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一会儿,他说:“我最近在想,命运其实不可靠。说出来有点做作,以前我是相信宿命的。文悦棠刚出国,听的第一场音乐会就是我的毕业音乐会。”
    咨询师说:“听说你们学校老师比学生多。而且毕业音乐会,所有老师必须到场,应该很严肃吧。”
    “是的。我觉得自己弹得没什么灵魂。但她还是对我说,自己被感动了,而且当着我的面哭了。我觉得很浪漫,所以开始跟她出去。现在想想,我太自恋了。我只是享受这种很浪漫的情节。因为我以为爱就是这样。”
    咨询师飞快地做笔记。
    “但是,伊九伊就不一样了。”
    笔珠停止滚动,咨询师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
    他说:“我们有很多共同熟人,见面不止一次。最初几次,我们根本不来电。我只是注意到了她,在我前女友的婚宴。她和我坐的同一桌,她迟到了。但她好像不记得我。也正常,我们不会记得宴席上同桌的陌生人吧。”
    咨询师微笑:“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这个也符合对命运论的浪漫想象?”
    左思嘉有过短暂的呆滞,然后,陷入思考。
    咨询师不再说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除非特殊情况,咨询一般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咨询师从他所说的事中体会到了许多,有些事,她也没有寻找到好的方式提醒他。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为什么总是不一样?女性视角中很大的问题,在男性那里常常被轻巧地揭过。有时甚至与轻看和藐视无关,单纯是思维方式太不同。
    这两个人似乎只能通过一点衔接——他们对爱情的热爱。但是,也有可能,这也会成为他们分开的原因。太爱爱情,而不是对方。
    结束以后,左思嘉又看了一会儿书,他走出房间门。冬妈已经回来了,在家里忙上忙下。见他出来,她立刻拎着新的拖鞋上楼,放在地上,催他把昨天穿过的脱下来,要拿去洗。左思嘉不习惯别人这样弯着腰照顾自己,但冬妈完全没有对他恭敬的意思,只是图个方便。
    她催他换鞋,顺便问:“昨天伊小姐是不是住在这里了?”
    左思嘉低着头,慢吞吞地顺从她移动:“是。”
    “你们有没有……”
    “啊!”左思嘉突然大叫,满脸难以置信,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这是你最让我无语的一次,你就像个旧时代的……老妈子!什么私事你都要知道!”
    冬妈受不了了,鄙夷地站起来,把抹布往地上一扔:“你别整得跟‘一张纯白的纸’似的。你是妈宝爸宝咋的?还要人教着搞对象啊?要不要阿姨告诉你周年纪念日给女朋友买点什么啊?滚犊子!”
    左思嘉的表情急遽变化,短短几秒内,从怒火中烧的“你敢骂我”变为“我不想吵架”的忍耐,最后,他用“算你厉害”的皮笑肉不笑收尾,转身进了房。
    冬妈翻了个白眼,下楼准备继续干活。
    过了一会儿,左思嘉拿着他常用的记事簿和笔下楼来了。
    他走到她跟前。冬妈还不知道干什么,就看到他一边准备做笔记的样子,一边问:“送什么?”
    左思嘉坐到一楼的钢琴前,冬妈替他擦了擦,只可惜,他没有弹琴的意思。
    左思嘉说:“九伊最近好像有心事。我想送点礼物给她。”这件事上,他向来做得不好。
    “你驾驭不住她的。那样的女孩,总是平平淡淡,好像怎样都无所谓。”冬妈想说说自己的直觉,但无凭无据,又没深入下去,只说,“要么你试探看看吧?不回她的消息,或者跟别的女孩好一阵。假如她真的喜欢你,没准能对你开诚布公了。”
    他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
    伊九伊握着他的手,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全部说出来。
    包括谎言。
    假如能这样,或许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不过,左思嘉否决了:“不行。”
    “为什么?”
