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吻。”
    手背抵住鼻尖,洛萤欲盖弥彰掩住自己的心虚,在更深入之前匆忙结束了这个吻。
    “嗯……晚安吻。”洛烛顺从地垂下眼,又想起什么似的抬眸,反复几次,神态不知不觉纠结起来。
    他突然向下挪动,将半张脸埋进被子,声音闷闷的:“……姐姐,对不起。”
    “……嗯?”没头没尾一句话,让洛萤摸不着头脑。
    洛烛却懊恼极了,又往下钻了几分,只露出一双眼,还撇开不敢看她,小声嘟嚷:“你身体才刚好一点……我就这样……明明——”
    逆光中他蓬松的头顶后发被染成金色,光下浮尘飘舞,洛萤就这样看着他,心软得一塌糊涂,终于忍不住将他拥住。
    脑袋贴着胸口,少年的咕哝被打断,手足无措地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回应般将环在她腰间的手拉紧,深深呼出一口气,气息透过单薄的夏季睡衣拍到胸口的肌肤上,身前的人明显瑟缩了一下。
    咚咚——
    他一定能够听见她……乱糟糟的心跳吧。
    “我也想的……”她低声嘟嚷。
    很想很想。
    终于松嘴承认。
    上一次离他这么近,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吧。
    跌宕的思绪犹如拉开的剧场帷幕,聚光灯打下,上演的是那段关系的尾声。
    那一年的琼野冬季很短,十二月底开始,二月初结束。自毕业前提了分手,这还是那之后第一次见面,在一月下旬的除夕这天。
    行李再少,如果不是提前收拾好了,前一天还在加班的洛萤是万万没有精力从床上爬起来整理的。风尘仆仆走出车站,头顶着冬季常见的灰色天空,冰凉的空气从袖口钻进去,她打着哆嗦听妈妈在电话那头说话:“到了吧岁岁?妈妈让你弟过去了,也差不多该到啦,你联系一下他,别错过咯。”
    “好,知道了。”
    平淡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拘谨局促。挂了电话,她还在原地发愣,直到一声车鸣响起,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别退啦姐,上车。”
    洛萤蓦地抬眼。
    半边胳膊搭在车窗上,一脸促狭朝着这边看过来的人,正是来接她的弟弟——洛烛。
    高中毕业那年洛烛就在父母的催促下学了车,到现在也习惯开车上路了,跟他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姐姐形成巨大对比。
    这一趟没打算留很久,洛萤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给家人带的土产也提前寄了回来,所以她压根没拿行李箱,洛烛也就不需要下车帮忙拿行李。
    她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将提包放在车座上的外套旁边,听见弟弟不满地抱怨:“当我滴滴司机啊姐姐。”
    她忍俊不禁弯起眼,故作认真回答:“不然呢。”
    “起步价40,超出5公里每公里10块,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给你个优惠——高速费免了。”
    “你抢劫呢。”洛萤从头枕底下揪他发尾,发丝挠过掌心,痒痒的,指尖触及到他温热的后颈时一僵,接着若无其事收回手。“回我们家也不用上高速。”
    他打着方向盘调侃:“那带你上高速跑一圈怎么样,保管不让你吃亏。”
    车缓缓启动,她看向窗外,隔着一层隔热车膜,车外的世界迭上一层昏暗的滤镜,车站、天空、树木都在逐渐加快的速度中化为含糊的色块,紧接被抛在后头。
    洛萤倚着靠背,声调轻微:“我好困。”
    “那你睡吧,把衣服披上。”洛烛附和道,“到家叫你。”
    ——话是这样说,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容易睡着的场合。
    将弟弟的外套盖到身上,闻着再熟悉不过的气味,洛萤闭上眼。
    只不过是借口,逃避这段两人独处时间的借口。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妈妈恰时下楼张望,见她从车上下来一面欣喜,一面不住抱怨:“怎么这么慢,一家人等着呢,桌上就差你们两个。”
    洛萤挽住她。
    “等我们做什么,你们先吃呗。”洛烛耸耸肩,再度启动车子开往停车场。
    楼里的电梯不知出了什么故障,仍在维修,只能走楼梯,洛萤没有行李箱倒是省事不少。楼道里光亮一般,勉强能见路,母女二人边走边聊。
    “怎么穿得这么薄?最近身体还好吗,没生病吧?工作怎么样,加班严重吗?哎,要不还是回来考公务员吧,又稳定离妈妈爸爸也近,省得一家人担心你,还不像现在这样一年才回来几次。”
    “不是很冷。”洛萤轻声回应,“还行。”
    什么还行,她也不清楚。
    “妈妈同事的儿子去年毕业,今年也考进银行了,岁岁向来聪明,加把劲肯定不比他差……”
    她静静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偶尔搭腔表示一下存在感,就这样熬过六层楼,终于回到家。
    “哎,岁岁眼睛怎么回事?弟弟欺负你了?”家门口灯光明亮,妈妈总算察觉到。
    她这眼眶微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哭过。
    洛萤揉着眼角摇摇头:“困,刚刚在车上睡着了。”
    “累吗?今天早点睡吧,来把包放了,先吃饭,大家都等着呢。”
