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在副驾驶咕哝一句。
    钟弥正按喇叭,没听清,转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小鱼重复一遍,声音依旧不大。
    “蒋骓的卡。”
    钟弥多看了她两眼,觉得她这态度实在是说不出的奇怪。
    她跟家里闹僵身上缺钱,蒋骓给她卡,这事儿要是放一年前,那时候钟弥刚认识她,虞千金大概会把卡秀到别人脸上。
    朝全世界宣布,这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蒋骓给的卡,我虞曦就是恋爱中被宠爱的小公主,我跟蒋骓青梅竹马天生一对,你们尽情羡慕吧。
    而不是现在这样。
    蒋骓的卡,四个字都被她说出心虚来。
    过了会儿,钟弥问:“小鱼,你跟蒋骓以后会结婚吗?”
    “我们怎么可能不结婚?都是早就定好的。”
    连语气都变了。
    以前她回答这种问题,不会声音低低的,分神抠着手指,而是兴高采烈说当然,我们青梅竹马,以后一定会结婚的。
    可能是她自己也察觉了自己的变化,小鱼扬起一抹轻松的笑来掩饰,把问题抛给钟弥:“唉,就你们这个舞团,你干到明年,能当首席吗?”
    钟弥用无语的目光斜视副驾驶一眼。
    小鱼问:“什么意思?很难?”
    钟弥说:“你要不也找份工作干干吧。”
    小鱼扬起声音:“唉,我这是关心你的前途啊,还有你之后感情道路是否顺利。”
    “这有什么关系?”
    “当上首席这代表你有个更体面的身份啊!”
    钟弥想了想,这话没错,但这点儿体面好像也没用。
    “你学设计的,比我还早毕业一年,一直不事生产,吃喝玩乐,更没有体面的工作身份,蒋骓的妈妈有挑剔过你吗?你不是一直说你的禾之阿姨拿你当亲女儿一样。”
    小鱼被一语点醒。
    钟弥继续说,“有些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人为能改变的部分特别少,几乎不能改变。”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扬名立万的梦想,也没有太大的事业心,或许在你看来,我现在的工作还不够体面,但我现在得到的,也是我十来岁学跳舞,我妈妈花了很多精力,陪我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人生,即使荣光渺小,我也永远不会以它为耻。”
    小鱼面露恍然:“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怪不得四哥之前那么说,你们差这么多,居然没代沟,他还挺了解你的。”
    “沈弗峥?他之前跟你说什么了?”
    小鱼抿唇,本来这件事她不打算告诉钟弥,禾之阿姨说话不好听,她想转述给钟弥听,不管讲得多委婉,都有点给朋友泼冷水的感觉。
    今天听钟弥说了刚刚那番话,她恍然觉得,有些话,只有心思敏感的人,听了才会难过,那些内心强大的人,不是什么难听话都配在她那里能成为一盆凉水的。
    沈弗峥行事太高调,又是送房子,又是叫盛澎邀圈子里的人给钟弥开暖房趴,完全不避讳,现在谁不知道沈四公子身边多了这么一位正当红的人物。
    沈家自然也早就知情。
    蒋骓的母亲沈禾之,有次在小聚会上被一位阿姨问到这件事,那位阿姨可能是想探沈家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沈禾之淡声嗤笑,拂着杯中多余的茶沫说:“一时新鲜罢了。”
    小鱼还做不到为了钟弥跟长辈顶嘴,只小声说:“其实那个女孩子挺好的,人很漂亮,学校也很厉害,现在在京市的舞剧团工作,不像我,学历都是水出来的……”
    沈禾之轻哼了一声,一时把话说狠了:“空会点花架子讨男人喜欢,不入流,能上得了什么台面。”
    小鱼有点被吓到,便不再说话。
    之后沈弗月七夕结婚,小鱼参加婚礼,在巴厘岛遇见沈弗峥。
    她没说沈禾之的话,只是趁闲聊跟沈弗峥提议:“四哥,你多关心一下弥弥的工作啊。”
    沈弗峥问钟弥工作怎么了。
    她当时扭扭捏捏好半天说:“嗯……就是你那么有本事,你帮帮弥弥,就是去她们团里打个招呼啊投点小钱什么的,这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沈弗峥又问她:“这是弥弥跟你说的?”
    她立马摇头,连说不是,只是自己忽然想到,随口一说的。
    沈弗峥跟她说,这件事对他来说的确不难,但没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
    “她不喜欢这种特殊规则,不用强加给她,我只需要保证不会有不好的特殊规则在她身上发生,就可以了。”
    小鱼当时着急说:“那这样弥弥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沈弗峥说:“摔倒了,可以扶她起来,但不能剥夺她体会摔倒的权利。”
    钟弥听小鱼转述,不仅没有小鱼之前担心的,被泼冷水,一蹶不振,心情反而更好了。
    “他真这么说的?”
