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狐狸耳朵灵得很,近日又收了个狗腿成精的鸟妖做小弟,两人什么闲事都爱打听,连谁在后山亲了个嘴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柳随月将棍子往地上一敲,兴冲冲地问:“多大啊?是陈师叔的风流事,还是我师父的桃花债?”
    狐狸握起拳头道:“陈倾风进少元山救龙脉去了!”
    “什么呀?”柳随月蹲下身,将棍子横放在膝盖上,“龙脉怎么救啊?不是都断成好几截了吗?”
    狐狸将拳头靠在胸口,感动不已道:“我就知道陈倾风是个好的,去了妖境,也会为我妖境的百姓谋福祉。连这样的凶险事也敢做。不过凭她一人之力,还是挽不了这将颓之厦。我听我父亲的意思,还要看人族的修士愿不愿救,得要许多人一同到山上去,以生气蕴养,助少元山渡劫。可毕竟少元山上的煞气尚未完全消解,敢入少元山者,是要冒大风险的。”
    柳望松足尖一转,几个蜻蜓点水,飞速朝下方掠去。
    柳随月没拦住,跺脚道:“柳阿财,你去做什么啊?”
    柳望松喊道:“我去告诉张虚游!那小子门面广,满京城都是他的狐朋狗友!”
    狐狸托着腮帮,兀自畅想道:“唉,不知道陈倾风现在怎么样了。她落魄时会不会怀念本大爷平日对她的关照。毕竟世上像狐狸我这样好的妖,实在是太少了。”
    他摇头晃脑,迫不及待道:“我决定了,我也要去少元山。我父亲说了同进退,我就得跟着同进退。陈倾风若是到时候见到我,不会被我感动得哭出来吧?”
    柳随月:“……”
    “想必是不会的。”柳随月凑过去,对着他耳朵小声告密道,“我告诉你,陈倾风背着你认识了好多小妖。这个也施恩,那个也施惠,跟他们关系都好着呢。”
    “真的吗?”狐狸扬起脸,受伤地看着她,随即愤恨拍着腿道,“好哇!她背地里骂你蠢笨,不及酌泉师姐聪慧,我都替她瞒着了,原来她还做这两面三刀的小人!”
    柳随月:“……”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甩过头$1!”了一声。
    少元山下的早晨恬静而清新。房屋虽然破旧,却有种远离尘嚣的祥和。
    天色初亮,村长便亲自带着两名小童过来敲门,叫倾风与林别叙先认个脸熟。
    那虎头虎脑的男童顶在最前面,伸着只手,不住将一个三岁多的女娃儿往自己身后推,昂首挺胸地瞪着二人,一副不好欺负的凶悍模样。
    只是眼睛又红又肿,瞧着已经哭过一整晚,不怎么有威慑力。
    而女娃脸上丝毫不憷,被他扒拉了两下还有点不高兴,小短腿转了两圈,最后从他身后绕过去,走到墙边,咬着手指,希冀地望着上方挂着的斗笠。
    男童见状,焦急道:“喂!桃桃回来,你这样出去,早晚得被人给卖了!”
    倾风笑着把斗笠取下来送给她。
    女娃儿很是高兴,当即将它盖到了自己脑袋上。
    “哇——”
    成人的斗笠能将她脑袋整个罩住,她叫了一声,献宝地捧过去给村长看。
    少年笑道:“这就是我送出去的东西。现在是你的了。”
    男童顿时眼红。在他心里村长是最厉害的人,与村长形影不离的斗笠,自然也是最厉害的东西。
    他看向林别叙,眼巴巴地道:“我怎么没有啊?都是做师父的,你怎么能短别人这么多?”
    林别叙对着他一笑,那笑容和煦温暖,笑得男童都开始雀跃兴奋起来,他才坏心眼地道:“你不是有许多疑问吗?不多这一条。都记下来,往后慢慢想。”
    男童:“……”
    第190章 千峰似剑
    (村长说你的剑术很厉害,是这个。)
    小童吃了瘪, 要哭不哭,悲愤自己被迫认的师父太不靠谱,往后怕不是有的苦日子吃。
    他望向村长, 想起以前调皮时村里人对他的恐吓,一双黑亮的眼睛闪动起水花,委屈至极道:“真把我给卖了啊?”
