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小道变成了桑家院落里最常见的青砖石地面,而道路尽头的云湖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白衣胜仙的清俊男人。
    盛千婵的视线从他的脸上,划到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衣襟处,又接着落在了他所站立的位置
    先前看到那颗蛋刚好滚到了他跟前。
    她看看蛋,又抬眼看看男人。
    他正低垂眼眸,沉默地注视着滚至脚边的凤凰蛋,眉心似乎有些纠结地动了一下,说:“……是你的蛋?”
    话音落下,那颗蛋似是不满地滚了滚,但瞬间便被男人的一根指尖抵住。
    他弯腰,将蛋捡了起来,有些迟疑地看向盛千婵说:“这蛋好像有些坏了,要不然,换一个吧?”
    盛千婵几乎是与他同时开口,两人的声音有一瞬间重叠在了一起。
    “不行,那也是你的蛋!”
    在她说完的一刹那,盛千婵听见那颗蛋似乎喊了一声“妈”,然后委委屈屈地掉头朝她飞了过来,而她的小腹也跟着微微一疼……
    ……
    “你先等等”
    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盛千婵骤然睁开了眼,但随即她就被眼前的亮光刺得又闭上了眼。
    微凉的指尖轻柔地按着她的眼睛,一贯冷冷淡淡的声音也适时地在她耳畔响起:“等什么?”
    这声音乍一听冷然,细听之下,又可以体会到平静之下几乎无法压抑的波涛汹涌。
    盛千婵短暂地恍惚了一下。
    没等到她的回答,那人也不着急,而是轻手轻脚地替她撩开散乱的发丝,又将她往怀中揽了揽,才说道:“醒了就好。”
    她……醒了?
    一种奇怪的认知在心底浮现,盛千婵察觉到了周遭环境的异样变化。
    有些沉重的睫羽颤了颤,她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修长的手遮挡了她的视线,但似乎他感受到了掌心之下睫毛的轻颤,那双手很快撤离,光线也一点一点映入了盛千婵的眼帘。
    最先看到的是熟悉的床幔,往边上则是熟悉的寝殿内景,还有,再往身旁……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
    盛千婵眨了眨眼。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一丝动静。
    不知是清晨还是午时的阳光爬过窗槛,洒在寝殿的地面上,将寂静的寝殿都映得明亮通透。
    她的眼睛转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些在她昏睡时叽叽喳喳的声音的主人,反倒只看见了一袭白色中衣的桑清衍。
    他就半靠着床头,将她紧紧地揽在怀中,黑发没有束起,懒散而随意地落在她的肩头,与她的发丝无声地交错、缠绕。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中倒映出了她的脸,在她的目光回以注视的时候,顿时便像一汪深潭泛起了浅浅的涟漪。光是看着,她就有一种险些跌落其中的错觉。
    “嗯,我醒了。”她艰难地移开视线,避免自己沉溺在其中,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变得格外沙哑,“我睡了很久吗?”
    盛千婵皱了下眉,立刻就有一杯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不久,才三天。”桑清衍的指尖像顺毛似的轻捋着她的发丝,低声说道,“想睡的话,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盛千婵却没有马上回话。
    三天?
    有这么久吗?
    盛千婵转头望了望与出事前没有丝毫变化的寝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之前那些事都解决了?这里……”她一下子忘了词,只能比划着示意,“我真的醒了?”
    “放心,都解决了。”
    桑清衍很少笑,他这个人表情一向吝啬得很,各种情绪表现得都不明显,盛千婵跟他相处久了才慢慢能体会到他的各种反应与想法。但此时,他的眉眼间却真切地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像是怕她不信,桑清衍还直接幻化出了一面水镜。
    波光粼粼的镜面中,盛千婵看见了祖陵中的那座地宫它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不过,隔着水镜,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口被层层封锁的深井被镇压在地宫之下。
    盛千婵微微放下了一点心,而随着她心念变化,水镜中也逐渐映照出了桑家如今的场景。
    仅仅三天时间,整个桑家秘境就从那一日的废墟中走了出来。
    青山绿水,亭台楼阁,战前的桑家是什么样,现在这一切仍然是什么样,就仿佛那差点毁了整个秘境的一战没有发生过。
    即便是亲身经历过那一幕幕恐怖画面的盛千婵,也只能在一些翻新修缮的角落里窥见大战所遗留的一丝痕迹。
    桑清衍一边带着她用水镜观察桑家,一边跟着说着她昏过去之后的事情。
    在听到老夫子在她昏迷之后不久也赶来了桑家时,盛千婵终于没忍住打断了他的话:“那我刚才听到的声音……”
    “嗯,是他。”
    “我就说,那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
    盛千婵说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那其他人呢?”
