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人活得久一点,记忆中的朋友自然也会多一点,对此,钟离先生也应该深有体会吧?”温迪推开酒瓶,哼笑着拍了拍顽石的肩膀。
    不久前刚忘记一位老友的摩拉克斯不想说话。
    派蒙捂住脑袋:“呃,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样?消失了的闻小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温迪的记忆里?难道她其实不是失踪,而是跑到几千年前去了?但那时候新发生的故事,也会对我们现在产生影响吗?”
    温迪耸耸肩,颇有一分无赖的气质:“谁知道呢,反正我现在已经不记得没有她的过去是什么样的了。不过,我很喜欢她带给我们的新结局,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啦。”
    温迪半惋惜地轻叹了一声:“她真是一个好孩子啊。”
    温迪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让荧产生了一种紧张感,她直觉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并不像是温迪所讲的一样美妙。
    “结局到底是什么啊?绿色的诗人,你不要拖龙的胃口嘛,快快说!”杜林先荧一步问出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迪卢克抱着肩膀一脸冷淡,凯亚似乎对酒瓶起了兴趣,阿贝多敲了敲杜林的尾巴示意他小点声——但是所有人的视线余光都又落在温迪的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期待。
    只摩拉克斯摇头轻叹了一声,似乎已经能预料到最后的结局。
    温迪哈哈一笑,碧绿色的眼瞳微微一眨,轻轻吹起额前垂落的一缕深蓝色发丝,发辫也隐隐一亮。
    “咳咳,那大家可要注意啦。美酒呢?掌声呢?尘世间最好的吟游诗人,要开始拨动他的琴弦了。”
    ……
    [那是发生在数千年以前的故事。
    烈风的神明建起庇佑子民的高墙,
    彼时的蒙德还被冰雪覆盖,寒冷肆虐着大地,
    酷烈的北风呼啸着熄灭敢于直面天灾的一切生命,
    神明用神力构筑高塔,将侵扰蒙德的风雪阻隔在外。
    可惜高塔的孤王不理解人类的情感,
    固执地认为自己的设计是对子民最好的保护,
    他剥夺子民仰望白云和蓝天的权利,
    束缚他们于高塔,
    暴君的威严萦绕高塔围墙。
    他自傲,乖僻,却直到陨落时都认为,
    众臣爱他,正如他爱他们。
    而那时,无法忍受孤王专制的族群自逐荒野,
    在获得信仰的风精灵祝福下获得了抵御寒风的屏障,
    又在异域旅人的帮助下度过难熬的时光。
    更多流浪的族群在荒原上汇聚,
    饱经沧桑的面孔上开始升起希望。
    最终,流浪的族群拥有了新的首领,
    她和无名的少年,无名的精灵,无名的骑士,无名的旅人一同,
    登上如剑刺向深空的高塔,挑战风中的王者。
    旧的神座崩毁,新的神明诞生,
    高塔崩塌,庇佑臣民免于风雪的力量却依旧存在,
    旧日的历史终结,蒙德的故事从这里迎来新的篇章。]
    “怎么样,喜欢这个结局美满的故事吗?”温迪收回竖琴,重新跳上高脚凳,打算向迪卢克老爷收取一下这一曲的“赏金”。
    “什么啊……重要的结局全都没有,温迪,你这是又摸鱼了哦!”派蒙叉着腰,气鼓鼓道,“闻音最后怎么样了,还有那些反抗孤王的人民,他们呢?孤王是死了吗——想想居然觉得有些可惜,毕竟祂曾经也是想庇佑祂的子民的……”
    “抱歉,我的记忆里并没有说。”温迪摇了摇头,“流浪部落的首领,少年,风精灵,以及骑士,他们最终都有很好的结局。但是,旅人最终消失不见了。”
    该怎么描述他记忆中的那个画面呢。
    所有人合力撕开暴风和孤塔的那一瞬,天地好似也一同崩裂。
    风中没有孤王临死前的哀泣,祂只是用长久的带着沉默的眼神,静静地凝望着曾经在他的庇佑下生活繁荣的子民,或许祂至死都不理解,为什么恭敬而爱戴着神灵的子民会举起叛旗,推翻庇佑他们的神座。
    旧神的神位倾塌,高塔也被叛军击溃。
    但是庇佑人民的风墙居然没有消散,依旧兢兢业业地隔绝着天外的风雪。
    失去神明的信徒也没有化为狂风消散,而只是茫然地注视着手中染血的武器。
    上面大多是来自同胞的血。
    名为闻音的旅人一刀斩断射向少年的箭矢,她的身影绚烂如流星,终结惶惶的黑日。
    她又从死神的手中救回一条性命。
    她的身上满是被暴风豁裂的伤口,那时还在汩汩地流淌着朱红的血液,衬得本就纤弱的人形愈发苍白,连嘴唇都是薄而冷淡的浅色。
    但是那双耀熠的黑瞳中带着温迪看不懂的炽烈的火焰,像是能将世界都倾覆。
    她的背后,遮天盖日般体型巨大的雷鸟仰天鸣叫,雷霆的声音足以震慑徘徊在不远处的狼王。
    这场胜利属于人类,而非是魔神。
    这不是魔神之间争夺地盘的游戏。
    “结束了。还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吧。”闻音说。
    因为有她分担来自孤王的压力,风精灵此刻的状态并不如曾经预料的那般颓败。
    他不需要骑士的照料就可以自如穿梭。
    风精灵卷起温柔的风,拭去闻音额前伤口上沾染的灰尘。
    他身边不远处,少年茫然地看着狂欢的人群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少年不再看仍然在庇佑人民的风墙,拾起了断了几个弦的竖琴,开始拼接起来。
    “这么多伤口,大概要恢复好久才能好,看起来比我们刚捡到你那会儿还要重呢——你去哪儿?”温迪还没有人形,只能化作一道风跟在少女身边。
    “去看看祂,看看一个时代的终结。”闻音答道。
    她心中并无怅惘。
    只是在听到更多有关这个时代真正的历史之后,总会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惋惜。
    这种感情,应该是惋惜吧?
