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意和店员道谢,用消毒过的汤匙舀起一个饺子,轻咬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唇齿蔓延开,让她有想落泪的冲动。
    是妈妈做的饺子。
    江昭意快速吃完一个饺子,和店员聊天:“阿姨,我前几年来栖塘,怎么没看见这家饺子店?”
    店员告诉她:“我们这家店虽然开了很多年,但老板他们一家去了外地做生意,就把店给关了,前几年回来,这家饺子店也重新开业。”
    江昭意吃了一个饺子,似不经意地问起:“饺子店以前就叫这个名字吗?”
    “不是,”店员笑眯眯地说,“我们店以前是根据老板娘名字取的,后来老板娘有了孩子,店里又重新装修了一遍,就用一双儿女的名字做了店名。”
    江昭意眨了眨酸涩的眼,安静吃着饺子,店里又来了客人,店员去招呼旁人,江昭意吃完饺子,付了钱,接过店员递来打包好的饺子,从店里离开。
    此时,一辆小面包车从远处驶来,江昭意停下脚步,抬睫看过去,面包车在店门口停下,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江昭意眼神顿住,女人穿着印花衬衫,黑色长裤,长发利落扎在脑后,正出声叫从驾驶座下来的男人:“老江,你叫昀昀把饺子搬下来,动作轻点儿啊。”
    “好,”江乐成戴着一副眼镜,模样儒雅,温声叫少年,“昀昀,快点把饺子搬下来。”
    后从车上下来的少年穿着连帽卫衣,剪着寸头,身形高挑,皮肤白,长得阳光又帅气,他怀里抱着一箱饺子,笑呵呵地应话:“妈,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胡雅嗔他:“就是你做事,我不放心。”
    江昭意拎着打包盒的手发紧,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一阵风吹来,沙子灌进喉咙,呛得她咳嗽不止,连眼睛都红了一圈。
    江乐成和江昀把饺子搬进店里,胡雅站在外面守车,不经意一瞥看见站在树下的江昭意,女孩穿着白色雪纺长裙,身量纤瘦,她似乎被风沙呛住了,正捂着嘴咳嗽不停。
    江昭意缓过来后,抬起头,正好和胡雅的目光在半空撞上。
    女孩因为咳嗽的脸带着红意,栗棕长卷发被风吹的扬起,她的杏眼一圈红,眸底泛着盈盈水意,五官清丽且精致,周身气质清冷。
    和她记忆中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胡雅眼睛瞬间就红了,不可置信地叫她:“昭昭?!——昭昭,是你吗?!”
    江昭意冷淡挪开眼,走到路边,招手拦车,刚好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江昭意拉开后座车门上车。
    胡雅见她要走,立马追上来,扒拉着窗户,焦急地唤她:“昭昭,昭昭——!等一下——!昭昭——!下来和我说说话好不好,妈妈求你了,昭昭——!”
    司机往车外看一眼,语气犹豫:“姑娘,你……”
    江昭意连余光也没给胡雅,冷淡报出琅嬛福地的地址,和司机说:“开车。”
    第三十章
    出租车向前疾驰, 江昭意余光再看不见胡雅身影,她无力靠着座椅,无神看着窗外倒退而过的残影发呆, 想起了离开栖塘的那天。
    离开栖塘镇是八月出伏天, 杭市气温依旧炎热, 烈阳高悬,蝉鸣声不断,吵得人心乱。
    江昭意坐在车后座, 手攀在窗沿回头望,成排的香樟树倒退,乌篷船穿桥而过, 远处的青瓦绿墙的四合院,都一一消失不见。
    “看够了吗?”一道威严的老人声音拉回江昭意思绪。
    江昭意扭头看过来, 说话老人是她名义上的外公江学名,身着一身昂贵手工黑色西装,两鬓斑白, 象征已过花甲之年, 但精神矍铄,沉淀岁月痕迹的眉眼锐利又骇人。
    迎上江学名冷冽目光, 江昭意不免心生怯意, 怯声开口:“阿…阿公……”
    江学名轻嗯一声,看向江昭意的眼神化柔些许, 温声叮嘱她:“阿公知道你舍不得你的养父母, 为了报答他们养育你十五年,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他们未来生活, 你不用担忧。”
    “但是昭昭,你要知道你是我江学名的孙女, 是祥汇集团唯二继承人,你和他们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知道吗?”