    “让他们都各自忙去了,你现在想见吗?”
    盛千婵想了想,还是摇头:“先不了吧,过一会儿再说。”
    ……
    窗外阳光很好,光线折射到她身上,有一丝暖洋洋的感觉。而透过窗,可以看见那晦暗了多日的天空也不再乌云密布,澄澈湛蓝的天幕上,唯有朵朵白云在徐徐飘荡。
    这是在从前难以令她多看第二眼的景象,平平无奇,又一尘不变,但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大战后,这平静的场景却让盛千婵品味出了一种安心悠然的味道。
    她想要稍微坐起来一点,然而才一动,就感觉到了身体的虚弱。
    桑清衍及时扶住了她。
    “你发现了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
    “嗯。”盛千婵在他怀里躺好,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又看向水镜中重整完毕的桑家,点了点头说,“我修为倒退了。”
    不仅如此,当她运转灵力的时候,从前还能感应到的那一丝青龙血脉也已经彻底消失无踪。
    如果回到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即便桑清亲自衍在她面前使用根据血缘之法定位的秘术,也绝对找不到她身上。
    她终于回归本质,在这个世界成为了一个没有身负任何血脉的“普通人”。
    不过,盛千婵并不难过。
    这个结果本来就在她的预料之中,何况,她也不是原来的盛家小姐,能够因此和盛家彻底摆脱关系,对她来说也算得上一件好事。
    对她而言,唯一的麻烦在于她可能要比其他人多渡一次雷劫。
    “不就是跌回了原来的境界嘛。”盛千婵叹了一口气,伸手将眼前男人微微绷起的脸扯了扯,指尖按在他的嘴角强行将其往上提了一分,说道,“大不了重新修炼就是了,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不开心。”
    桑清衍没有说话,他的眸光落在了她的小腹。
    只是一个眼神,盛千婵却猛然理解了他的意思,反驳道:“不行!”
    “我还什么也没说……”
    “那也不行!”
    盛千婵急急忙忙地打断他,看着他的神色都有些变了:“你又想说先让这孩子缓一缓成长的话是不是?”
    方才梦中的画面与此时重叠,面对桑清衍的沉默,她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这也是你的蛋!你怎么能忍心!”
    要是在刚开始,还没有感应到这个孩子存在之前,盛千婵或许还生不出维护它的心思,可随着母亲与孩子间的羁绊越来越深,她对这个孩子的出生便也越来越期待。
    从十三岁那年连最爱护她的长辈都离世之后,她就当了很久的孤儿。
    盛千婵也曾幻想过,如果她的父母们尚且在世,她的人生是不是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独立成人的她连这样的生活都无法想象。
    她是一个缺少血缘亲情的人,而现在,却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在她腹中孕育,哪怕只是一点点对它不利的因素,她都想极力避免。
    桑清衍摸着她的发丝低声安慰道:“我只是担心你。”
    “我可以!”盛千婵不想听他的解释,“我的修炼速度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他知道,可他一点点不确定的结果都不想去赌。
    然而,桑清衍刚想开口,就见盛千婵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盯着他,语气幽幽地质问道:“该不会仙尊大人觉得我身份不配成为桑家继承人的母亲,所以才这么百般阻挠这个孩子诞生吧?”
    桑清衍:“……”
    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但还是很生气。
    桑清衍无奈:“我没有……”
    盛千婵:“不,你有。”
    “我不是……”
    “你一定是!”
    “……”
    “…………”
    沉默的对视中,盛千婵作势要起身离开他的怀抱。
    “算了,就这样吧。既然你不喜欢我们的孩子,那我们和离,这孩子就归我了,我自己生。”
    “?”
    上一秒还有些被她的举动搞得茫然的桑清衍瞬间回过了神,他伸手把准备逃跑的小妻子捞了回来,身后的大翅膀豁然张开,像是织了一张温柔又密不可破的网,牢牢地将她裹了满怀。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只是孩子哪里比得上母亲重要。
    盛千婵轻哼一声,并不接话。
    桑清衍抵着她的发丝,亲昵地蹭了蹭,安抚不成,又换了个方法。
    “这孩子血脉太过纯粹,生下来就将是卵生形态。”桑清衍顶着一张清冷禁欲的脸,一本正经地抚上她的肚子,轻轻地摩挲着,眼神正直,语气温柔地道,“没有我,你知道凤凰蛋怎么孵吗?”
    盛千婵还是不看他,但嘴上还是顺着他的思路不由自主地回答道:“不知道。”
    桑清衍:“嗯,所以这婚不能离。”
    盛千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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