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掸了掸烟灰,仰头吐出烟圈,喉结滚动,脖颈线条流畅,他比裴牧迎高了不少,此刻,眼皮懒散垂下,睥睨着他,嗓音不咸不淡:“多谢夸奖。”
    撂下这句话,裴延掐灭烟,单手插兜下楼。
    倏地,二楼右手第二间房拉开,冯雪华从里跑了出来,不由分说伸手去推下楼的裴延,嘴上骂道:“你怎么和你哥说话的?!”
    裴延脚下不稳,若不是他手快扶住扶手,就会被冯雪华直接从楼上推下去。
    站稳后,裴延冷淡睨着冯雪华,她发髻凌乱,早没晚饭前的雍容华贵,活像个疯子。
    楼上闹剧,很快引起客厅众人注意,江昭意顺着大家视线看去,裴延背对她而站,光线拉长他挺拔身影,落在她的眸底。
    没理由地,江昭意觉得裴延此刻很无助,情不自禁向楼上走去。
    “江昭意,你要去哪?”裴晚薇拉住她,叮嘱道,“大伯母是犯病了,你现在凑过去,肯定会被打,你别过去啊。”
    “可是……”江昭意迟疑,看向裴延背影的眼神担忧。
    简从恩吩咐青姨,去后院找裴中石过来。
    江昭意担忧看着楼上,冯雪华像个疯子,歇斯底里地怒骂裴延:“——你明知道你哥哥身体弱,你还抢他的东西?你懂不懂友爱兄长?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
    从始至终,裴延都面无表情,任由冯雪华撒泼。
    “你从小到大只会抢你哥哥的东西,你配吗?!”冯雪华怒骂道,言语全是对裴延的羞辱,“——你不配!你这个凶手!你根本不配!”
    裴延往扶栏上一靠,撩起眼皮,冷淡睨着冯雪华,语气嘲弄:“即使不配,现在你唯一活着的儿子是我。”
    冯雪华脸色惊变,双手捂着脸,爆发出刺耳又高亢的尖叫声,嘴里怒骂着裴延不得好死,手臂高高举起,就要朝他脸上打来。
    江昭意甩开裴晚薇的手,抓起茶几上果盘里的苹果,扬手一砸,正好落在冯雪华面前,惊得她收回了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闹剧中止,裴延侧眸看向扔苹果的江昭意,小姑娘冷着一张脸上楼,把他往身后一拉,单薄身子挡去冯雪华愤怒的目光。
    裴延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江昭意,她指尖已经害怕到发抖,却还执拗地把他护在身后。
    江昭意挺直背脊,清冷的眼睛看着冯雪华开口:“抱歉伯母,惊到您了,但作为一位母亲,我想,您该向您的儿子道歉。”
    裴延垂眸,江昭意的手握着他削瘦分明的腕骨,掌腹温热,胸腔那颗冰冷的心脏一点点活了过来,如雷的心跳告诉他——
    就是这个姑娘,他要娶她,独占她,彻底拥有她。
    第二十八章
    谁也没想到一直清冷安静的江昭意, 会挺身而出,把裴延护在身后,变故太快, 等他们回过神来, 江昭意已经站在裴延身前。
    裴晚薇望向台阶一高一矮的身影, 前者恣意浪荡,后者清冷乖巧,纵然单薄身躯颤抖, 还是挺直背脊挡在裴延和冯雪华中间。
    这一瞬间,裴晚薇内心想法动摇,江昭意应该…也喜欢三哥的吧。
    裴延反手扣住江昭意手腕, 颤抖指尖一点一点和她温热掌心相贴,穿过指缝, 重重握紧她,十指相扣,脉搏跳动同率。
    被裴延牵住, 江昭意先愣了一瞬, 旋即食指悄悄点了点他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手背触感发痒, 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裴延心湖, 卷起片片涟漪。他好笑挑眉,这姑娘真的傻的可爱, 明明都怕成什么样了, 还来安慰他。
    冯雪华看着面前牵手的江昭意两人,脑袋歪斜, 先是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接着又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啊——!”
