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受到撞击,正在剧烈晃动,箭雨破风而来,塔塔塔塔扎在船身上,风里全是潮湿的血腥味。
    而高瑜咬着纪从心的下唇,吻得又急又狠,纪从心反搂住了她的腰,张口卷入她的舌。
    短暂的激吻后,两人分开。
    纪从心喉咙口逸着喘息,说:“我不善武,但我能给你辨方向,我还会射箭……箭势没殿下和将军那么刚猛霸道,但也能宰杀一两个敌人……”
    高瑜气得冷哼:“我要你辨方向啊!要你一个丹青国手给我杀敌啊!破云军那么多人干嘛的,我就想把你绑船上看不出来吗!”
    “那你又为什么让我走!”
    “你又为什么不走!”
    高瑜舌尖抵着唇角,收起了一贯的轻佻,她蓦地拉开门,风声箭雨声、水浪厮杀声,声声入耳,她站在明错的光线里回头,说:“待战事了了,你最好解释清楚,为什么不走。”
    待战事了了,关你个十日十夜!
    不跑是吧……
    高瑜“刷拉”一下拔出后腰的双刀,寒芒凛凛间,挑掉了攀船舷而上的一颗脑袋。
    不跑,就再也别跑了。
    给过你机会了。
    *
    司绒有点儿畏寒。
    近来风急雨骤,灰云卧脊,空气中森森冷冷,在屋外稍站会儿,那湿湿冷冷的水汽便会顺着人衣服往身体里钻。
    裹再厚的衣服都没用。
    她抱着一只茶缸,盘腿坐在榻上,望着棋盘出神。
    易星敲门进来时,往棋盘看了一眼,这棋盘一刻钟前是什么样,一刻钟后还是什么样。
    稚山被司绒派往阿蒙山,近身保护司绒的便成了九江与易星,九江轻易不露面,易星离开阿悍尔时,被稚山勾着脖子敲打过,日日都吊着十足十的精神守着主子。
    他把糖匣子搁在了小几上,碎碎念似的,慢腾腾说:“前线打得,打得可凶啦,沿海的海水都打成了红色的,高将军真厉害啊,第一日真是神兵天降!听传讯兵讲,那敌船都被撞翻了十几条,对方才发现战场上多了一支援军,就是委屈了作饵诱敌的李将军。”
    “天时地利人和,高瑜占全了。”司绒回神,捏着棋子,一枚一枚地垒高了玩儿。
    “公主您说,这仗也要打完了吧。”易星搬了小马扎,坐在底下,翻着手烤火。
    “嗯,照这两日的攻势,半个月之内战事便要平定。”棋子渐渐垒高,尖端垒到了司绒下颌的位置。
    这场战事来得凶险,前期打得磕绊,后期却十分顺利,顺利得……有几分诡异。
    她吹了口气,棋山便摇摇晃晃。
    “太好了,今儿就是腊八,兴许,兴许咱们还能回,回京过年呢。”易星一激动,口吃的毛病便犯了。
    司绒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皇后娘娘派来的御厨还在小厨房,在熬腊八粥呢,我,我刚刚经过闻了闻,真香啊……”
    “皇后娘娘派了厨子来?”司绒侧额问。
    “是啊,娘娘想殿下与公主都在渝州,营地里定然是没有,没有人熬粥的,千里迢迢送粥来也不成,干脆早早地拨了御厨,同那押运粮草的车队一道儿来。”
    司绒把指头轻轻搭在棋子上,目光虚焦,喃喃道:“皇后娘娘自来不费心这些琐事。”
    易星挠着手背说:“殿下不在京城嘛,宫里大小都得皇后一把抓,腊八宫里,宫里要赏粥的,娘娘自然便想到主子们啦。”
    司绒手一抖,垒高的棋子“哐啷”一下全倒在了棋盘上!
    一枚红色的“帅”骨碌碌地滚动起来,司绒盯着它滚动在棋盘纵横交错的线条间,盯着它滚出原本的阵营,盯着它滚到棋盘边沿,倏地消失不见。
    腊八。
    皇后。
    黎婕。
    司绒猛地起身披衣,朝外唤人:“九江!”
