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秋寒越重。清晨、晚间结出厚厚的白霜,无日光时瑟索之意刮耳。
    “王爷。”刘枫在门外叩门低语。
    “嗯,进来。”
    吱呀——
    门被推开,刘枫恭谨微低首,捧着两支木箱。一支绛紫,花纹繁复;一支朱红,上有王府纹意。
    屏风后的女子玉手轻抬,为自个扶插簪子。回首见是刘枫将前几日寄到驿馆的物什搬来,关之檀缓步走近,看向绛紫色木箱的眼神含温,冷不丁扫到那来自王府的,她眸子一暗。意有所指问道:“这是哪来的。”
    “回王爷,是孟正夫托人送来的。孟君说是些特意为您备下的应季衣裳,暖身物什。”
    “与之同来的,还有手信一封。”
    关之檀看着刘枫呈上的信笺,未曾犹豫半瞬便道:“拿下去。”
    “扔了。”
    接着她从绛紫箱中捧出绒毛领的裘衣,丝滑绸缎与精美纹饰交相呼应,内里又细细缝着保暖的料子,针脚细密,无论是色彩搭配还是样式暖用都极为上乘。从中能看出做这件氅袍之人的用心与巧手。与之相反的,那个明明更为高调的朱红漆箱木却始终没有被打开,女人甚至没有看一眼,就宣判了它的结局。
    “那这封信——”
    关之檀披上氅袍,脸上瞧不清喜怒的道:“一起。”
    刘枫颔首,带着手信与木箱离开。
    午间在咏桂厅用餐,这的风景独美,是与三月玉兰平分秋色,更是不可多得的沁人心脾。披着绛紫氅衣的关之檀一现身,几位早已等候的公子们的目光便似有若无的落在她身后。
    “各位怎么不吃。”她问。
    “王爷没来,我们怎么敢吃?”敢与她呛声的自然是泼辣王者南静敏。
    被不阴不阳的顶撞后,女子也没生气,反倒笑容加深,一副容许、宽大的样子,然后她说:“既然静敏不吃,那就将他面前的玉匙、箸碗皆撤下去,别挡着王子了。”
    明晓王爷心性的亲腹自然能听出她是在逗弄王子,只是依言向前迈步,并未有真撤下餐具之举动,可南静敏不知道,他只看到因为她的一句话,自个就真的不能吃饭。
    于是他急了,他望着坐在尊位上的女子,心头复杂,明明是她来的迟了,害得他们所有人都要在这半漏风的厅院中等她,她不来他们哪怕饿死也不能动筷。
    诚然,这是尊卑的规矩。她是国力强盛的永凰王朝唯一的异性王爷,全朝尊敬;他们不过是仰人鼻息的附属安国送来和亲的王子们。
    可她这样因为他的一句微辞便如此报复,未免有些太小心眼了,像个女人吗!
    他的表情太好懂,关之檀随意瞥了一眼就能接收到几千字的腹诽与咒骂。
    好久没见过这般直接、情绪外露的男子,她确实做的不对——
    应该再过火些。
    于是她玉藕似的手臂撑在下巴处,三分漫不经心、七分有意坏心,用眼神示意她面前的雅具,揶揄道:“无妨的,静敏。你可以过来坐本王腿上,与本王共用。”
    在场的人都在心中暗骂,但架不住某人她故意作弄,不辨她心性,不好开口。
    看到众人吃瘪,关之檀心情舒畅,这一路被王子们追着问京中事宜、后宅烦琐,甚至有时她还需要在深夜、桌前、酒中听他们大倒苦水。
    她真不明白,嫁给王侯将相有何不好。荣华富贵、名权双收。世间男子所求皆是如此。身为王子,他们更应当明白自身的价值与命运。
    南静敏的屁股就像黏在凳子上一般,如火的眼眸死死盯着她,好像想用意念中的火苗将她的眉毛、头发全部燎着。但现实却是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关之檀正享受着逗弄男子的获胜时刻,收回的眼神与南初对视半瞬,就见他抿着唇腼腆一笑,乖巧的将自个的餐具推到坐在旁边的南静敏面前。
    然后他小声开口道:“姐姐,我可以坐你腿上吗?”
    关之檀刚含下去的茶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她体会到那股吃瘪的无奈了。
    这小孩——
    “不行。”有人替她回答了,是南飞雁。
    “为什么呀,哥哥。”南初侧过脸去看他,很是不解。
    “你还太小了,你过去会被王爷吃了的。”说话的是眨眼的南静心,从一开始他便沉默少言,只有在听到王爷调笑静敏的那句玩笑话时他才抬起了头,望向那个女子。
    这样的调戏、作弄,对她来说,似乎驾轻就熟。她地位尊贵、样貌绝色,天下无人可及,想必她身边从来不缺能让她出言捉弄的男子——
    不知为何,他眼底浮现那日夕阳下的容颜,那一瞬她的脸上没有厚厚的伪装,没有王爷的威严架子,只有纯粹而炙热的眼眶中细碎的光。
    如今看来,也许是黄昏余晖无意落进去的幻象吧。他原以为,也许,大概,可能王爷对他是不同的,但并不是,他什么都不算。
    “静心。你诽谤我!”女子叫冤,脸上摆着股谁能证明我的清白的挣扎。
    南静心抿嘴轻笑,启唇道:“静心不敢。”
    平日咋呼的男子此时侧脸多了几分娴静温雅,更不用说他又有极具风情的俊俏清逸,女子见状错开半瞬眸子。
    轻咳了声,席间恢复平静。终于成功捍卫自个吃饭的家伙的南静敏忿恨的眼神就没有从关之檀身上离开过,一边用眼神凌迟她,一边大口塞着佳肴。看着看着他皱起眉头道:“王爷,你哪来的氅裘,样式看着新的很。”
    南飞雁抬眸快速的看了眼,复又低下头。
    南静敏真是个人才,才安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立即将自个方才红了眼眶的委屈丢了大半,又出言指向她。
    关之檀心道我还是别跟他计较了,他这精神气,能耗死草原最烈的马,更别提她了。
    “嗯。”她敷衍点头。
    “我是问哪来的?一路没见你穿过呢。”
    “路上买的。”她只想让他闭嘴吃饭,于是随口道。
    “怎么可能,这么华丽、漂亮,必定是京城中着名的绣院师傅亲手缝制近一月。哪是路边随手可买的?”
    他一副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的架式,又加上他平日使不完的轴劲,关之檀轻叹了口气,道:“嗯,京中来的。”
    南静敏满意了,他就说,他慧眼如炬怎会识错!然而他并不知,在座的所有人都看出那匹氅裘的不同寻常之处,也在暗自猜测来历,而只有他敢先言他人之言,实乃勇者。
    他停嘴了,关之檀以为耳根终于可以清净半刻,没想到右手边的南飞雁突兀开口,道:“是王爷的正夫孟君送来的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正努力往嘴里塞肉的南静敏,皆停了筷箸。
    气氛突然奇怪起来,他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甚至有些故意,好像是特意挑明要让谁知晓似的。
    南静心的侧发遮挡,他的神情模糊,可握着茶杯的手指紧攥,那紧绷的下巴与微颤的指尖,无一不倾露他对关之檀暗含的情愫。也许那还太朦胧,但对于他来说,已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悸动与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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