    看似叮嘱,实际警告。
    江昭意掩去眼中怯怕,脆生生应:“我知道了,阿公。”
    “好孩子。”江学名抬手摸了一下江昭意脑袋。
    江昭意身体瞬间绷紧,直到老人收回手,才彻底放松下来,身上绵裙早被汗液湿透,黏在背上,车载空调的冷风一吹,寒意从毛孔渗进,凉的她打了一个冷颤。
    江学名余光瞥见,语气沉了沉,“别那么胆小,你是江家的女儿,胆子大点儿。”
    江昭意不敢看江学名,低头轻嗯一声。
    从栖塘镇到杭城机场,江昭意一路沉默,等上了来接她和江学名的私人飞机,她和江学名礼貌打过招呼后,进了房间小憩。
    躺在柔软床垫上,江昭意眼神空洞看着窗外被机翼撞散的云层走神片刻,然后坐起身,抱住双膝,下颌抵在膝上,压低声音抽噎。
    在江学名上门来接她走之前,胡雅夫妻俩跟她许诺过,等江昀身体彻底好起来,他们就会来平京接她回家,可她还是舍不得他们。
    哭了半晌,江昭意止住了声音,拿出手机给胡雅发消息,字里行间都是小心翼翼的期许:【妈妈,我上飞机了,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啊?】
    飞机上信号不好,江昭意收到胡雅回信已经是到江家后,她迫不及待打开手机看妈妈发来的消息,但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胡雅发来消息:【昭昭,我们养你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以后就乖乖在你亲生父母身边待着,那才是你的家,我也有自己的孩子需要照顾,所以我们以后就别联系了。】
    当年胡雅怀上江昀时,害怕她不接受弟弟的到来,和江乐成商量打掉孩子,是她出言劝说,胡雅才同意留下了未出生的江昀。
    可现在…现在妈妈说,她不要她了,让她以后别联系她。
    江昭意咬紧唇,拨通胡雅电话号码,颤抖着指尖把手机贴耳,一阵忙音响过之后,听筒里传来机械冰凉的女声:“您好,你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反复几次都是如此。
    连给养父江乐成拨打电话也是正在通话中。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补偿这些年的亏欠,江舒慧为她安排的房间很大,一整面的落地窗,能清晰看见窗外林立的霓虹夜景。
    路灯的光从外面照进来,江昭意茫然看着窗外,光晕在视线里晕开,很刺眼,晃得她眼睛酸疼,强忍的泪意,终于湿了眼眶。
    这一刻,江昭意清楚认识到,爸爸妈妈把她的号码拉黑了,他们是真的不要她了,她被抛弃了。
    江昭意贝齿紧咬唇瓣,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不要钱一样往下掉,她又怕哭太大声,惹来江舒慧等人的厌弃,只抱着被子,无声抽噎。
    后面,江昭意用新注册的号码联系过胡雅。
    电话未接通前,她还期盼着妈妈听见她声音后会惊喜,会告诉她那条短信只是舍不得她离开说的气话,可在电话接通后,她才开口说话,胡雅立马就把电话挂掉了。
    再打过去,又是正在通话中。
    又一次的,被拉黑了。
    傍晚斜阳落地,秋风卷起落叶拂过江昭意小腿,刺骨凉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她站在凛风里,双手环抱住自己,背脊佝偻弯下,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猫。
    可怜又无助。
    自那以后,江昭意再不联系江乐成一家人,即使后面因工作原因去过杭市,她也不会回栖塘镇,只把自己当做江昭意,而不是栖塘镇的江昭。
    江昭意想不通明明是胡雅先抛弃她的,为什么在重逢后,又装作一副舍不得她的慈母模样,祈求她下车和她说两句话。
    或许是良心作祟吧。
    出租车停下,江昭意扫码付了钱,拎着打包盒下车,乘坐电梯回公寓。
    裴延早在十分钟前就醒了,从次卧出来,发现江昭意不在公寓,以为她又像上次一样跑了,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身后传来“叮——”地一声。
    电梯门打开,江昭意从里走出来,裴延看见她手里的打包盒,了然扬眉,走过去接过袋子,问江昭意:“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嗯,”江昭意不想裴延担心,低睫掩去微红眼眶,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轻声开口:“我还有点困,想再睡会。”
