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晏看着,莫名生出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这怎么这么像体育课刚开始的例行跑圈呢?
    修士们各自御剑飞行去了,演武场上顿时空了许多,卿晏回过神。
    “老师。”
    南华剑尊仍在生气,胡子气哼哼地乱颤,忽然又听到一道年轻修士的声音,没好气道:“干什么?御剑飞一圈回来再说!不好好飞,休想我教你们什么剑招剑阵!”
    卿晏举着手,敛眸道:“老师,我不会御剑。”
    这话一出,演武场上剩下的修士们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卿晏,犹如在围观一个奇珍异兽,也像在看傻子。
    这人不是个大乘期修士么?怎么可能不会御剑?!扯谎也要有个限度吧!
    剑尊本来在生气,还以为这修士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还想继续分辨什么,结果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反问道:“你不会御剑?”
    “是的。”卿晏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非常坦诚,一点儿也不介意被当成傻子。
    “喂,晏兄,”苏符也震惊了,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想让剑尊消气,也大可不必这么说吧……”
    他怎么敢的啊?
    显然,他也不相信卿晏不会御剑,以为他只是想讨剑尊高兴,才这么服软打圆场的。
    卿晏莞尔,他们都不相信,都觉得他这是在谦虚,可他是真的不会御剑啊。这上哪儿说理去?
    南华剑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冲在场其余的弟子们拂袖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御剑去!”然后径直下了高台,朝着卿晏的方向走来。
    看见老师过来了,苏符不敢再跟卿晏说小话了,赶紧招出自己的剑,忙不迭飞走了,临走时抛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卿晏没觉得有什么怵的,这位剑尊虽然看着脾气足架子大,凶巴巴的,吓人得很,但他也没得罪他,至于那种学生看见老师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虚怯,他是没有的。
    白发剑尊飘然而至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又确定了下:“不会御剑?”
    “你的修为已至大乘期,居然还不会御剑?你这修为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抢了别的大乘期修士的金丹直接填进自己的灵根里了么?”
    卿晏道:“当时,我的老师……教我的时候,没教如何御剑飞行,直接从剑诀和招式开始教的。”
    他穿越而来,原主虽已有修为在身,卿晏却没有继承他在千鹤门学的东西,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老师是津哥,津哥教他时的确没有教过御剑飞行,他是实话实说。
    剑尊刚开始还有些不信,听了这话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道:“现如今的仙门都这样浮躁了么?急功近利,竟连御剑都不教了,还不会爬就想着学走路,真是可笑,平白浪费许多有灵根的后生!”
    他越看越觉卿晏根骨清绝,周正得很,是个修仙问道的好苗子,虽然现在已经大乘期了,好似不算辜负,但实则以他这个根骨,渡劫登顶也并非什么痴心妄想。
    定是被之前的糊涂老师耽误了!
    剑尊生出一些惜才之心,对卿晏道:“来,我教你。”
    他一边教着卿晏,还仍在抱怨刚才的不快:“这些无知竖子!基础不固,便妄想登顶,看着威风八面,实际上半吊子工夫,根本经不起考验!哼,现在的修真界风气就生生是让这些浮躁的人弄坏了。”
    天刹盟的后山云峰悬崖甚为高耸陡峭,虽然对这些修士来说,御剑飞行并不算难事,但从那么高的陡崖边飞过,也仍是令人有些挑战性,不得不聚精会神以对,生怕掉下去,更有些恐高的修士,虽然飞得稳,但是往脚下看一眼,都是心惊肉跳。
    等到修士们飞完一圈回来,以为热身完毕,可以开始正题了,却没想到那位剑尊已不在高台之上,而是与一位年轻的修士站在一起,单独开着小灶,指点着什么。
    卿晏一将佩剑招出来,南华剑尊就立刻眼神一亮,看出来了:“这是北云锻的剑吧?”
    他伸手触上剑身,覆地剑在他掌中散发着凛凛的光华,不由得有些感慨:“那么多年没见过那老头子了,他锻的剑有市无价,从不卖与人,你怎么会有他锻的剑?莫非……你从前师从于他?”
    卿晏略一思索,道:“算是吧。”
    他虽然没正式拜过师,北云大师也没教过他一招一式,但毕竟他能有如今的修为,从元婴突破大乘,是靠修炼北云大师留下的那本秘籍。
    南华剑尊的神色又变了变,像是柔软了许多,又带了一缕笑意,嘲弄道:“怪不得,原来是他的徒弟!那老头子锻剑的确有一手,但论起教人,便远远不如本尊了。”剑尊很幼稚地得意了一番,“说起来,许久不见他了,他如今在什么地方躲清闲呢?”