    左思嘉低下头,双手交握,静谧得像是正在独处。漫长的时间过去,他才抬起手,指尖接触琴键,按下去后,音乐像水一般流淌而出。
    “那是只顾自己的做法,”手指流畅地跑动,他弹得毫不费力,边进行边说,“恋爱不是这样谈的。”
    左思嘉练了一下午琴。
    他和伊九伊约好,过几天到她家约会。左思嘉还没进过伊九伊的家门,准备去煮点东西吃。
    在左思嘉不知道的地方,伊九伊正在完成一个大工程。她把猫和猫用具送回了家。
    伊九伊是专程找人办的事,联系了开远途车的司机,把所有东西都送回去。而在故乡,她也委托了非常可靠的宠物酒店暂时代她照顾,每天发送猪猪和弗兰克的状态来,还有二十四小时监控可以实时看。
    完成这些,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公司和家里都忙,伊九伊累得不行,每天忙完倒头就睡,字也没练,总觉得人都肿了。
    她煮了大壶的热茶,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喝。刚好吕文卿打电话来。这时候,他已经和左思嘉在租的专业琴房上过一次课。在此之前,伊九伊和吕文卿说过:“思嘉人很温和,对人礼貌,非常斯文。你放轻松就好。”
    她接通电话,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桌子上。
    吕文卿还是和以前一样能说会道,问候得滴水不漏,但是,提到和左思嘉的会面时,他实在是没忍住。
    “以前都只看过他演出的录像,第一次见本人。感觉……怎么说呢……和想象中很不一样啊。”
    伊九伊从容不迫地问:“是说他比较没架子吗?”
    “呃……我是觉得,挺严格的。当然这样也好,严格一点好。”
    吕文卿已经收着说了。
    搞错和声安排就被冷冷地盯着,材料连带过去的钢琴生涯全被挑剔了一遍,他实在是有点窒息。左思嘉根本不像伊九伊说的那样平易近人,相反很不留情,对天赋的评价也直截了当。可是,到最后,他又说:“假如你想开心地弹琴,这样就好。”
    左思嘉面对伊九伊和面对其他人的确有很多不同。他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第41章
    伊九伊没仔细去钻研吕文卿的话外音。
    她现在要做的事太多了。收拾了东西, 伊九伊拍了一张腾空的地盘,给达斐瑶分享。
    达斐瑶说:“哼哼,不错。那下次我就要回那边找你玩了。”
    “是的。”
    伊九伊把她们的通话开了免提, 放在桌上,自己走来走去, 继续收拾。
    达斐瑶站在学校里,正在等待琴房维修。她突然想起什么,问伊九伊说:“那左老师呢?”
    伊九伊不回答,达斐瑶立刻就懂了。
    做朋友这么多年, 两个人家里条件都不差。不过,比起身边其他人, 伊九伊已经是很少耍大小姐脾气的了。她很少生气, 也不会颐指气使,但有时候,她比大小姐更引人注目,让人无法自持地围着她团团转。
    达斐瑶马上说:“哎,反正他也不是你的类型啦!”
    伊九伊却淡淡地说:“了解了也还不错。”
    达斐瑶又说:“他长得又不怎么样!”
    伊九伊不禁想笑:“这话就有点昧良心了吧。”
    纠结了几秒, 达斐瑶说:“那种打个赌为了赢就来交女朋友的男人,就让他滚蛋啦。”
    这一次,伊九伊没再接话了。或许他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人, 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不是。也许他正以拿到那些钱洋洋得意, 再恶劣一些, 甚至他又拿到了奖金, 又抱得了美人, 为两全的丰厚所得兴高采烈。
    当然, 伊九伊也只是想想而已。她能感觉得到,他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
    她继续收拾东西了。
    达斐瑶又说到自己这几天在tinder上认识的男生:“是种族优势吗?那个人真的好会调情呀。你也应该试试看。”
    伊九伊手上有活在忙, 漫不经心地说:“我是对爱情有兴趣,不是对男人有兴趣。”
    “你真的不再恋爱?那你不会觉得孤单吗?”