    江昭意眉心微蹙, 正要开口。
    冯雪华扑过来,要去掰开江昭意和裴延交握的手:“你们怎么可以牵手?!阿昭——你不许牵他!他不配!你是阿珩的,你是阿珩的!”
    撕扯间,江昭意手臂被冯雪华锋利指甲划过,疼得她皱眉,白皙肌肤瞬间浮现出五道鲜红指痕,有一处破了皮,血丝渗出,猩红骇人。
    “分开啊——!快点!你们快分开——!!!”冯雪华尖叫着,怒骂着,活像个泼妇。
    裴延眸光掠过江昭意被挠破的手臂,把人往怀里一带,躲开冯雪华的撕扯,另只手紧紧攥住她,任由冯雪华撒泼也不理。
    “适可而止。”裴延凌厉眼锋扫过冯雪华,周身气场低的吓人。
    冯雪华触及裴延狠厉目光,身子一抖,这会儿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不停和江昭意道歉:“阿昭,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不喜欢你和他在一起。”
    江昭意嘴角微扯,语气淡淡:“没关系,伯母。”
    裴延甩开冯雪华,目光掠过江昭意受伤的手臂,皱眉问:“没事吧?”
    江昭意摇摇头,余光瞥过站在一旁一直低声说对不起的冯雪华,再望向身边的裴延,他眉眼间还有未退去的落寞。
    避开众人目光,江昭意背手悄悄用小指勾住裴延食指,裴延一愣,江昭意勾着他食指晃了晃,唇角弯弯,杏眼亮亮的。
    她看着他,无声说:“我在。”
    裴延喉结微滚,学着江昭意动作,勾着她小指,轻轻晃了晃。
    两人相视一笑,裴延眼睛被点亮。
    这场闹剧以裴中石的出现结束,唤来家庭医生给冯雪华打了镇定剂,搂着已经安静的妻子,严肃的脸庞出现冷意,瞪着裴延开口:
    “你明知道你妈有病,你还去刺激她,裴延,礼义廉耻你都学到哪去了?!”
    裴延本想叫医生过来给江昭意处理手臂的抓伤,听闻裴中石的话,扬眉冷笑:“那您就别把我生出来啊!”
    冯雪华听见这话,牙齿磨得发响,又要从裴中石怀里挣扎起来,嘴里怒骂着裴延,裴中石注意力全在妻子身上,没闲工夫去管裴延。
    裴延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快到玄关处时,想起什么,回头看过来,裴家众人注意力都在犯病的冯雪华身上,没人管他去留。
    忽然,半空中有一道视线看过来,带着浓浓担忧。
    裴延掀起眼皮看去,是江昭意,小姑娘安静坐在沙发上,朝他看来的眼神担忧,几欲起身,又坐了回去,似乎在挣扎着。
    无人爱裴延。
    只有月亮在意他。
    心一动,裴延单手抄兜向江昭意走过来,江昭意一怔,裴延朝她伸出手,黢黑眼睛紧盯着她,问:“留下,还是和我走?”
    江昭意犹豫几秒,毅然决然地握上裴延的手,转头和简从恩等人说了抱歉,看着裴延,语气坚定:“我和你走。”
    我和你走,不管什么世俗伦理,不想什么家族利益。
    就这一刻,只这一刻。
    随心疯一次,为你,为我,为我们求而不得的自由。
    外面涌进来的风吹起江昭意长发,她眼底闪着光,神情坚定看着他,裴延心尖一颤,缓缓勾起一个笑,释然的,愉悦的:“行,我们走。”
    裴延牵着江昭意就向外面走,藏在乌云后的月亮露了脸,银辉洒下,照亮他们前行的路。
    裴中石大声怒喝:“裴延——!你眼里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们这群长辈?!”
    身后众人附和着,纷纷出声让他们回来。
    裴延恍若未闻,甚至加快脚步,牵着江昭意跑了起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起她的裙摆,扬起他的外套,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江昭——,”裴延转头看她,眼底满是笑,亮得耀眼,“会后悔吗?”
