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几个人,去散布消息。”云万里嘱咐赵押班。
    “什、什么消息?”赵押班愣了?愣。
    “……”
    在京城府时赵押班也不管刺探情报,跟不上思?路,倒很正常。
    倒是新来的主簿纪子彦,立刻明白了?云万里的意思?:“可派几名人混进茶楼酒馆,讲一讲延岁山别苑发生?的事,说上了?个两三天,也就能传播开来了?。”
    “那就交给主簿差人,”云万里说,“编排好内容,要挑会说会演的。”
    “指挥使放心?。”
    纪子彦莞尔:“我还能亲手写词儿呢,入官之前,在家乡没?少干这个。”
    他这般随意温和的姿态,全然没?有刚刚到任的紧张。
    云万里这才?看向纪子彦。
    是个年轻人,目测也不过二十五六,生?得?一副俊秀皮相,完全是好脾气书生?的模样。
    “主簿是哪里人?”云万里若有所思?。
    “回指挥使,兖州人。”纪子彦回答,“卑职是穆哲的学生?。还得?谢指挥使两年前到山东平叛,解救我家乡百姓于?水火之中。”
    “……”
    穆哲先生?在云万里与杜菀姝的宾客之列,纪子彦这么一点,他就明白了?。
    这其中肯定有杜大人的手笔,但当朝御史也不愿直接在云万里身边安插人手。或出于?避嫌,或觉得?没?必要,约摸着只?是请自己?的友人推荐了?合适的人选。
    纪子彦不仅是杜守甫朋友的学生?,也是兖州人。
    云万里到山东平叛,他不会不念云万里的好。
    一时间?,云万里心?中颇为复杂。
    他孑然一身惯了?,在肃州时,万千百姓、将士,仰仗着他过活;来到京中,又无依无靠,任谁都能踩到泥土里再碾上几脚。
    时间?久了?,云万里甚至有些麻木。
    像这般自己?刚起个头,身后就有人立刻帮忙的滋味……让他不禁回想起宋将军还活着的时候。
    能仰仗别人的感受,其实也不错。
    而这一切,还得?感谢杜菀姝。
    思?及她那清秀的面庞,和笑起来时的浅浅梨涡,云万里就觉得?心?中暖烘烘的。
    “那就交给主簿了?。”连带着他冷淡的面容都缓了?三分。
    “是。”
    云万里继续翻阅汇报。
    略去更多关于?平康的议论,翻到最后,终于?让他看到一条有用的。
    就在三日前,官家刚准备动身回京的时候,在清风茶楼,有几名书生?凑在一处,又聊起了?李同顺、房子行上书陈情,恳求官家彻查寿州舞弊之事。
    这事已过去三个月了?,李同顺怕是都到了?流放地,怎又突然提起?
    云万里还记得?二人被抓时的场景,雨幕之下?,杜菀姝在马背上惊惶的神情几乎铭刻在他的心?中。
    而且,在记录在册的信息,是连着两日有人提及。
    这就有些微妙了?。
    “赵押班,”云万里开口,“之前有书生?上书,重提寿州舞弊之事,怎是禁军出面抓人?”
    “书生?上书?”赵押班愣了?愣。
    他是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
    “那事不是早就结了?吗,旧事重提,将军觉得?不怀好心?,”赵押班回答,“听闻官家不悦,干脆就派人直接抓走审去了?,结果就是两个想投机成名的书生?而已。”
    云万里闻言蹙眉。
    赵押班忐忑道:“指挥使,这……怎么了??”
    “你们两个也看看,”他将手中的册子展示给赵押班和纪子彦。
    见又有人提及,赵押班的脸色也不好看:“难道要把?他们也一并抓了??”