    伊九伊觉得荒唐,这根本是不相干的事情:“又不是恋爱了就不孤单。再说了,人生只有几十年,我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大部分东西可以扔掉,再买新的。回想起来,刚来这座城市时,她几乎什么都没带,现在要走,也没什么可拿走的。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伊九伊都没有理想这种东西。她只是想学自己想学的科目,看自己喜欢的书,就这么简单。至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谈不谈恋爱,这都不重要。她好像本来就是欲求较少的性格,只想过得舒舒服服的。
    达斐瑶问:“你之后回去还上班吗?要做什么?”
    伊九伊只说:“我都准备好了。”但她没告诉她具体是什么,准备了什么。
    她给左思嘉也发了一样的话:“我都准备好了。”
    他们约好在她家见面。现在猫都没有了,也不用担心会被发现骗人。伊九伊还额外请了一次钟点工,把家里全收拾了一遍。回到家后,虽然一开始没有明显的感觉,但在日常生活中还是有注意到,猫毛少了好多。
    手机响了。
    左思嘉给她回复,重新确认了一次时间和地点。
    这天晚上,有一些以前的朋友过来,叫左思嘉一起去喝酒。有知道的朋友在说左思嘉最近很安静,常常联系不到人。陈桥也在群里,到底是发小,给他们支招:“你们就说请他喝‘四十二套’。”
    那是他们在国内常去的酒吧的一个特色。大概就是鸡尾酒像法餐一样组成一个套餐,很多杯,调得很好,酒保还要专门为你服务,所以非常贵。
    陈桥有理有据:“左思嘉这个人很勤俭持家的。在玩上花钱,一分一毛都算着。之前在酒吧还用他那个本本当场记账。你试试。”
    不出所料,左思嘉如期降临,穿着宽松的外套,进门先问:“‘四十二套’?”
    大家连连点头,伸手拽着他坐,他都纹丝不动。直到有人口齿清晰地承诺“对对对”,左思嘉才勉强被牵引着穿过人群,坐到他们中间。
    投影在直播足球比赛,朋友们在狂欢。他脸上漫起一丝微妙的笑意。陈桥递酒给他,左思嘉抬高分贝说:“我等‘四十二套’。”
    陈桥摇晃着身体,从椅背后翻越进来,落到座位上,跟他说:“你最近在干什么?怎么都联系不上?”他还想说“不会是被吸干了精气吧”,但猜想左思嘉会不高兴,于是没说。
    左思嘉有点犹豫,回答说:“在练琴。”
    很难说陈桥是什么心情,最直观的感受是五味杂陈。要知道,那就是左思嘉的超越性所在,也是过去他压着自己的能力的源头。但是,左思嘉在艰涩的人生里踯躅不前的样子,陈桥已经见识过了。
    他只好说:“啊,是吗……嗯……你酒精中毒好了?”
    左思嘉从容不迫地辩解:“我从来没有喝到中毒过。”
    “不是说医疗状态的那个中毒……”
    如愿以偿,左思嘉第一次体验“四十二套”,别人买的单,所以格外享受。
    但他一段时间没喝,空白期影响显著,上头得很快。听人说,训练出来的酒量仅仅只针对大脑,肾脏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就算能在清醒状态下摄取的酒精变多,也不意味着酒量变好。肾脏仍然分解得很艰难,很费劲。只有头脑徒劳地习惯。
    这样解读,喝太多酒后,与其说大脑进步,倒不如说大脑退化,变得迟钝了。左思嘉这么觉得。就像他一样。他总觉得自己习惯了分离和失去,心里不会悲伤,可却常常身不由己。
    他没喝完,剩下的部分全部给朋友平分了。左思嘉又坐了一会儿,听朋友说自己的事,时间差不多了,他提前离场。
    左思嘉隔天还要早起,就算没有工作,他也有很多事要做。
    车停在了附近的停车场,叫了代驾,却只让人家帮忙开车。而现在,左思嘉想自己走回去。
    他是真的很喜欢散步。路上经过白天热闹得熙熙攘攘,而现在空无一人的古楼景点,经过一些夜光雕塑,或者坐在路边的陌生人。左思嘉认真地看着,有条不紊地步行。
    忽然间,他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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