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门左道?沈长青长眉微敛,摇了摇头,心道凡人一个二个当真是有眼无珠,要知只需仙术稍加点化,他的武功便可日进千里,又岂是下界那些旁门左道可比?
    “吾希望你仔细考虑清楚,再做回答,莫要错失良机。”于是沈长青又耐着性子奉劝。
    “好啊!要我考虑也行,我们再打一次——”燕无二对那日自己的快刀被轻易躲开,耿耿于怀,武痴轴劲儿上来二话不说,就要动手。
    沈长青见他莽莽撞撞地提刀来砍,直觉这一番事是顺遂不了了,也无意于他过招,更何况凡人想与神仙过招,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燕无二举刀斩下,扑空。
    燕无二横刀劈过,扑空。
    燕无二跃起斜挑,扑空,还摔了个狗啃泥。
    ……
    “可恶!有本事你别躲啊!你的兵器呢?!”
    院里,侍卫们都不约而同地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视。他们的燕统领太惨了,几乎像是被招猫逗狗似的,被那袭飘忽不定的青色身影耍的团团转,直到被掀倒在地再也砍不动,只剩嘴巴能叫嚣时,也连沈长青的一个衣角都没摸着。
    一个趴在地上,狼狈不堪,一个立于飞檐,纤尘不染。天壤之别,高下立见。
    武功逆天,以快剑闻名的燕无二,再次惨败。
    侍卫们万分同情,却又不敢上前搀扶,生怕被燕统领迁怒去跑圈站桩,只得狠下心看他自个儿撑起身子爬起来,背靠假山山石喘粗气。
    “现在按你的要求,打也打过了,你考虑得如何?”沈长青见状,施施然跃下飞檐,耳畔的青丝在半空中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后落下。
    “沈长青,我如今确实不是你对手!但你别得意得太早——”谁知燕无二反手把斩马刀狠狠插进地里,半截刀身都没了进去,抬手指天誓日地负气道,“我燕无二对天发誓,一日不打败你,就一日不会答应你的交换!”
    “……”
    沈长青虽然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十分正直且好心地出言劝告:“你肉体凡胎是不可能赢过吾的。若是转世投胎跳出凡人道,再修炼个上千年,或许还有可能。但那时周帝也早已轮回过好几次了,这赌约于你我也就不存在任何意义了。”
    “你——你——”燕无二听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本就因连番动武血气翻涌,此刻更是急火攻心,“噗”的一下,当场呕血三升!
    “燕统领?!”
    “快去叫太医——”
    一群侍卫把昏迷的燕无二团团围住,随即七手八脚抬回了屋里,只留沈长青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只得无功而返……
    “哈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朕了!”周粥听完沈长青的叙述,连手中的茶盏都笑得拿不稳,“你打赢他两次也就罢了,最后还要劝他早登极乐,你说你能不把人气到吐血吗?”
    “吾何时劝他早登极乐?”沈长青不解。
    “你都教他只有转世投胎才有可能打赢你了,不就是在告诉他此生无望,趁早自我了结吗?阿燕这人认死理,在习武这事儿上,你越劝他越钻牛角尖!只有哪天真刀真枪赢了你他才能释怀。”许多精怪在变幻成人型之前,都并未踏足过凡尘,故而在人情世故上较为懵懂,周粥可以理解,便细细与沈长青解释了一番。
    也是难得听她这么正经说话,沈长青认真地琢磨了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似有几分理解了。但现在的问题是,燕无二确实永远无法打过自己,那自己还怎么完成任务,回去复命?
    “沈仙君这是又愁起什么了?”正经不过三弹指,周粥又忍不住起身凑过去,笑盈盈地一挨他,“放心,阿燕身子骨铁打的,太医也去看过了,没啥事,昨天就能在皇城里打圈巡逻了。”
    “那你可还有别的办法,让他答应与吾交换心愿?”
    沈长青不着痕迹地侧开身,周粥挨得个空,挑眉答得肯定:“没有。”
    “这是你自己祈求之事,你怎地又毫不上心了?!”
    周粥觉得沈长青此刻像极了幼时给她授课的先生,皇帝不急先生急。
    要知道,那日祭天大典,她也就是心血来潮,随口一提,哪里会真指望有什么神仙下凡来排忧解难。更何况,他不就一个醋精么——
    小样儿。
    于是周粥挑了唇角,哼笑一声,又挨过去牵过他的宽袍大袖调戏起来:“啧,朕看这位郎君倒着实是比朕还要心急,莫非是瞧不得朕身边有人?表面打着替朕完成祈愿之名,私心里其实是想独占恩宠?”
    “松手。”沈长青深吸一口气,吐出俩字。
    其实周粥说到底也就是个双十年华不到的少女,现阶段对沈长青也没什么非分之想,玩笑起来也懂得适可而止,但每每凑近他身侧,闻着那醋香,她便觉身体轻快不少,就忍不住还想再多缠他片刻。于是她杏眸含笑一转,又道:“朕知道你脸皮薄,不好意思,如果是这么回事,你就眨眨——”
    “哎哎哎?!”