    这事据说当时烦得?官家不行,赵正德生?怕牵连到自己?头上,才?干脆抓人的。
    现在探查司刚成立没?两天,怎么又是寿州舞弊之事,有完没?完。
    纪子彦却收敛笑意:“这可不行,清风茶楼里往来的,多数是清贵子弟。若是明目张胆抓人,明日参上去的折子可不就是当时的一两份了?。”
    云万里不言,他只?是收回记录册子,继续往下?看。
    到清风茶楼的探子,倒是个仔细人,连当日在场的所有人等?,但凡略有名气的,都记了?下?来。
    洋洋洒洒几百个人名,云万里一眼就看到了?杜家长?子杜文钧的名字。
    他心?里一沉,没?有做声。
    “查吧。”云万里喊来了?几名探子,“当日是谁在交流此事,又是谁最先提及的,排查清楚。”
    既是说清贵子弟都爱往清风茶楼去,那杜文钧在,也不能证明什么。
    只?是……
    到了?傍晚,从探查司回来,云万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杜菀姝提及了?这件事。
    饭桌之上,杜菀姝蓦然停下?筷子。
    “待到明日,我去同杜文钧说一声。”他说。
    “他也是你的大哥。”杜菀姝冷不丁开口。
    “……”
    云万里完全没?想到杜菀姝会另起话题,他抬眼,对上杜菀姝灼灼视线,脑子转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
    严格来说,杜文钧是他的大舅哥,直呼大名,确实生?疏了?。
    这算是什么大事么?云万里下?意识就想反驳喊大名又如何,他本就与杜文钧没?说上几句话。
    但坐在对面的杜菀姝,尽管仍是那副温顺可人的模样,连出言提醒的声线都是柔柔弱弱,可一双杏眼看过来,却全然没?有退缩的意思?。
    连高?承贵都不能让云万里低头,可他被杜菀姝这般盯着……
    “我去同……大哥说一声。”
    简单一句话,却叫云万里直接挪开了?眼,面皮也是不住发烫。
    谁能想到,堂堂飞云大将军,还能因为这么一个称呼而窘迫尴尬呢?
    见他恨不得?要把?汤匙拿反的模样,杜菀姝噗嗤一声。
    别说,虽然他皮肤微黑,但略泛起红晕的样子,竟叫杜菀姝觉得?有那么几分可爱。
    “三娘去就行。”杜菀姝这才?继续道,“这事是从殿前司带过来的,得?小心?点才?行。夫君专门去找大哥,若要叫有心?人知道,传出去不好。但三娘回家去探望长?兄长?嫂,却是无可指摘的。”
    云万里抿紧嘴唇。
    见他不言,杜菀姝的神色才?凝重了?些:“可是夫君觉得?不妥?”
    “不是。”云万里摇头,“只?是觉得?杜大……岳丈,过往不该拘着你,该早点让你接触这些事。你说得?对,你去更为合适。”
    说完,他本还是微红的面皮,更是恨不得?红晕到耳根处。
    只?是改个称呼而已呀?怎能反应这般大。
    杜菀姝见云万里面皮薄,又是浮现出几分笑意。
    “承蒙夫君抬爱,”她笑道,“但父母兄长?,也只?是想让我做一名无忧无虑的小娘子罢了?。往日是我天真,今后……三娘会尽力帮衬夫君的。”
    话到这儿,杜菀姝又想了?想,觉得?这是个提及白日之事的机会。
    她言简意赅地将皇后要请她教导平康的事讲了?一遍,而后补充道:“圣人也没?把?此事说死,如若夫君觉得?不合适,三娘还有推脱的机会。”
    “轮不到我来觉得?合适不合适。”云万里不假思?索,“与平康结交,是你的缘分。圣人请求的也是你,你自己?决定就是,我也没?有干涉的道理。”
    是,是这样么?
    杜菀姝怔怔听了?,有些茫然,心?里还额外多了?些什么。
    当妻子的,合该首先考量丈夫所想——这是杜菀姝自幼就知晓的道理。
    可云万里的说辞全然不同。
    他说这是她自己?的事,即使是夫君,也不应该干涉。
    “怎么?”云万里见杜菀姝盯着自己?不说话,不由?得?打破沉默,“我说错了??”
    “没?有。”
    杜菀姝收回视线,声线几不可闻:“三娘在想这些话,也就只?有夫君会说。”
    换做其他人,怕是不会让妻子冒这个风险的。她理应做的事情有很多:管理家业,扶持丈夫,生?儿育女,相比较之下?,吃力不讨好去做教导公主,完全没?有必要。
    这是男人该做的活。
    即使是陆昭哥哥……杜菀姝莫名冒出这个想法?,恐怕也会觉得?不妥吧?
    云万里不在乎,他从未想过这件事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
    杜菀姝抿了?抿唇,收起的手,本能地按向心?口。
    这里,说不出的烫。
    …………
    ……
    转天上午,杜菀姝喊李义采买了?些礼物,回到了?杜府。
    见到杜文钧,她将昨日的消息简单转述过去。
    杜家长?子长?身玉立,与还没?定下?性的杜文英不同,杜文钧刚刚及冠,却俨然一副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听到小妹的说辞,他端庄面孔流露出几分深思?。
    “当日我确实在茶楼听到了?几句寿州的事,”杜文钧坦诚道,“路过隔壁包间?,瞥见了?几个人在交谈。房子行、李同顺刚出事不久,我就记在了?心?上。”
    杜菀姝立刻来了?精神:“大哥可记得?是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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