    江昭意回头看他,及肩长发在半空摇曳,她杏眼弯弯,大胆、直白地告诉他,她的答案:“不后悔。”
    然后,牵着他的手,奋力跑起来,裴延回握住她,十指相扣。
    光线在这一刻变得明朗,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向着光照来的方向奔跑,挣脱桎梏,冲破黑暗,迎来更灿烂的明天。
    /
    从裴公馆出来,裴延开车带江昭意上了高速,他们默契地把手机都关了机,不去管外界喧闹。
    裴延到底情绪不好,车开得很快,江昭意坐在副驾驶上,手指紧紧抓住安全带,一张脸苍白,却不发一言,安静陪着裴延,任由他发泄。
    车一路向前疾驰,道路两边的绿树遮天蔽日,风一吹过,地上斑驳黑影晃动,又如残影,从后视镜消失。
    裴延发泄够了,余光掠过副驾驶的江昭意,她紧抓着安全带,脸吓得泛白,他心蓦地一软,放慢了车速。
    察觉车速放慢后,江昭意松了口气,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车子一个转圈,来到收费站前,亮着红光的硕大三个“栖塘镇”映入视野,江昭意不禁抿紧了唇,指甲抠弄着安全带凹凸不平的纹路。
    驶出收费站,江昭意愣愣看着窗外,夜幕下的临丹江被两岸霓虹照得波光粼粼,记忆里的矮楼红墙,被拔地而起的高楼替代。
    不是记忆中的栖塘镇。
    江昭意眨眨酸涩的眼,她的故乡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凌晨主干道上车辆稀少,裴延把车停在一个隐秘的路口,俯身捞过中控台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摸出一支烟低头叼住,弹开机匣开关准备点烟。
    不知道是不是太烦了,裴延点了好几次,火都被风吹灭。
    江昭意看见,出声:“我来吧。”
    裴延把打火机递给她,齿轮摩擦火石,发出“滋啦——”一声,橙红色的火苗映在江昭意眸底,她纤指虚拢着火,为裴延点燃了烟。
    青白烟雾随风飘起。
    裴延静静抽烟,余光扫过坐在副驾驶的江昭意,她摘了眼镜,路灯朦胧的光照进来,映在她眸底,眼睛在夜里很亮。
    她总是这样安安静静的,让他看一眼,心尖缠绕的烦躁感渐渐消散。
    抽完最后一口烟,裴延摁灭烧得正旺的烟蒂,丢进车载烟灰缸,修长大手攀上江昭意纤细后颈,掰过她的脸,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低头吻了下来。
    “啪嗒——”地一声轻响,裴延解开了安全带,手往下,落在江昭意腰上,紧搂着她接吻。
    没等江昭意同意,裴延强势撬开她的唇齿,舌头伸进去,勾住她的搅在一起,他唇齿间还残留着凛冽的烟草味道。
    窒息,燥喉。
    江昭意知道裴延是在发泄,放在身侧的手抬起,放在他后颈凸起的棘突上,轻轻摩挲,温柔接纳他所有坏情绪。
    裴延从江昭意唇离开,低眸看她,小姑娘因为缺氧,脸很红,唇微张着,眼尾是被烟呛出来的眼泪,神情有一瞬茫然。
    裴延虎口托起江昭意的脸,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垂眸看她,眼神深邃且黑,沉声问道:“为什么选择跟我走?”
    江昭意回神,看着裴延,她一双杏眼清澈又懵懂,眸底满是他的倒影,语气认真:“因为你是裴延。”
    ——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你是裴延。
    裴延前半生都是被遗弃的存在,浪荡、潇洒是他面具,他渴望被人爱,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人,所以对感情漫不经心。
    直到那年春日,少女于佛殿前无意回眸,敲响裴延心门,从此他明了相思是何意。
    窥不见天光那些年,裴延独自待在深渊,凝望苍穹月亮,他像一个初涉世的小孩,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敛起所有傲骨,默默陪伴。
    忽然在这一刻,爱了十年的姑娘和他说,只因为你是裴延,所以我选择和你走。
    裴延心脏空缺那处,忽然被填的很满,他凝视着江昭意,她也会望着他,他像夜里一艘无法泊岸的船,终于找到停靠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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