    “公主。”九江从檐下推开门。
    风尾裹着雨丝瞬间灌入屋内,扑得司绒发丝后飞,露出一张冷丽的脸,她寒声吩咐:“备马,整装肃队,去前院请太子殿下过来,即刻回京。”
    第76章 疾
    山林间滚动着雷鸣般的马蹄声, 溅起的泥点打在沿途老树上。
    五日前。
    司绒望着从前院匆匆赶回来的封暄:“若我们一开始的方向便错了呢?李迷笛是黎婕放出来的影子,他初初在北昭出现,搅起的风云乱不了京城的天,便被当场拿下, 我们都认为他败得太容易, 不过是一个空有恶毒心肠却没有匹配的雷霆手段之人。”
    皇后也曾说过, 黎婕不会将自己的孩子教成个废物,后来虽然证明黎婕亲子另有其人,但无法掩盖李迷笛倒得太过轻松这个破绽。
    封暄还用李迷笛与皇帝换得了一枚青云军虎符。
    太容易了,简直像……送上门的人头与虎符。
    “在曼宁港与刘赫拆招时, 他提起李迷笛, 同样是将其当作鄙夷的弃子,我便想, 黎婕放弃了李迷笛这颗棋子,让你因此得到青云军虎符, 或许是要将青云军拖在哈赤战场,好让东海域少一道助力,如此一来,她要拿下东海域至少多两成把握。但她……”
    封暄眉间还浸润冷雾, 把那俊冽的眉眼浸得浓烈锋锐,他在司绒连珠响的话里立刻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自然的默契感让他顺着一路往下接:“方向没错, 但黎婕布了两条线, 拖住青云军是其一,另一个, 是母后……”
    司绒忽然感到后心一阵发寒:“李迷笛出现那日, 暴露了一个内廷老太监, 他刺伤皇帝,这就导致皇帝缠绵病榻,皇后娘娘不论如何都无法安住在延福宫内。”
    曾经忽视的细节,从纷乱的记忆碎片里浮现。
    若那老太监只为了在李迷笛与皇帝之间传话,为何要刺伤皇帝呢?老太监当场毙命,唯一知道内情的皇帝咬死不说,何人能逼他开口?
    没有。
    这成了最大的疑点。
    时至今日才浮上水面——皇帝遇刺那日,皇后踏出了延福宫,前往龙栖山行宫。
    常年不理宫务,一年到头露脸的次数两只手可以数得过来的皇后。
    凤印在延福宫高高供起,镇守着前头那座辉煌的殿宇,折射着国母这两个字的威严,而她本人避居延福宫后小桃源的皇后。
    她踏出了延福宫,开始在龙栖山与皇宫之间频繁往来。
    谁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谁也不会想到在这看似粗暴简单的阴谋下,藏了两根棘刺,正在隐秘地靠近这天下最尊贵的母子俩。
    或许更有可能,这些安排与计谋都是冲着皇后来的……黎婕与皇后的恩怨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对黎婕来说,纪家便是令她败走海外的罪魁祸首。
    若要对皇后不利,那么从龙栖山往皇宫的路上就是绝佳的下手地段。
    所以从李迷笛开始,黎婕的手段就是一石二鸟,不过是一明一暗地推进着,用明覆暗,以暗托明。
    封暄抬手唤九山,传讯回京,调派禁军死守龙栖山,海鹞子总比马蹄跑得快。
    随后拉了司绒进屋,边换马靴边说:“从哈赤南线反击战开始,她便知道拿不下阿悍尔,而绥云军也有她从内廷打探不出来的杀器,她要拿下东海域同样难如登天,她或许一直待在海域中的孤岛之上,将局势尽收眼底,在败势已定时,她会破釜沉舟往京里去。”
    “嗯,前两日你说,敌方变阵很快,黎婕本人或许就在战船上。”
    这也是司绒想不透的地方,她三日前输了封暄十六盘棋,最后一局甚至想掀桌走人,那时便想,若是黎婕,压根没有必要冒风险直面封暄。她只要待在后方补给岛屿上,甚至待在蓝凌岛部署都行,半点儿风险都不会有。依照她的谋略,这不是办不到。
    但黎婕偏偏就来了。
    “她是为了登岸来的,是为了故人故交来的,”封暄给司绒披好斗篷,迅速地分析道,“若是有让她趁乱登岸的时机,必定是第四次攻袭屏州岭的时候。且她只能走陆路,屏州岭港口被烧毁,而其余往北的河道需要在战时运送粮草,已经受朝廷管制,山路……屏州岭山路难行,湿雨泥泞,马匹速度要受限,此时此刻应该到……桓州与虞城一带!”
