁的么?”
    渡灵灯噎了一下。
    她是不想说,可是尊神灵力威压在那摆着,她能不说么?
    还没完全接受后妈的熊孩子发现自己说不过,只好气呼呼地飞进了内帷,生闷气去了。
    -
    第二日,仍是道史课。
    天刹盟的人改了课程安排,将道史调到了前面,便索性让这课程一口气全讲完,因此,一连几天,全是道史课。这对于大部分把道史当水课的修士们来说,无异于是放假。
    第一日讲过了洪荒时代的各位神灵的生平,第二日便开始讲修真界的各大仙门的发家史了。那位老天师很显然有了一夜时间准备,不再照本宣科了,底下的修士们也不似昨日睡倒一片了。
    这其中也有教学方式的改变的原因。
    洪荒时代的各位神灵大多都已作古,唯一剩下的那位,也早已隐居避世,现如今的年轻修士们并不熟悉,只是从纸上读过他们的故事。但各大仙门的历史就不一样了。
    在座的修士们大多出身名门,那些仙门发家历史便是他们自家的故事,老天师便抛了累赘书册,直接让在座的修士们自己介绍自家仙门的历史,这大大提高了课堂参与度,道院里气氛活跃了不少,修士们说起自家仙门历史,那叫一个如数家珍。
    今日卿晏倒没昨天那么专心了,他现在像个准备迎娶白富美的穷小子,反正他现在是个散修,不用发言,也对那些仙门不感兴趣,便用功地在底下开小差,认真读着昨日从书阁中借来的剑谱。
    修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发言,以他们说为主,有缺漏的地方,老天师才悠悠甩着拂尘补充一句。
    卿晏虽然心思不在这上头,还是留了一只耳朵,心不在焉地听着。
    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看见前头一位修士道:“在下孙青阳,出身于北海玄音观,家父乃是观主孙玄。”
    是昨日那修士。卿晏盯着他的背影,没听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玄音观有多厉害,倒是把这个名字记下来了。
    他捏着剑谱的手一顿,转而去翻了翻那本道史,专门找玄音观这仙门。
    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卿晏不信邪,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最终只在书缝中的一行小字里看到了玄音观这三个字。百年前的一场大战里,各大仙门都参加了,关于玄音观的描述过一句“北海玄音观亦派剑修弟子来助”,没了。
    卿晏面无表情地把道史合上了,眼见着孙青阳说完了,重新坐下。
    看来玄音观也不是什么显赫的仙门。卿晏心想,连个专门的词条都没有。就这,他还敢说神君的不是?配吗?
    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又是一位修士站起身,环视道院一周,冲在座众人拱了拱手,道:“在下苏九安,东洲千鹤门门主卿怀风之子。”
    “千鹤门乃是东洲第一仙门,我父乃是北云大师唯一的关门弟子,于八百年前建立千鹤门,于五百年前伏北原凶兽,镇东海蛟妖,名扬天下。”
    他语气中有得色,不急不慢地说着,往卿晏这边看了一眼,炫耀似的。
    第70章
    卿晏丝毫不觉得被挑衅到, 他的视线还未收回,直接撞上了这洋洋得意的眼神,便不躲不闪, 坦然与苏九安对视。
    与此同时,他还觉得得意的苏九安有些好笑。
    不光是苏九安, 他觉得满座出身高贵的修士都有些可笑。
    他不是不能明白此刻他在得意, 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更觉得可笑。原主在他眼里是个小偷, 偷走了他的人生, 这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原主占了五百多年,现在终于物归原主了, 他如今是胜利者的姿态, 看着卿晏的眼神是居高临下的,在看一个可怜虫。
    而卿晏只想冷笑。
    血统算什么?门第算什么?出身高贵又算什么?这些不由得自己选择的东西, 得来完全看运气, 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拜高踩低, 这就是炎凉真实的世态。但其中,又是有不同的。
    比如卿晏对薄野津的倾慕, 这里面也是有一点点慕强的意味在的, 之前北原见他雨中练剑的模样,觉得像看见了神仙, 昨日道史课上听闻他那些传奇故事, 觉得为他骄傲。
    可这些都是他自己获得的成就,不是因为出身天刹盟而获得, 恰恰相反, 倒是天刹盟因为他而煊赫, 声名大振。
    相比之下,这些只因为自己投了个好胎就得意得不得了的修士们就太浅薄愚蠢了。
    卿晏的眼神平静,冷静,冷淡,倒把苏九安看得一愣神。那日在演武场他便知道这人跟以前不同,不知遭遇了什么,灵力进步如此之快,但是此时他看见卿晏的神情,发现这人与以前那个病秧子不一样了。
    不是灵力,而是某种更为本质内在的东西,完完全全不同了,脱胎换骨似的,从里到外不一样了。
    卿晏瞧着他。
    不知道对方是否知晓,但他确实知道一些东西。比如他派人来刺杀自己未果,比如他方才说卿怀风是北云大师唯一关门弟子,实际人家根本不认他,他就算丧心病狂地犯上弑师,也没能得到那本不传的秘籍,倒让他捡了个漏。
    这些高贵的修士,以为修得灵力,便可以对别人生杀予夺,轻贱人命,自私又冷血。卿晏心中冷笑,这父子俩是一路货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居然还有脸拿这个出来说嘴,耀武扬威,当作勋章?
    在他眼中,苏九安如今只是个可悲的跳梁小丑而已。他牢牢抓在手里的那些东西,卿晏根本不在意,自然也不会被挑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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