    不能剥夺她体会摔倒的权利,啧,她一边开车一边已经开始脑补沈弗峥说这句话时的神态。
    在沈弗月的婚礼上?
    那应该穿得很正式。
    八月底的事了,那时候她刚回州市。
    小鱼点头说对啊,又不解问:“我有时候挺恨铁不成钢,说你咸鱼吧,你还挺务实,起码比我勤快多了,但你跟人谈恋爱怎么一点力也不使啊?你是不是从没想过以后啊?”
    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也把原本轻松的聊天氛围弄得有点沉重。
    车子停在红灯前。
    钟弥看着前方一瞬接一瞬倒数跳变的数字,过了一会儿,在踩下油门那一瞬,她出声说:“没有人上了赌桌是不想赢的,但输赢,并不在我。”
    国庆期间沈弗峥出差,在外地参加一个经济峰会,规模很大,那几天社交平台上随便刷一刷就看到一些相关的官媒报道。
    钟弥也忙,国庆假期舞团的演出剧目排得很满,她早上四点就要起来,带着瞌睡在后台做妆造,一边打哈欠,一边刷手机解乏。
    团里的化妆老师替她盘头发,好奇一问:“弥弥,你对经济金融也感兴趣啊?”
    钟弥手指在屏幕上一划,说就是随便看看。
    大概是万能的大数据,下一条依旧是带着相关词条的现场视频,是被单独截出来的一条专家发言,讲到未来可能实施的房产政策,很多专业名词,钟弥也听不懂。
    只能窥得现场人很多。
    隔着屏幕,想着这些照片里有沈弗峥的存在,感觉很神奇,好似一个清晰具象的人,隐没进芸芸众生里。
    这么长时间来,钟弥一直没弄清楚一件事,也一直在和自己的对话。
    结果是否重要?
    不晓得是想明白了,还是心境变了,以前她总觉得好结果不过是锦上添花。
    可这一刻,在天光未启的时分,在喧杂拥挤的后台,她看着一张普普通通的媒体照片,忽然就觉得,有一个结果,太重要了。
    他人见众生时,唯我见你。
    晚间演出一直到深夜,谢幕时,台下也是人山人海,座无虚席。
    表演结束,所有舞蹈演员在台上合影留念,几十人,各种各样的造型,舞台妆浓到几乎改变人的五官,挤在同一张照片里,每个人的脸几乎只有芝麻粒大小。
    钟弥问摄影老师要来图,发给沈弗峥。
    “你猜我是哪个?”
    凌晨时分,他估计早就入睡。
    钟弥第二天早上起床才看见他完全正确的回复。
    “二排左三。”
    沈弗峥回京市时,那天下雨降温,钟弥休假窝在楼上染一副国画的底图。
    许阿姨家里有事。
    钟弥做主放假,让她安心回家。
    所以楼下门铃被按响时,钟弥反应迅速,咚一声往洗笔筒里丢进毛笔,也不管一手深深浅浅的颜色。
    “来了!来了!”
    她光着脚,飞奔下楼,白色的纱裙尾在她不知情时拖进摊开的颜料盒里,后又浸了水,数种艳彩晕染融合,自己作了一幅画。
    在她下楼时,在她身后如画卷铺开。
    门一开,雨后湿漉漉的水汽和西装革履的沈弗峥,分别占据她的呼吸和视线。
    “欢迎回家。”钟弥微笑说。
    老林把沈弗峥的行李箱送到门边就走了,很识趣,连声招呼都没有。
    沈弗峥进门,微微伸开手臂,面上栖着淡笑:“除了这句话,没有一点仪式吗?”
    钟弥也笑,冲他摊开自己的十根手指展示。
    “很脏唉。”
    得他眼神示意没有关系,钟弥立马放下顾虑,轻盈一跳,手臂搂他脖子,双腿勾着腰。
    沈弗峥想去托她臀下,手掌捞到一截半干半湿的裙尾,扯来眼下一看,姹紫嫣红。
    钟弥也扭头,看见自己身后那截彩色尾巴,“啊”了声疑惑:“什么时候弄得?”
    沈弗峥问:“你刚刚在家里干什么?”
    “画画。”
    客厅沙发还有几页打印出来的菜谱,写着所需材料和烹饪步骤。
    这个月沈弗峥生日,钟弥本来打算亲自下厨,刚好许阿姨走了,她可以肆无忌惮使用厨房,但几次热油放菜进锅,都把她吓得不轻。
    只能放弃硬凹也凹不起来的贤惠厨娘人设。
    琴棋书画里,她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书画,于是操起老本行,打算再送一幅画给沈弗峥。
    本来自己还嫌送画毫无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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