    卿晏被他直接说成是北云弟子,也不知如何解释,索性应下,冒领了这名头,道:“家师……已亡故多年。”
    “怎么会?!”南华剑尊脸上顿时血色尽失,正待细问来去缘由,一道声音先插/了进来。
    “老师。”
    他们二人若无旁人地交谈着,旁边的一众修士们一直被晾着,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出言打断。江明潮拉了拉苏九安的袖子,因他方才已惹得这位剑尊不悦,不欲他再出头,可苏九安已习惯当众修士的领头,自然也担任了发言人。
    更重要的是,这位剑尊私开小灶的对象是卿晏,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可偏偏是他,苏九安怎么可能放任?
    苏九安语气倒是比方才恭敬许多,礼貌提醒:“老师,大家已经飞了一圈,都回来了。是不是该继续授课了?”
    他看着卿晏,到底忍不住压着情绪说了一句:“大家都是您的学生,您可不能只教一人,有失偏颇啊。”
    这话的指向太明显。
    卿晏抬起眼,剑光泛着冷银色,可他的目光更凉一些,与苏九安对视时微微笑了笑。
    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直同他相争,他想要的那些,从卿怀风亲儿子的位置到江明潮,卿晏根本没放在眼里过,根本从头至尾不欲与他相争。
    要勾心斗角,也至少得两个人才能斗得起来吧?所以,卿晏看着他一个人卖力出演这场戏,兀自投入,有些想笑。
    但这目光落在苏九安眼里便成了挑衅,他下意识寻找自己的筹码,往旁边挪一步,占有性地挽住了江明潮的手,像是在展示战利品,后者内心却苦笑,心知肚明卿晏现在找的新道侣比他强一千一万倍。
    南华剑尊是个暴脾气,本来刚才的气就还没灭呢,只是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听了这话更是火上浇油:“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我想如何教,便如何教,想教谁,便教谁,轮得着你指手画脚?”
    何止是修士们等得不耐烦,他更是不耐烦,一抬袖道:“不必等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吧。”
    又转向卿晏:“你留下,继续。”
    众修士们皆是一愣,苏九安面色铁青。
    卿晏觉得这样有点太拉仇恨,但也没什么办法,道:“……好的老师。”
    于是,好好的一堂公共课就这么变成了卿晏的私教课。
    第73章
    薄野云致这几日分外忙碌。
    他是第一次负责仙门大比这样重大的事, 完全是个新手,薄野楠又将一干事务全交给了他,九洲修士们一有什么事, 就全来找他,这些人也全都不是好相与的, 个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今天这个不行明天那个不愿的,薄野云致一个头两个大, 恨不得化出几个分身来替自己上班。
    他原本只是天刹盟一个旁系的庶子, 父母双亡,从小托荫在薄野楠这里,蒙其不弃, 与天刹盟的内门弟子们一起修行长大, 原本只是与众弟子一样,但自从去岁薄野楠的独子不幸出了意外, 薄野楠没了继承人, 其道侣早年也早身死道消了, 并没续弦打算,眼看着是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儿子了, 可天刹盟不能后继无人, 才把眼光放到这个不怎么亲的侄子身上。
    因而,前番叫他跟着去千鹤门传信, 此番又是把仙门大比的事全交给了他, 也是为历练他。
    薄野云致心知肚明,因此更是不敢懈怠。
    天天加班加点, 薄野云致那日发现卿晏在仙门大比的修士之中, 本想找他好好叙叙旧, 可惜忙得一直没机会。
    这一日,他刚安排好后几日要来讲学上课的几位天师真人的住处和饮食,就听到外头的院落里一阵七嘴八舌的人声喧哗。
    “怎么了?”薄野云致皱起眉,搁了笔扭头吩咐旁边的小道童,“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小道童答应着去了,可还没等他回来禀报,门外先有一大群人乌泱泱闯了进来,瞬间把薄野云致幽静的书房变成了闹哄哄的菜市场。
    “各位,不能进,不能擅闯!……得等我去通传……你们!”
    这些人不是各洲来的仙门修士吗?个个出身名门,怎么这样无礼!
    小道童伸着短短的手臂妄图拦住那些人,但是显然无济于事,他拦不住,一边勉力支撑着,一边拿眼神往薄野云致那儿瞧,是求助,也是告饶。
    薄野云致的眉心更紧蹙了几分,可很快他就调整好了表情。
    这些日子,他跟这些难缠的修士们已经打过许多交道,比起仙门大比的负责人,薄野云致觉得自己更像是个老妈子,什么都得管,还得哪儿都不得罪,他用眼神示意小道童别拦了,下去,自己扯起了一张和事佬的笑脸,迎上去:“诸位,这是怎么了?”