    没能顺利解决燕无二,沈长青本就心中不豫,在周粥的“调戏”下终于忍无可忍,放弃不以仙术碾压凡人的修养,一个法阵甩出,将她直接一巴掌糊到了半空的墙上,揭都揭不下来那种!
    周粥闷响一声,脑袋差点儿都撞到房梁上了,在半空中双脚并用地扑腾了好几下,对下面的沈长青大喊:“你、你疯了?!快放朕下来!”
    “对仙神不敬,惩罚本该比这重上许多。”沈长青冷眼斜睨着她,“以后可还敢再犯?”
    “喂!你这小醋精装仙君还装上瘾了?你就这么对待恩人的吗?!”周粥知道下不来,索性也不扑腾了,叉腰指着他鼻梁质问。
    沈长青只觉额角突突直跳,周身的白醋味儿又浓郁了起来,于是他冷笑一声,将这刺鼻的味道催发到极致。
    “你、你要干嘛……”周粥的鼻子已经开始痒了,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陛下不是爱闻来开胃吗?吾便遂了你的愿。”沈长青这回掌中结印,屋内平地生风,白雾弥漫,气旋倒流,最终把周粥和这无形的醋味儿一起裹成了个巨大的蝉蛹!
    完全密闭的空间里蒸普通白醋都够呛人的,更别说是沈长青特意用法术加码过的,那浓烈程度,迷得周粥是痛哭流涕,神魂颠倒,只能哀声讨饶。
    “沈长青,你、你快停下!朕答应你还不行吗?”但她才张口,那醋味就仿佛有形似的,和水一样从嘴里倒灌进去,引得她一阵恶心,胸口骤然憋闷得慌,“咳咳!我真的不行了,以后不敢了……你快……我好难受……别……”
    这发着颤的哀告偶有几声传到殿门外,堵着耳朵的小太监们都是一副大开了眼界的神情。
    “这位主子平时看起来那么清心寡欲,干起正事来竟如此孟浪!”
    “对,对,真是人不可貌相……”
    殿内,被刮目相看的沈长青却是浑然不知。只道起先周粥刚吊在半空时还喊得中气十足,后来被醋一熏不知怎地气焰骤减,听起来气若游丝。
    他还不识人间险恶,自不会往她做戏方面去想,也所幸如此,他当即收了法力,双掌一翻,青光便托起了跌落下来的周粥,将她送回茶榻上倚着。
    “咳……”周粥脸色苍白又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眼角带泪,有些睁不开眼,只有气无力地低咳了两声。自十岁那年后,她就再没感到过这种周身发沉之感,此刻心下也不由有些慌了,只能任由沈长青将手掌在她眉心上一覆,青光稍纵即逝,又被收回他的掌间。
    沈长青收掌,眼神中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迟疑:“你……”
    “朕没事!”周粥此时已觉得恢复了些气力,急忙挥开他,坐直抢断他。
    这倒是她头次见了自己不往上黏,反而还避开的。沈长青眉梢微动,又思忖了一下方才自己给她疗愈时,顺手探查到的怪事。
    这周粥的魂魄之力,似有先天不足。
    初时见她生龙活虎,他还未将月老转述的祈告之词中先天不足那段放在心上,如今倒是记起来了。可魂魄若有残缺,这人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站在这儿?纵使不曾早夭,也该是缠绵病榻的……
    “可还有哪里疼痛?”沈长青思及此,也觉是自己冲动了,思虑不周,竟对魂魄之力不足者施用法术,致其亏损虚耗,便破天荒地放柔了些语调问。
    “没有了,没有了。”周粥连连摆手,“朕就是刚才被熏晕了,身子骨好着呢!”