    “九山!”封暄骤然扬声,吩咐道,“桓州往北的山道、河道重重设卡,宁可错抓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司绒提着马鞭,望向雨雾中的一线翠微:“回京吧。”
    明暗两线,明线溃败,暗线启。
    浓云压在林叶间,来自唐羊关的一阵烈风荡开了云絮,直指京城而去。
    *
    “哐当!”
    内殿里传来药碗磕地的声响,不一会儿,内侍抱着沾湿了药汤的毯子与几片碎瓷垂首退出来。
    龙栖山听不到四方而来的马蹄声。
    皇后抱着手炉子,站在阶前望向金橘色的远天,日头还没落下去,阶下的雪反着橘光。她静静站了片刻后,问:“阿璇今日怎么没上主峰来,是裴国公又闹起来了?”
    “奴婢方才还打发人问呢,拙政堂里无人吵闹,太子归期未定,几位大人都在商讨新岁大典的章程。”花姑姑搀着皇后,如是答道。
    没有异样,只是忙碌些,皇后指头贴着手炉子,眼眸漆深。
    正在此时,阶下的残雪被踏起,在雪絮游影里一名内侍匆匆来报:“禀皇后娘娘,一刻钟前宫里传话,淑妃娘娘昨儿夜里起热病重,呕吐不止,此刻不省人事,恐怕不好,太医院不敢拿捏用药,特遣人来请娘娘回宫作主。”
    皇帝病重后,几乎所有老太医都被调到了龙栖山,宫里剩的几名太医哪里是要人作主,分明是不敢担责。
    “哟,这天都快黑了,事儿倒赶得急促。”花姑姑从旁提醒了一句,暗示娘娘天色已晚不便回宫。
    内侍垂首不敢多话。
    皇后有十来息的时间没有说话,眼里倒映着枯枝残雪,悠悠晚阳,片刻后轻一笑:“淑妃骤病,本宫自该回宫瞧瞧,花姑姑,去将邱、黄两位太医请来一道回宫。”
    *
    一支小队将将踏入城郊范畴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龙栖山出来。
    此刻天色暗沉,最后的夕光流荡在凫山河畔。
    河面被切割出一带带细碎鳞片,犹如反射的刀刃截影,在马车徐徐驶到河畔拐角时,骤然闪亮!
    山坡下河畔旁摇曳荒草丛里,如昏鸦一般扑出几十人,持刀便往前首的马车砍来,驭车侍卫悚然一惊,高喝一声:“护驾!”便一手控缰绳勒马,一手持刀格挡。
    随车护驾的禁军紧跟着抽刀赶上,与荒草丛里探出的刺客战成一团。
    鲜血一捧捧洒在车壁上,马车在包围圈里左右摇晃,里头的人始终很镇定,连一角车帘也未曾掀开。
    混战间,来路传来道滚雷声,一匹烈马从来处疾奔而来,在愈沉的天色里犹如一道黯色剪影,势如破竹。
    禁军抽刀间见这马匹断然不减速,绝不是策马经行的过路人,且那马匹直直往马车处而来,电光火石间,驭马的侍卫喝令道:“斩了那人!”
    可来不及了。
    那马匹速度惊人,非但不缓速,越靠近马车,速度越是骇人。
    “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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