    “有什么事,遣我们的弟子来通传一声便罢了,何须劳动各位亲自过来。”薄野云致很好脾气道。
    说话时,他的目光还不着痕迹地在屋内的修士身上转了一圈,果然没发现卿晏的身影。
    也是。薄野云致心道,卿晏那样温柔文雅的人,怎么会跟着这群人一起瞎闹?
    这么多日以来,那么多修士又是对住处不满意,又是对饮食不满意的,轮流来烦他,而卿晏从来没来过,就连那日他钻了个空闲去找他叙话,问他住得还习惯吗,他也没挑什么。
    分明修真界以前看不惯卿晏的原因就有娇气这一点,但薄野云致没看出他如何娇气,只是身体天生体弱而已,跟这些修士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
    薄野云致嘴角微抽,扯回思绪。
    ……所以,这群人今儿又是对什么不满意了?
    众修士本来皆是一肚子不满,可看着薄野云致这张笑脸,也没法把怒气往人家身上撒,只是一股脑儿把苦水倒了出来。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区别对待?这便是天刹盟的待客之道么?”
    “就是!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不然这仙门大比,咱们也不必比了,直接把第一名颁给那个姓晏的得了!”
    “……”
    修士们一起开口,薄野云致的耳边像是有十几只鸭子在叫,什么也听不清楚,他抬起手往下一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无奈道:“好好。诸位别着急,一个个说,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区别对待?”
    修士们这才冷静了一些,互相看了看,这样七嘴八舌的的确说不清楚,便推出一个口齿清晰利落的人来,让他说。
    那人便将前日剑术课剑尊是如何对他们发火,又是如何将他们晾在一边不管不顾,单单教那姓晏的散修的——这人不愧是修士们推举出来的,那根舌头大概是说过书的,那日的情景被添油加醋地细细描绘了一番,还着力渲染了剑尊和那姓晏的散修的可恨之处。
    ……叫旁边不知情的小道童听了都觉得不平极了。
    薄野云致心里回过味来,姓晏的散修……那不就是卿晏么?
    卿晏来参加这仙门大比,没用真名,用的是“晏十一”这个随口诌来的化名,也没报千鹤门的门楣,而是说自己只是个江湖散修,这些薄野云致都是知道的。
    而那位南华剑尊,薄野云致就更熟了。这位剑尊不是因此次大比去别的仙门请来的,就是天刹盟本门的尊者,小的时候,薄野云致还在学堂里听过他几节课呢。
    剑尊是个正直的人,卿晏也不是什么谄媚自私之徒,薄野云致再清楚不过,沉吟片刻,问道:“剑尊为何对你等生气,不教你们了?”
    方才那人只说剑尊生气了,倒没说剑尊为何生气。剑尊虽然向来脾气暴躁,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啊。
    究竟怎么回事儿?
    修士们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好半天,那人才磕磕巴巴地说了。
    “剑尊一上来说教我们御剑,可御剑谁不会啊?有人说了一句,剑尊就生气了。”那人说着,还是觉得他们的要求很合理,因此委屈起来,嘀咕一声,“这脾气也忒大了……”
    “本来我们以为就这一日也就罢了,没想到第二天,剑尊连句话都不说,直接去教那个姓晏的!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诸位兄弟实在忍不下去了,这才来找少主,你一定得给我们主持个公道!”
    “少主”一词把薄野云致砸得措手不及,无奈笑道:“我可不敢当……”
    “剑尊的脾气向来如此,是大了些。”薄野云致解释道,“各位稍安勿躁,我知道此番各位受了委屈,大家先回去吧,我去找剑尊说说情,明日剑术课肯定给你们上。”
    好说歹说,才把这一帮义愤填膺的修士们劝回去,薄野云致拍胸脯保证自己能解决,可是把人送走之后,他却犯了愁——剑尊可不是那么好劝的。
    这位南华剑尊,虽然在修真界并不是特别闻名,完全没有天刹盟出身的那天地间最后一位神君有名,这帮不知深浅的年轻修士大多是没听过他,但剑尊本人,的确是剑术高强,于剑一道已入神域,登峰造极。
    大凡人的能力强了,就总不免会有些恃才傲物的脾气。剑尊就跟那学堂里最古板的老学究似的,在很多事上都有着自己的坚持。
    比如御剑这个事儿吧,剑尊他老人家是很重视基本功的,会了又如何?还是得练!基础不稳,后面的工夫便全是建立在一团散沙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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