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不是海棠红 作者:水如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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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崎岖,马匹反而不大好走,驼了辎重赘在队伍后头。两个日本兵轮流背着程凤台跑了二十多里路,身后是连绵的枪火,像过年放的一千响满地红。程凤台开头还有两分得意和稀奇,心想两个日本人叠一块儿才刚到他胳肢窝,背起他,他的脚尖几乎擦到地面,但是力气倒很大,屁股上拧了小马达似的,跑起来一溜烟。越跑,战火越将近,程凤台觉出不对了,他这会儿王八盖子一样扣在日本兵的后背上,倘若身后飞来一颗子弹,他岂不是成了肉做的挡箭牌!

    程凤台用蹩脚的日本话向士兵道辛苦,示意要自己跑。日本兵没有勉强,一人一边夹持着他,不让他掉队或是逃跑。再往前十几里,就是留仙洞,要绕过留仙洞,至少多走五十里的山地。九条要么进洞,要么就地摆开架势反击,这不用多费思量,只有冒险了。

    九条与曹司令是风格截然不同的两名指挥官。曹司令嗓门大得震天响,九条说话是什么声音,程凤台现在也没听清楚过,他确乎是一名儒将,轻声细语地发布命令,再让副官或者翻译官大声吆喝出来。九条看一眼程凤台,嘴皮子动了动,声音被炮火掩盖了。翻译官一点头,对程凤台说:“请程先生与我们的测算员一同检查洞内安全,拜托了!”

    曹部士兵围拢近前,与程凤台对过一个眼神。程凤台心里紧张极了,强忍着不安与测算员打着火把进洞,测算员是算炮距的,有着很好的眼力与敏锐度,检查洞内有无陷阱与炸药,查得很仔细,结果居然一无所有,干干净净。程凤台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更加紧张,总之他现在非常惶恐,曹贵修说要炸山洞,可是山洞里没有炸药,怎么炸啊!

    这样从头查看一遍再返回,外头打仗打得已经不像话了,火星子的灼热近在咫尺,快要燎着了眉毛。九条做出一个手势,一丛队伍向山洞小跑进发,再把目光一转,看住程凤台,示意程凤台跟在他身后走,并对他说出一句日本话。

    程凤台看向翻译官。翻译官如实道:“九条将军说,留仙洞里有神仙,神仙会保佑他的主人。”

    程凤台心想这人说话肉麻兮兮的,和雪之丞真是嫡亲的哥俩。又想告诉他,我们中国的神仙是没有主人的,中国的神仙只渡苍生。

    刚才虽然走过一趟,但是人少不觉得,人一多,火把也多,洞内空气污浊沉闷,程凤台吸的气不够用,头晕得撑着墙壁站着,目光余处,他带来的一个曹部士兵不随大部队朝前走,站墙根底下,松开裤袋在解手。但是只要留神多看他一会儿,就会发现蹊跷,解手哪有尿这么久的。程凤台想,这是在准备找机会埋炸药了。意识到这一点,他深呼吸几个,手脚愈发冰冷,额头背后冒出一阵细密的汗。

    翻译官前来催促程凤台跟上九条。程凤台半低着头,眼光不断四下寻找曹部的兵,等他在火把光影里找到第四个,他的呼吸忽然窒住了。曹部士兵并未动手凿墙或是黏贴炸药,他们一个个或是假意解手,或是假装受伤,各自蹲守在一个角落。那几个角落——没人比程凤台知道那几个角落的厉害,他曾亲手用红铅笔圈出来指给曹贵修,曹贵修当时说:这么多钢筋,这一点炸药就够用了?又说:哥廷根大学的手笔,当代科学了不起啊!

    程凤台彻底明白过来,那几名曹部士兵不是要找机会凿墙埋炸药,动静太大,风险太大,留仙洞这么长,点燃引信他们也未必能跑脱,索性把炸药捆在自己身上当死士呢!程凤台想到这里,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了!脑子里天旋地转,而眼前的一切无比清明!他快速走出两步,想到前面的断点看看是不是真有士兵蹲守,以验证自己的猜测,又怕露出行迹,坏了大事。怎么办,跑还是不跑呢?如果跑,什么时候跑?这样狂奔而去,九条拔枪一梭子,不被塌方压死,也要被子弹打死了!

    又路过一个断点,果然一名曹部士兵站立在那里抽烟。一队队日军慌张路过,曹部士兵很不显眼,他注意到程凤台的凝视,便仰头一笑,黑脸上一口白牙。恰在此时,留仙洞出口也传来炮响,前头有埋伏!是古大犁动手了!

    九条终于发出高声,叫喊一句日本话,往前头冲刺而去。程凤台眼睁睁看着那名士兵用烟蒂点着了引信,士兵的动作在他眼里是一个慢镜头,他拔腿就朝九条的反方向跑,前面的断点依次炸开,留仙洞终于要塌了!

    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程凤台没命的朝前跑,周围枪林弹雨,修罗血狱,都是乌有了,没有可怕的,他只怕不能活着回北平。

    商细蕊这几天过得充实,新戏排得很好,私下看过的行家都赞不绝口的,只待上演了技惊四座了!商细蕊因为背了个坏名声,好人轻易不与他玩,怕被带累了;肯与他玩的货,他又看不上眼,整天深居简出,不大见人了。耳朵好的时候,抓紧排排新戏,耳朵不好,就在梅树底下坐着发呆。小来要是问他:“蕊哥儿,大毒日头的,一坐坐一天了。干什么呢?”商细蕊就说:“不干什么,我无聊。”又道:“药呢?拿来我喝一碗。”这一点倒很听话很自觉,的确一直记在心里。

    小来端过药给他,一只蜜蜂绕着眼前飞,商细蕊看着蜜蜂打旋儿,看迷了眼,手里的碗盏缓缓倾斜,药汁都漏光了。小来惊叫道:“蕊哥儿!”商细蕊一吓,手里一松,碗在地上跌碎了。小来反倒笑道:“好!打碎了药碗,该是病要好了!”

    商细蕊笑笑,还在那犯迷糊。

    水云楼里,周香芸与杨宝梨出师,从此以后,正式的是周老板与杨老板。两人一同入的门,一同出的师,好日子赶在一起办,商细蕊拿出自己专用的黎巧松为他二人拉弦,热热闹闹的唱了一场大戏,晚上定在饭庄里摆酒宴。自从程凤台走后,商细蕊没有出来应酬过,凡事恹恹的。这天为了捧孩子,特为穿了件新褂子,选了把好扇子,理发修面,出来亮相。众人久不见商细蕊,只当他是聋得厉害,抱拳拱手问过好,避着他耳聋,怕尴尬,没人上前同他聊天,倒是饶了清净。只有周香芸敬酒玩了之后挨挨蹭蹭到跟前,问商细蕊:“班主,我今天的《秋江》,还成么?”

    《秋江》最吃身段,不用听就能品出好赖,周香芸故有此一问,他也是特地选的这一折。商细蕊搛一筷子菜搁嘴里,眼风横瞅着周香芸,没大好气的,充满挑剔的,看得孩子心中惴惴,躲开商细蕊的目光低下头,觉得自己多事了。商细蕊心里确实不大是滋味,他惜才爱才不错,提拔后辈不遗余力也是真,可是眼看着后生小子当真青出于蓝,要说完全不吃味,那是活圣人。商细蕊不做圣人,他别开目光盯着酒杯子,说:“还行吧!虽比宁九郎次一点,放在如今的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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