    她这是不知,还是有意掩饰?沈长青略一蹙眉,但也没再深究,左右凡人寿数,无论自不自知,都有天定。
    “嗯哼,那朕就先走了。你……你就暂时别去找燕无二气他了。”
    沈长青很给面子地应了声“好”,甚至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兀自立在原处,任周粥一个人出殿,而是往外送了几步,一直到门边,才没什么语气地开口道:“你身子若还有什么不适,可来寻吾。”
    谁知他这一句,却换来周粥伸手去拉门的手一顿,回眸肃色道:“今日殿中之事,你不可告知任何人。”
    “吾知道了。”沈长青应得简单。
    就这样,匆匆赶回的小灯子得见了与前几日完全相反的情景。
    殿内打开,沈仙君的衣冠楚楚,神色如常,而他家陛下却是一副衣衫不整,精神萎靡的模样,甚至一出殿门就喊了他叫人抬銮驾来,看起来乏得很,几步路都不肯自个儿走了。
    于是乎,新的八卦很快就在当时守在门外那几名小太监的努力下传开了,周粥的讨饶声被以讹传讹成了“房中之乐”,都说沈长青身有异香,媚上有术,在某些方面又勇猛无双,侍君之位指日可待,甚至被封为皇夫都不是不可能——
    “最近那青月殿可是门庭若市啊,各家塞进后宫的小郎君都想见上沈长青一见,瞧瞧陛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荒诞可笑。”
    明玉殿内,瑞脑金兽,黑白玉的棋子在古朴的檀木棋盘上摆成了一副残局。
    唐子玉一袭鸦青色文士袍服端坐于棋盘边,黑子执于他修长白皙的指间,显得他那手也似白玉雕琢的一般。
    对面坐着的百里墨却与他截然不同,装着是相当正经的大理寺仵作官服,坐姿却大咧咧的,很是随意,手执白子,不太上心地往棋盘上落。
    “其实我也想瞧瞧他长什么样。不过他们看的是肤浅的皮相,而我想看的,是他的骨骼——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有人能接连两次,轻轻松松就挫败燕无二。”百里墨面露憧憬地眯起眼,未执棋子的另一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里有一条特制的双层腰带,里面用精铁打造的小刀小锤按型号大小排列着,全是他解剖时的用具。
    “哒。”
    对他那渗人的笑容已经习以为常,唐子玉沉吟着略做思量,跟着落下一子。棋子与棋盘触碰的轻响,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
    “择日不如撞日,你不如和我一起去青月殿走一趟?”百里墨见他不接茬,便索性摆明了意图,怂恿其一道。
    唐子玉瞥他一眼,哂道:“怎么?你这大周第一金牌仵作,什么死人没见过,大半夜也敢一个人去挖坟。现在去见个活人,反而还要找个伴儿?”
    “你这御史台中丞当的,就挖苦人的嘴皮子一流,难怪人人都怕被你参一本。”百里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正想往下再落一子,可仔细瞅了眼棋盘,就果断把棋子丢了,“不下了!不下了——每次找我推敲残局,最后都是我输。”
    “承认了。”唐子玉笑意浅淡,一枚枚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也不忘纠正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为官者若能忠君爱民,两袖清风,就不会怕被本官参奏。”
    百里墨好笑,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这是把自己比作鬼了啊?”
    “对贪官污吏或是心存不轨者,本官便是要做那能吓破他们胆子的‘厉鬼’——”唐子玉挑眉。
    “霸气!”百里墨对他竖起大拇指,绕回正题,“所以你到底去不去?左右也是闲着。你难道不好奇,沈长青凭什么能让陛下突然转性,整日往后宫跑吗?不仅每每用膳都要令其侍奉,从前陛下批理奏折从不喊累,最近竟也劳逸结合起来,得空就去青月殿探望他,据说殿内常有嬉笑声传出。”
    闻言,唐子玉却是不以为意,连眼皮都没抬地冷哼一声:“不过是个会些戏法,哗众取宠的伶人罢了。有几分姿色又如何?陛下平日装得沉稳,到底还是少年人心性,图个新鲜乐子,过段时间腻了,便放出宫去了。”
    “我看不见得。你没听青月殿那几个小太监是怎么传的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陛下还叫喊出那种话来,会不会已经……”百里墨放下茶盏,挠了挠下颌,欲言又止。
    唐子玉收拾棋子的手一顿,抿唇:“或许是那沈长青为留宠买通太监使的手段,也未可知。”
    “以你的性子,应该已经派人去探查消息是否可靠了吧?”当仵作的人,何其眼尖,观察力也是极强的。百里墨了然地笑笑,就知道这位当朝亚相对于沈长青的突然出现,没有表面上这么沉得住气。
    也正巧了,百里墨话音刚落,殿外就有人来禀告:“大人,奴才有事要禀。”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立在门外,百里墨对此人有些印象,也是跟在近前的,好像还是总管太监小灯子的老乡。做御史的,若想要一参一个准,必得长目飞耳,前朝后宫有些自己人,也是见怪不见的。
    “何事?”
    唐子玉将那小太监招进来,那小太监对他附耳低语起来。
    见状,百里墨吹了声口哨,很是自觉地把身子侧过一些,做出避嫌的姿态,实则却是把一只耳朵拉长了在听。
    “灯公公那天……太医院……方子奴才着人查了……补肾补血……壮阳滋阴……”
    话音时有高低,百里墨听不齐全,但凭借仵作与医术的那点触类旁通,也隐约听出了几分端倪,暗自咋舌着偷眼观察唐子玉的脸色。
    果然,唐子玉一改方才对他猜测周粥已宠幸了沈长青的不以为然,眉头紧蹙,眸中更是阴云密布。
    “本官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半晌,那小太监才总算事无巨细地汇报完了,直起身,唐子玉不置可否,只沉着脸挥退了他。
    “怎么样?改主意了?”百里墨转回来,像是条摇着尾巴的哈巴狗。
    “看来本官确实要去会会这个来历不明之人了。”唐子玉倒也直截了当,当下伸手在棋盘上一抹,这剩下的黑白子便乱了,“同去?”
    “好啊,同去同去——”
    就这样,百里墨屁颠屁颠地跟着唐子玉身后出了明玉殿,一路走在宫道上,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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