    还没嚎上两声,被少年一掌按住脑门推了开去,挥挥手敷衍地道:“带着你的桃桃妹妹先到别处哭。”
    小童胸膛剧烈起伏,真的要受伤了, 跑到土墙的角落处,抱着双腿蹲在地上。脊背轻颤,时不时抬手抹一把眼泪,看着受尽委屈。
    桃桃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边上,怀里抱着斗笠,用手轻轻推了他两下,得不到回应,没一会儿开始观察起地上爬行的蚂蚁。
    少年不做理会, 并笑嘻嘻地拦住了想过去查看的倾风,大声道:“走吧走吧, 难得来一趟,我带你们去逛逛村子!”
    几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随之朝屋外走去, 等身后没了动静, 小童才缓缓转过头, 试探地瞥向门口。
    他嘴里不住抽着气, 可眼睛睁得浑圆, 脸上满是狡黠, 哪里有半点哭过的迹象?
    一眼对上少年略带玩味的眼神,知道露馅,气得他大叫一声,也不装了,拍拍腿站起来,爬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
    倾风:“……”
    少年被她深感复杂的表情逗笑,竖起一根手指晃动道:“陈倾风,你还是太天真了啊!”
    他合上门,走到院子里,从一堆柴垛边上翻找出几把农具。
    倾风见他还有心情出去耕种,无奈道:“我们时候出发?”
    少年冲林别叙努努嘴,说:“急什么?先叫他把伤养好,再等个恰当的时机。否则我也不敢叫你们带着两个小娃儿出去送死。我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小妖们,少一个都要心疼的。喏,接着。”
    “什么时机?”倾风熟稔地将他递来的锄头扛到肩上,“如果时机不来呢?”
    少年咧嘴笑道:“那你们就一道留在这里陪我们呗。反正村里的人无聊透了,正缺几个生人来陪他们解解闷儿。若不是我叫他们不要叨扰,你们连个安稳觉都捞不找。”
    少年一招手,领着二人往村口方向走去。
    倾风想起一事,快步跟上去问:“你知道白泽的内丹碎了之后,要怎么拼回去吗?”
    “我怎么知道?我就没听过会自碎内丹的白泽啊!”少年回头打量着林别叙,捏着下巴评点道,“果然活得久了,无奇不有啊。是个新鲜的。”
    林别叙哭笑不得,握了下倾风的手。倾风只好暗叹一声收回心思。
    少年在还没出村口的位置停了下来。路边是一条开凿出来的浅水沟,前方是一排茂盛的交杂的果树。
    分明还不到结果的时节,此刻却树叶发黄,果香阵阵,如被哪里来的无名秋风催熟了一季,省去了秋日的寂寥。
    “你们就在这里玩儿吧。”少年从袖中摸出一把种子,放到林别叙掌心,指了一块地方,说,“争取几百年后给你们的徒弟再种一代徒孙出来。”
    这地方的灵气极为充沛,想是少年将妖域中的灵力都集中到了附近的田地里。
    “连禄折冲都能种出几个大妖……”倾风起了好胜心,将袖口往上扎去,望着一片轻烟笼罩的白草红花树影,心潮澎湃道,“往后都是我的徒孙!”
    林别叙百无聊赖,干脆提起衣摆,耐心陪着她在地上松土。
    说来也怪。
    外面狂风恶浪、江湖云涌,连消愁用的杯酒都有种沸腾的喧嚣,再静的夜也平不下一湖狭小的水。可在这妖域里,莫名觉得万事皆空了,心神间有种别样的参悟。
    只想着今朝日落,明夜月起,就是天荒地老。
    林别叙手里抓着把松软的土,用手指捻开潮湿的沙团,笑着叫了一声:“倾风。”
    倾风埋头挖坑,随口回了一句:“做什么?”