    一顿饭吃得无比艰辛,亲戚的问候与关怀向来是洛萤不擅长应对的,哪怕是刚参与工作,工资、生活、情感……都是他们的谈资,父母更是兴致盎然地附和。入口的米饭像凝固的水泥石块,梗塞在喉,难以下咽。
    她知道,这些是再常见不过的话题。即便是疼爱她的家人也不会想要绕开。
    晕车的恶心感延迟出现,胃在翻滚,她面上保持礼貌的浅笑,心中却在祈祷能够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快要,撑不住了。
    胃分明还是半空的,却有种难耐的堵塞感。
    好难受。
    “姐——”
    有声音突兀插入饭桌上的喧腾。
    洛萤一愣,呆呆回头看去。
    洛烛站在门口,半边身子还在门外,冲她招手。
    爸爸边招待客人边朝他招手:“做什么,你姐姐还在吃饭呢,有什么待会儿再说,你也是,停个车停半天,快过来,再不吃菜要凉了。”
    “是啊小烛,先过来吃饭吧。”
    “你们先吃,别担心我了。”洛烛瞥了一眼桌面。“姐,来一下。”
    洛萤迟疑地放下筷子,跟桌上亲戚打个招呼,走了过去。
    “怎么了?”她低声询问,却在接近他那一瞬被拉出家门。
    咔哒一声,门合上了。
    手腕被紧紧拉着,清脆的脚步声哒哒响起,茫然无措地穿过浮尘四溢的空荡楼道,来不及多问,他们再次来到空气清冷的世界。
    “带你去吃饭。”
    外套再次落到她身上,他轻松说。
    ……
    ……
    有谁,会在除夕夜这天特地逃开家中的年夜饭,选择外头的餐馆?
    洛萤简直不敢置信。
    要是被爸妈知道了,什么没礼貌不懂事……他们回去少不了听一阵牢骚。
    可是……
    眼神垂下,她的目光落在被紧抓着的手腕上。
    小区去年换了白色的路灯,灯光明亮清冷,树影交迭,白光穿过枝桠树叶落在两人身上,若隐若现,被握住的地方也在那时有时无的光亮中或明或暗。
    好烫。
    她知道,即便湮灭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他的手还是会紧紧抓住她。
    自始至终,她都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还要这样?
    刚刚明明——
    从车站回来的路上,他们绕了一段路。她听见汽车马达停歇的声响,睁眼发现车停在变得些许陌生的人民广场附近。
    近些年,这里也因城市规划变了不少。广场上竖起几根方柱,柱上亮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繁茂的花纹精美绝伦。中央,以往供孩子们轮滑的空地中心建起一座喷泉,喷泉中间是一尊鲜花雕柱,雕柱下方浸润在水中的部分亮着五颜六色的灯,灯光在水中折射发散,彩色荧光像坠入凡间的星点,一闪一闪。
    天还没黑,灰暗天空无形压迫着心脏,洛萤无声注视着窗外风景,等待洛烛开口。
    他握着方向盘,空无一物的手指搭在上头缓慢摩挲,细微的声响落在她耳里,磨人程度堪比指甲划过黑板。
    “姐姐……”沉吟许久,他终于出声。“你能坐到前面来吗?”
    “……不能。”
    他点点头,解开安全带下车:“那我到后面好了。”
    来不及转开视线,洛萤只觉眼前光线一暗,有身影挡在车窗前,咔哒一声,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车门被打开。
    他一只手搭在车门上,垂下头,细碎的发丝在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目光无比平静,却莫名地,让她感到心悸。
    下意识向里头挪了挪,动作蓦然停下,她惴惴不安——他拉住她的手。
    温暖的,和她不一样的手。
    不。
    洛萤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坐到另一边,将位置让出来,努力抿唇镇定下来:“我们得快点回去。”
    “不会耽误很久的。”他语气随意,敷衍极了,坐到她旁边。
    拉上车门,冬日的冷空气又被排除出去,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静静坐着。车内的灯没有打开,视觉依赖着车外的天色与不远处彩灯的光点。
    洛萤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察觉到身侧贴近的温度,紧张得浑身僵硬,手指隔着衣物触碰胸口,想要触摸某个物件以求心安。
    他,要做什么?
    心乱如麻。
    在洛萤眼里,她弟弟是个聪明的人,这种聪明尤其体现在“分寸”上。就像小时候惹她生气后,察觉到她排斥他的想法,因而不敢上来插嘴搭话一样,在提了分手之后,他也应该了然地配合她将一切胡闹的过往揉进回忆,像废纸团一样丢进垃圾桶。
    但他……似乎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知分寸”。
    先一步靠近的,是熟悉的芦荟香气,干净清冽,毫无攻击性——可将这股味道带过来的人,并非如此。
    柔软的触感落在耳后。
    湿润的潮热气流拂过耳畔后颈,啄吻的声音仿佛贴着鼓膜,敲击着心脏。
    洛萤指尖颤抖,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十指交缠握住。
    吻从耳后转移至侧脸,颧骨、下颌……头不由自主随着他的动作转动,那张嘴唇轻飘飘点过她的鼻尖。
    她看得见,他依然、依旧、一如既往,在吻她时闭上了眼。
    吻落到了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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