    阻止烈风肆虐蒙德人民的君王,最终在蒙德的烈风中安眠。
    “从魔神的视角来看,祂或许没有做错什么。从人类的视角来看,他们也是为了自己而战。”闻音随口掷开手中的半截断刀,那刀身的刃口整齐无比,很难想象这刀是被狂风斩做两截。
    “嗯,要是这么说的话,其实也对。”温迪仰着头,看着高塔外的星空,喃喃地说,“被困在高塔中太久了,也会想看看塔外的天空吧?”
    风精灵的眼神中涌上了一丝难掩的怅惘。
    “可是高塔也曾经给过人民选择,只是他们接受了这种被庇护的不自由。或许接受这一切的时候,他们也无法预料到自己未来的选择。”
    “我获得了他们的信仰,自然要带给他们福泽和庇佑,但现在其实我也不知道,人们想要的庇佑究竟是什么了。”
    “不如就给予他们自由吧——被自由祝福的人们,不被束缚的人生,对一切美好的企盼和向往……这是神明祝福的自由,却不该是神明命令的自由。”
    说到这里,风精灵凑到旅者的身边,彬彬有礼地想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这样怎么样?你觉得呢。”
    但是风精灵没有得到旅者的回应。
    平地卷起一阵轻盈的风。
    风精灵察觉到那风卷上旅者的指尖,又萦绕在她的手腕,鼓起的风声中听不到旅者的声音,只能听见她的呢喃。
    “迭卡拉庇安……未来的蒙德……亲眼去看……”
    “喂!闻音?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风精灵不知为何有些慌乱,他想要阻止这一切的继续。
    可他看到旅者微微颔首,像是对是谁人的允诺。
    于是,暴风驯服于她的指尖。
    风精灵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怖气流托起自己的身体,暴风般的伟力凝绕着他的身形。曾经并没有魔神之位的风精灵,拥有了魔神的称号和力量。
    风之神,巴巴托斯。
    而在这一刻,他也看清了,落在旅者的指尖上,像是一阵盘旋的清风般的,水洗般透亮的晶莹宝石。
    上面似乎镌刻着清风的纹路,也带着被风祝福过的力量。
    他此前不曾见过这样的事物,却恍惚间明白,那是风给予她的祝福。
    远处,少年似乎已经修好了琴弦,慢慢地弹唱起一首古老的歌,那是曾经的人们给予高塔孤王的颂歌,在如今高塔崩裂的时节,像是最后的哀悼。
    像是和着少年的琴声,逐渐有人加入了这场合奏,胜利者的欢呼之下,失去了神明的子民唱着最后的挽歌。
    狂风在风墙外的土地上咆哮,而在风墙之内,一切都是温暖与祥和。
    这是旧日的风神遗梦,也是新的风神即将履行的承诺。
    美好降临在高塔的废墟。
    如果不是,漆黑的裂缝突然撕碎天空的话。
    后面的事情,温迪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那一夜,曾经的高塔子民失去了自己的神明,而他,失去了一位相识了数年的友人。
    他不再记得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不记得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降临,但他还记得——
    他们曾经一同驰骋于雪原,风精灵唤起漫天的风雪作为她的披风;他们曾经一同在流浪者的部族起舞,篝火旁的雪地晕开大大小小的水泊,烈酒入喉,让风都有些沉醉,风精灵学着从少年那里学来的曲调小声地歌唱,旅者敲起透明的冰晶为他唱和;他们曾经一同站在高塔孤王的身前,面对神明冷漠的凝视举起长刀,刀身映照着不曾动摇的眼瞳。
    从此风精灵化为人形在世间行走,他唱过无数曼妙的诗篇,品过最烈的美酒,见过最有勇气的少年人,结识了更多的朋友。
    他没有失去其他的友人。弹奏竖琴的少年,多少年之后仍然能在摘星崖上与他一起合奏;流浪者的族群簇拥着他,为他带上加冕的冠冕。
    但风精灵总是会记得许久前的那一个晚上。那时候他尚无神名,只是千风中的一缕,因为听到了人民的祈祷,见证过他们坚韧的决意,获得了强大的力量,甚至能站在魔神的对立。
    他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于是王座倾塌,曾经的风灵成为新的魔神。
    而那时,旅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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