    “倾风。”林别叙毫无征兆地说了一句,“你若是欲上青天揽明月,我便做终年长流的江河水,照你万里征程。哪日你要是落下来了,记得要掉进我的河里。”
    倾风回过头,有点摸不着头脑,看着他笑,抬手擦擦脸,自己也笑道:“我揽明月做什么?送你啊?林别叙,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稀疏的树荫与她灿烂的笑颜相得益彰,有种明朗而斑斓的写意洒脱,林别叙仍是笑,这回倒是没指责她不解风情。
    倾风推了他一把,柔声催促道:“你说啊。傻笑什么?”
    林别叙没作声,只觉得同她解释什么风花雪月是一件太煞风景的事情。她便是那种树梢照满春光颜色,也不像能开出花来的榆木。
    但接天碧叶、玉枝暖阴,能挂得住冬雪圆月,纵然是棵不结什么花的树,也是很好看的。
    倾风见他一声不吭,嘴里嘟囔两句,只好作罢。
    林别叙低下头,看向滚到脚边的一颗石子。
    “喂——”
    是那小童跟了过来。
    他跑到林别叙身后,扬起头,人小鬼大地说:“你送我一样礼物,我就叫你师父,怎么样?我想要村长的草鞋!”
    林别叙拍去手里的土,嫌弃道:“我看不上啊。”
    小童急道:“我看得上啊!”
    倾风插了一嘴:“你们村长的头发你要不要?”
    小童一个劲点头:“可以可以!”
    倾风服气道:“你小子真是什么垃圾都要啊?”
    小童义正辞严道:“你懂什么?近朱者赤!我是为了成为像村长那样的大妖!”
    林别叙开明地说:“你现在不想叫我师父也没关系。天底下多的是人想做我的学生弟子,我既身为白泽,应当广而纳之,教化天下英才,以待某日礼乐复兴。”
    小童叉着腰道:“你吹牛吧?你现在有多少弟子了?”
    林别叙和善笑说:“我这么年轻,徒弟还是第一次收。既然你不愿意当大师兄,等你什么时候想叫我师父了,再来做小师弟吧。”
    小童只觉吃了大亏,当即跳脚道:“那怎么能行!我是你第一个徒弟,我只能做大师兄!”
    林别叙笑眯眯看着他不说话。
    小童回去逛了一圈,找到跟在后面挖泥土的女娃儿,与她商量道:“桃桃,我跟你换个师父怎么样?”
    桃桃用一块石头刨泥巴,假装没有听见。
    小童见她不上当,只能叹一口气,重新走到倾风面前,绷着一张脸,郑重其事地做最后的尝试:“我要是现在躺到地上哭着打滚,你能换给我做师父吗?”
    “就为了一顶斗笠?”倾风用沾着泥的手往他脸上揉了一把,“你也太没出息了。”
    小童比了个大拇指:“村长说你的剑术很厉害,是这个。官儿也大,能管好几个村哩。你教我呗,桃桃太小了还不能学。有什么事,我给你挡在前面,起码比我师父能打。”
    倾风无情地拒绝:“当然不能。”
    小童失望至极:“为什么啊?!”
    倾风指着林别叙,笑道:“你怎么不想想,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你当着我们的面在这儿挑唆,不大好吧?”
    小童泪水滚动着望她一眼,见她不吃这一套,病恹恹地垂下了头,又转向林别叙,闷声问:“师父,那你总得有比她厉害的地方吧?”
    林别叙将一把小锄头拍到他手上,语重心长地道:“我徒啊,为师教你的第一个道理,便是让你小小年纪能体验一番,什么叫身不由己。像你那个桃桃妹妹,就没有这番心境的历练,只知道开开心心地玩泥巴。”
    小童狐疑地眨巴着眼睛,按捺着一丝欣喜问:“那这有用吗?”
    林别叙说:“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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