    说完,江昭意就往主卧走,倏地,手腕忽然被裴延攥住,他垂眸看她,微微眯了眯眼,语气肯定:“你心情不好。”
    江昭意别过脸,嗓音闷闷的:“没有。”
    裴延把打包盒放在置物柜上,握着江昭意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就那么把人拽到了怀里,江昭意猝不及防撞上他坚硬胸膛,心跳都有点儿不正常了。
    “江昭,抬头。”裴延抱着她,语气强硬。
    而这姑娘是个倔性子,说什么也不抬头,一昧垂着脑袋不看他,嘴上还无所谓道:“我真的没有心情不好,就是太困了…真的……”
    裴延要是信了她的话,就有鬼了,这姑娘就是典型得死鸭子嘴硬。
    裴延无奈叹了一口气,粗粝虎口掐住江昭意下巴,抬起她脸,江昭意还欲挣扎别过脸,却被裴延把脸掰正,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谁眼睛红了?”裴延指腹擦过江昭意泛红的眼尾。
    江昭意倔强咬唇,“反正不是我。”
    “嘴犟。”裴延指腹揩去江昭意眼尾的泪,黑眸看着她,轻声开口,“江昭,我和你说过,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告诉我。”
    “在我这,你不需要想太多,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
    江昭意不想去提和胡雅有关的话题,也不想让裴延为自己担心,只轻轻摇头:“没事,就是想到到时回平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公。”
    她不愿多说,裴延也不再追问,只温柔摸了摸江昭意脑袋,开口:“我说了,一切有我,你只需要乖乖在我身后待着就成。”
    江昭意抬眸去看裴延,男人垂眸看她,眼睛漆黑深邃,眉眼间是未曾因时间消逝而褪去的少年意气,她心脏在这一刻疯狂跳动。
    无论何时,裴延永远是那个桀骜不羁的少年。
    好像有他在,所有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她只需要在他身边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儿,而他会为她挡去所有风雨。
    饺子已经有些冷了,裴延只吃了几个,就放下了筷子,江昭意心情也好了不少,撑脸看着落地窗外发呆,裴延抬手轻敲她发顶。
    “?”江昭意疑惑回头。
    大少爷靠着椅背,眼皮懒散掀开,看着她说:“栖塘镇风景不错,可以出去逛一逛,要一起吗?”
    江昭意有些心动,但一抬眼看到裴延,正午的太阳从斜上方照进来,为他青黑色的碎发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眼皮半耷拉着,神情懒倦又散漫。
    裴延只安静坐在她对面,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吸引走她所有注意力。
    江昭意一时看得走神,没注意到裴延起身。
    裴延手臂撑在桌边,俯身低头凑近江昭意,太阳在桌上形成一道矩形光斑,他能清晰看见她扇动的眼睫,根根分明。
    “好看吗?”裴延扬眉,好笑地问。
    江昭意回过神来,猝不及防抬睫撞进裴延深邃的黑眸,他正垂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距离太近,热气拂脸,江昭意脸忍不住红了起来。
    “……你别离我这么近,”江昭意害羞推开裴延,别过脸,岔开话题,“不出去玩了,就在公寓里看电影吧。”
    其实江昭意是想出去玩的,这么多年没回栖塘镇,她也想看看记忆里的故乡有什么变化,但一想到裴延职业的特殊,还是忍住了冲动。
    而且这个紧要关头,若闹出绯闻上热搜,肯定又会叫阿公生气,索性还不如不出去。
    “成,都听你的。”裴延依她,从储物柜里找出投影仪,调整好合适角度,用手机点开播放软件,抬起下巴,看着江昭意问,“想看什么?”
    江昭意正在点外卖,听见裴延的话,趿拉着拖鞋小跑过去,跪坐在地毯上,脑袋凑过去,食指在裴延手机上滑动。
    最后停在一部美国影片上,她抬睫看着裴延说:“看这个吧。”
    裴延垂眸扫过手机,亮起的屏幕页面停留在那部《我是山姆》的电影上,他不着痕迹看一眼江昭意,这姑娘又低头去看手机点外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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